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260章

第256——260章

第256章今夜永別

除了這一段不太愉快的小插曲,婚宴進行得十分順利,男家的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將瓔珞郡主接走,安泰公主吩咐總管送客,自己親自送木佩蘭母女出門,歉然低聲道:“之前請苓兒進宮的事,是我有欠考慮,連累苓兒的名聲了。此事我一定會小心處理,決不讓那些人繼續胡說。”

木佩蘭點點頭,她剛才就聽身邊的丫鬟簡單提過有人散佈不利於白茯苓的傳言,女兒被人說成狐狸精一般,任哪個母親都高興不起來,不過她並不是個喜歡事後抱怨的人,她現在更多考慮的是如何平息這件事。

白茯苓拉拉娘親的袖子,對安泰公主道:“就算我不進宮去,那些人也會編出其他的事情來,他們根本想對付的就是皇上還有我爺爺和義兄,蘊眉阿姨你就不要自責了。”

這個道理,她們都想到了,不過白茯苓這樣說,仍是讓安泰公主感動不已,摸摸白茯苓的頭髮贊道:“我們苓兒是個好姑娘。”

兩母女告別了安泰公主,回到國公府,木佩蘭當下便派人通知千曉樓的人,儘快查探謠言的來源。晚上白常山父子赴宴回來,千曉樓已經將結果送到了。

整件事要從那位之前被派往北關城的鎮北將軍馬唐說起。馬唐正好就是今日那位馬夫人的兒子,馬小姐的兄長,難怪她們會這麼激動地找白茯苓的晦氣。

四月時皇帝將大權移交到楊珩手上后,楊珩向白家人了解過現時北關城的情況,馬唐當即被一紙聖諭調回了京城。

好日子才過了一年,好處還沒拿夠就重新打回原形,馬唐心中的失落可想而知。幸好他在北關城期間,蠻族因為剌果衛矛的關係,沒有騷擾邊境,他雖無戰功也無過失,所以也只是閑置,沒有任何處分。

即使是這樣,也夠他鬱悶的了,北關城確實不如京城的花花世界,但是在北關城,白家吃肉他就能分口湯喝,名義上他更是當地的一把手,即使手下鎮北軍心裏瞧不上他,面上也客客氣氣的。京城卻是權貴多如狗,他一個閑置官員,沒錢沒權,日子別提多難過了。

重點是,他是四殿下一系,之前包括四殿下在內的幾個皇子為了皇位之事,早就跟楊珩徹底翻臉了,現在楊珩登基為帝,他這個四殿下黨,還能有什麼好果子吃?

六殿下未到而立之年,他作為人家政敵手下的核心幹將之一,這輩子都別想翻身了。

馬唐心情抑鬱,每日流連酒肆,醉后不免抱怨幾句,這些話落在有心人耳中,很快便生出幾個精彩的八卦版本,核心人物就是白茯苓、陸英。

有說陸英在北關城擁兵自重、大肆斂財的,有說陸英結交蠻族通敵賣國的,至於說白茯苓的則更是難聽,說她水性楊花,與陸英關係曖昧,與武林盟主婚約未成,又去勾搭蠻族酋長,再加上有人傳出楊珩登基期間,白茯苓曾經入宮小住,這小住的幾天究竟都幹了什麼?不免讓人浮想聯翩。

白常山高調復出,本就惹了不少人嫉恨,與楊珩作對的幾個皇子現在只是被半軟禁着,他們不甘心失敗又沒有造**反的能耐與膽氣,只能想方設法找楊珩的不痛快。

這樣的流言一次把讓他們恨得牙痒痒的楊珩、陸英、白常山等人一網打盡,他們自然樂於出力散播。

為了擴大影響,四皇子聯合另外幾兄弟,借親信屬下女眷之口,在京城顯貴的圈子裏大肆宣揚各種不利於白茯苓的謠言,就是吃定了女人之間的口舌是非,楊珩與白常山等就算知道了也不便下手處置。

白常山與白丑今日赴宴也聽到了一些風聲,兩父子臉色都不甚好看。一家人連夜把陸英請過來商議,決定仍是用上次的方法,如果流言無法平息,那就加把勁把事情鬧大,把水搞得越混越好,搞得所有人都認為這些流言是假的,那就再也不能構成傷害了。

白果最是興奮,第二天一早就去找白前,決定用心挖掘那些說白茯苓是非的夫人小姐們的八卦私隱,先把她們的名聲弄臭了再說。

白茯苓作為當事人,反而一副萬事不關心的姿態,只要爺爺與陸英不受影響便好,她一個快掛掉的人,還在意名聲做什麼?

