第七十七章 幻覺
古正泡在海水裏,忽然想起來這應該是一天24小時一來,第二次跳海了,只是和別人不太一樣,他幾乎把歐洲的海都泡了一個遍。
哦,地中海還沒跳過。
有時間試試。
運輸機龐大的機頭下沉,引發了大範圍的旋流,就算在這旋流的邊緣,古正也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拖着不能動彈的伊娃掙脫了向下拉扯它的力量。海面上飄着大量的殘骸,但那些玩意兒都不能當成救生裝備。古正找到了一個輪胎,天知道飛機里怎麼會有輪胎,但它確實就在那兒。
他把伊娃扶上了輪胎,抬眼望去,四周汪洋一片,根本辨不清方向,不知道哪裏是陸地,距離有多遠。在墜機的整個過程中,說不定飛機已經遠離了非洲大陸,從一萬多米的高度降落下來,根據三角函數和勾股定律,通過下降率和墜落時間來計算距離,打從舷窗上看到海的那一刻算起,他們大約離海岸線三十五到五十公里之間。
完美!
古正吐了一口海水,感覺腦袋暈得厲害,渾身酸痛無力,他覺得他可能受了風寒。他推動着那隻輪胎,憑感覺往東北方向劃去,大約一小時后,他仍然看不到希望,伊娃已經陷入了重度昏迷,渾身癱軟。古正好幾次都把她掉進水裏的身體撈起來,放在輪胎上曬太陽晾乾。棕色的長發浸泡過海水,耷在古正的手臂上、臉上。
有那麼一瞬間,他忽然想起來,可憐的總統先生被他一腳踹下了飛機,他可是什麼也沒有帶着的,只有一個降落傘,他跳進了海水裏,不知道會不會游泳。
腰間有個東西硌着他的胯骨,隨着擺腿的動作,生疼。他取下來一看,是個對講機。這玩意跟着他們上了飛機,是他和伊娃之間通訊聯絡用的,和它配套的還有一副耳機,但在天上的時候,就被風帶走了。伊娃那也有一個,古正從她的腰上摸了下來,丟進了海里,她雖然失去了知覺,可硌在那肯定也很不舒服。
“有人嗎?有活人嗎?”古正把自己的對講機拿起來,摁着通話鍵吼了兩嗓子。
沒有反應,他把電池板卸了下來,然後對講機里倒出了許多的海水,似乎還有一股電子元器件被腐蝕過後散發的焦香味道。古正把它也扔到海底去了,那黑乎乎的一塊在清澈的海水裏越來越小,最後消失不見,他不知道這片海域有多深,但看上去大概不會淺,一兩百米總是有的。
古正抬頭看着昏暗的天空,太陽也躲起來了,連它也吝嗇地不願指示方向。古正口乾舌燥,趴在輪胎上苟延殘喘。
他太累了,轉了半個世界,從北半球到南半球,從北回歸線到赤道。他用了不到十天的時間,完成了他清醒過後的一段旅程。但他完全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拚命,感覺全世界都是敵人,而自己是個超人。直到他再一次地泡在了一望無際的海里他才發現,原來他渺小地和一滴海水沒有任何區別,
上帝要弄死他,甚至都不需要用力,一口唾沫,就能讓他死無葬身之地。在這沒有方向的水世界,身體的水分正在慢慢地滲入海水之中,他會感覺到越來越口渴,然後因為脫水出現幻覺,如果運氣好的話,他能看見一些沒好的景象,但僅限於此……
古正覺得,他大概率會這樣飄在海上,然後死掉,他的屍體會沉入海底,如果魚沒有把它當成食物,他還會浮起來,然後順着洋流飄到哪個不知道的角落,最後慢慢地分解,成為一堆腐爛的氧份。
是的,就是這樣……
古正有氣無力地抬着眼皮,他越來越覺得自己太困了。他需要休息,好好地睡一覺……
“阿列謝!”伊娃在他的耳邊醒來,輕輕地叫着他的名字,古正努力地睜開眼,見伊娃的頭上飄着潔白的雲朵。
伊娃撫摸着他的臉,輕輕地道:“你為什麼看上去如此惆悵?”
古正苦笑着,想了想,說:“我可能沒有找到我的歸屬感。你愛蘇國,因為蘇國是你的祖國。你痛恨斯米爾諾,源自於他背叛了你和祖國的信仰。”
他笑過之後,就茫然了,“可我呢?我甚至都不能說我愛誰!我失憶了,記憶中的蘇國對我來說,她非常抽象,我甚至都感覺不到,我是一個蘇國人。”
“那你為什麼這麼做?”
“什麼?”古正把頭靠近了伊娃,讓她能摸得更容易些,他很享受那隻柔荑在他臉上的摩挲,“你是說我為什麼這麼拚命?”
“對啊!”
“我不知道!”古正搖頭,“可能在我的內心深處,有一種強烈的驅使感在迫使我這麼去做。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寧願裝聾作啞,從此就在瘋人院裏度過一輩子。”
“不,你不會的。”伊娃抱着他的腦袋,兩人臉貼着臉,“看那太陽,如果你沒有走出瘋人院,你就見不到這麼好的陽光……”
古正順着她的目光向上看去,天空中一輪金燦燦的夕陽,正斜斜地吊在遠方,金色的光線鋪灑在幽靜的海面上,伴隨着微微的海浪,靜悄悄地照射在他們的臉上。
“日落了!”他說。
伊娃笑着搖頭,用小巧的臉蛋摩擦着他頜下的鬍鬚,“不,我覺得那是日出……”
“日出可沒有這樣的顏色。”
“你心裏是什麼顏色,朝陽就是什麼顏色。”伊娃離開了他的臉,兩人對目而視,伊娃面色紅潤,笑得很平和安詳:“阿列謝,答應我,活下去。如果有可能的話,替我活下去……”
古正看見伊娃的臉上落下了淚水,他伸出手,想抹掉那一串晶瑩,但他卻撈了個空,什麼也沒撈到。伊娃就那樣憑空消失在了空氣中,而頭頂的太陽,也突然變成了黑暗,海水翻湧着,巨大的海浪席捲而來,古正被從腳底捲起的浪花拋向了天空,他的身體在漆黑一片的空中翻滾,連呼吸都帶着海水的腥味,他喊不出來,直到一個浪把他從空中重新拍了下來……
“血壓在持續下降……病人處在深度昏迷當中!”
“繼續兩毫升腎上腺素注射!固定住他的四肢,別讓他亂動!該死的!”
“是!”
“你輕點!這是個在海里漂了六十二個小時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