不過這件事終究是打亂了他們一家返回北關城的計劃,白茯苓如果此時離開京城,只怕更要坐實了她的風流韻事,在別人看來,這分明是心虛了要避風頭。

木佩蘭本就不願離開京城,她心裏還存着萬一的希望,京城這裏離幡幢山很近,說不定地藏王菩薩會再賜神恩,讓她的女兒繼續好好活下去。

白茯苓沒說什麼,不過心裏隱約有感覺,自己多半是活不過那日的,只是不願在最後的日子裏逆了父母的心意。

十五年前,地藏王菩薩顯靈的日子是十一月初九,白茯苓三歲生辰之前數天,白家三口子商量過決定十一月初三便離開京城,暫住到幡幢山下,對白常山則推說是一家人打算到海州避冬,如果白茯苓能平安無事,那一切好說,如果不成,便先瞞着白常山,把女兒送回百里山安葬。

這些日子,甘遂幾乎夜夜潛到國公府來找白茯苓,次數多了身邊的人也有所察覺,不過白丑夫婦現在是只想着女兒喜歡就好,乾脆吩咐在女兒身邊伺候的白果等人詐作不知。

流言事件爆發沒多久,京城裏出了幾單大案,城裏城外一共八處宅院農莊半夜裏起火,將院子裏的人盡數燒死,竟然無一生還!八起火災共死傷人數更多得離譜,足有三百多人!

死者身上並無傷口,現場也找不到縱火痕迹,但是人人都覺得這事透着古怪。

屋裏的人就真的睡得這麼死?竟然一個都沒能逃出來?而且附近的居民記得,出入這些宅院農莊的,幾乎都是青壯男子,並無老弱婦孺,按說逃生能力應該不弱才是。

五城兵馬司反覆查了好一陣都查不出端倪,只得作失火意外處理。

幾個皇子忽然出奇老實,一個個閉門在家誰也不見,而本來針對白家的種種流言也很快消失得乾乾淨淨。

千曉樓事後送來的消息,那八處宅院農莊都是幾位皇子的暗宅,裏面住的全是他們的心腹下屬與死士。

下手這麼狠辣的,不必說就是甘遂。

楊珩知道此事,與列當相對苦笑,他們之前也曾讓甘遂儘快收服清理幾個兄弟暗下的殘餘勢力,甘遂一直懶得動手。

沒想到這次幾個兄弟好死不死惹到白茯苓頭上,甘遂連商量都省了,直接下手殺滅,一個活口都不肯留,也難怪他那些兄弟們被嚇破膽。

白家的大人們皺了眉頭,覺得甘遂行事太過偏激兇狠,白常山有些難以接受,白丑與木佩蘭當年也是殺人不眨眼的人物,心裏對甘遂的行為抵觸相對要小一些,甚至暗自叫好。

白茯苓很無語,這幾天甘遂與她見面的時候一切正常,她還天真地以為他不知道這些事。現在只希望這三百多條人命千萬別算到她頭上。

甘遂手段過激,但不得不說,這麼干確實效果立竿見影。

當晚甘遂照舊夜訪國公府,白茯苓看着他欲言又止,甘遂難得見到她這樣,笑問道:“怎麼了?有話想對我說?”

“是啊!不過說了你也不一定會聽……”白茯苓有些無奈地說道。

“說來聽聽?”

“我讓你不要隨意殺人你會聽嗎?”

甘遂一臉無辜道:“我什麼時候隨意殺人了?”

白茯苓瞪他:“你是想告訴我,最近幾起大火都跟你沒關係?”

甘遂攬住她的腰肢,哼道:“是我做的,不過是楊珩指使的!”

“你會聽他的話?!”白茯苓不屑他這種一把年紀還裝嫩耍賴的行為,一邊說一邊伸出手指去戳他的鼻尖。

“我高興聽的,偶然會聽。”甘遂抓住她的手指放到嘴邊,張口就咬。

痒痒麻麻的感覺自指尖傳來,白茯苓由他把自己的手指當點心啃,慢慢道:“我不希望你殺人,尤其不希望你因為我而殺人,多作殺孽對你不好。”

甘遂笑道:“你關心我?”

“是啊,我關心你,你會聽我的話嗎?”白茯苓定定望着他。

“你嫁給我,我就聽。”

白茯苓沒說話。

甘遂用力咬了她的手指一口:“你要生我的氣到什麼時候?”

白茯苓幽幽道:“到我死那天。”

甘遂鬱悶了一陣又開心起來:“好啊!原來你打算這輩子一直記掛着我。”

白茯苓送他一個大白眼。

甘遂忽然道:“我明天就要走了,最快到除夕我們才能再見。”

白茯苓一愣,獃獃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明天要走,除夕才回來……

她之前想過無數次兩人永別的情景,卻從不曾想過這一天會這麼快到來。

她註定過不了今年……

今夜,竟然就是他們永別的日子!

257放下

白茯苓沉默不語,背靠着甘遂,不想讓他看到自己複雜失措的神情,身體卻不可抑制地微微發抖,甘遂忽然覺得手臂上多一點涼冰冰的水滴,然後是兩點、三點……

那是眼淚!

甘遂吃了一驚,飛快轉過她的身子捧起她的臉,急問道:“怎麼了?”

白茯苓用力搖頭,抬手抹掉臉上的淚珠,扁嘴道:“我沒事,你忽然說要走,我難過。”

這個答案甘遂喜歡得很,不過甜蜜來得太突然,他反而嚴重懷疑起來,他要離開,白茯苓不興高采烈他就覺得很好了,竟然難過得哭了……這未免有些太反常。

可憐甘遂這些日子以來被白茯苓飄忽詭異的態度整得心情忐忑,幾乎不敢對她有什麼要求了。

她一邊堅持不肯原諒他,不肯跟他正式成婚,一邊又並不太抗拒他的親近,甚至有時會主動跟他親熱。如果換了別人,他會認為對方欲迎還拒,不過以他對白茯苓的了解,她並不喜歡干這種無聊事。

他心念電轉,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乾脆暫且放下,吻了吻白茯苓發紅的眼睛,趁機笑着誘哄道:“你不捨得我,那等我回來后我們就成親。現在武林盟與神教的人已經收拾得差不多,剩下那些沒了老頭子作靠山,也不敢如何了,應該沒有人再敢對你不利。我們成親后你就永遠陪在我身邊,你想出門去玩我可以陪你,再也不用分開。”

白茯苓心裏藏了什麼秘密都沒關係,等他們成親后,他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慢慢了解她,讓她對他敞開心胸。

“我們年後成親,然後我們去熒幻仙谷看熒花……”甘遂已經迫不及待地計劃起來,去年白茯苓跟他鬧翻了,今年兩人一南一北各忙各的,明年熒花盛開的時候,他一定要把白茯苓帶到熒幻仙谷去,只有他們兩個人,重溫一下兩年多前的甜蜜生活。

“我沒答應你。”白茯苓埋在他懷裏咕噥道。

“你會答應我的!”甘遂抱着她輕輕搖晃,想到自己即將到手的“秘密武器”,笑得篤定非常。

他這次離開並非是要去處理武林盟又或是神教的事務,前些日子他手下的人終於探聽到奇花玉葉天曇的消息。

當日在熒幻仙谷,他曾承諾過要找出這種百年才盛開一回,每次開花時間長達一年的神奇花朵送給白茯苓。

小狐狸這麼喜歡漂亮的花,如果他能找到一株送她,她一定什麼氣都消了。

只是這玉葉天曇生在天同國一處十分偏僻的峽谷之中,谷內地形險惡,凶禽猛獸、瘴氣毒草比比皆是,等閑人想安然入內將花完整移植帶回祁國萬分艱難,而且也摸不準具體花期,所以甘遂只得自己親自去走一趟。

路途遙遠,一來一回只怕要兩、三個月,現在已經是九月中,他希望能夠趕在十一月下旬白茯苓生辰之前趕回來,所謂除夕才能再見,不過是不能確定具體情況,所以預算得寬鬆一些。

能提前回來給心上人一個驚喜,那就更妙了。

兩人各懷心事靠在一起,朦朧的月光透過窗戶灑在兩人身上,就像是當日熒幻仙谷里見到的一樣如霧如霜,只是白茯苓的心情與當初已經全然不同。

“你真的是為了我要走難過?”甘遂可以感覺到白茯苓情緒出奇低落。

不過是分開三個多月,之前兩人在定州分手到後來在京城再見,分別的時間更要長一些,也不見白茯苓難過成這樣……莫非是這段時間兩人日日相見,她對自己產生依戀越來越深了?

“我會儘快回來!”甘遂開心地保證。

“你……你辦好你的事吧,不必多想。記得你說過的,不會再騙我,你對我說過的話、發過的誓都要算數!”白茯苓低嘆一聲,他回來時,得到她的死訊應該會很傷心吧……一報還一報,他們徹底兩清了。

“放心,我一定會在除夕前回來,不會讓你空等的。很晚了,我們睡覺去好不好?”甘遂抱起白茯苓往內間走,他口中的所謂“睡覺”絕對是個激烈的動詞。

白茯苓沒有拒絕,最後一夜,還有什麼可顧忌,還有什麼可保留的?

火燙的身體很快緊緊貼在一起熱情廝磨,所有的一切理智都拋到九霄雲外,真正的無所不至抵死纏綿,直到耗干最後一點點力氣。

白茯苓倦極了沉睡在甘遂懷中,等她再次醒來,那個溫暖的懷抱已經不在了,枕邊放了一枝發簪,簪頭是火紅瑪瑙雕成的一朵剔透紅蓮,蓮台花心取了原石天然琥珀色的部分雕成,整朵紅蓮渾然一體,栩栩如生。簪身帶着優雅的弧度,以翡翠雕成枝幹蓮葉,葉上鑲嵌了幾顆小小的鑽石,乍看猶如蓮葉上的滾動着的晶瑩露珠。

這樣精緻的發簪就是放到玲瓏閣中,也是難得一見的珍品。

發簪不必問就是甘遂送她的,白茯苓拿起發簪,忽然覺得心裏難受得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敲了一下……甘遂已經走了,今生再不能相見!

白茯苓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關了一整日,第二天又恢復成那副萬事無所謂的洒脫模樣。

日月輪轉,一個多月的光陰轉瞬即逝,十一月初三,白丑帶了妻子兒女向父親辭行,一家人出了京城,木佩蘭只留下幾個丫鬟僕婦和白阿五、白十三、方海隨行,其餘人等帶上大部分行李一律暫居雲雀山別院,而且再三吩咐不可泄露消息讓包括白常山在內的其他人知道。

一行十人到了幡幢山附近預先租賃的幾間農人房舍住下。

白家三口子雖然沒說什麼,但隨行的幾個人個個都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抑,連向來活潑多話的白果也小心翼翼地不敢隨意開口。

他們很納悶,原先明明是說要到海州去避冬,才出了京城就跑到這個地方來,還要瞞住老太爺,莫非是想向地藏王菩薩還願?那也不用住下啊!像上次一樣上山拜拜就走好了,而且今年冬天格外冷,現在外頭風吹在臉上像刀割一般,就不能挑個好點兒的天氣再來嗎?

白果心裏暗暗嘀咕,這山路可難走得很,昨天一場大雪,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山路都被掩蓋了起來,就憑小姐那不懂武功又懶惰成性的德行,能走上山去還願才怪!

他們租賃的房子已經是附近一帶最好的了,可與白家人住慣的地方相比,仍是天差地別,白果與白阿五等想破腦袋都想不出老爺、夫人還有小姐怎麼會有這好興緻帶了兩個小少爺到荒山野嶺來吃苦受罪。

次日傍晚,陸英與林平子冒雪趕來,一路上林平子已經將白茯苓的事簡明扼要跟陸英說了一遍,陸英的臉色比外邊黑沉沉的天色還要難看,林平子一見白茯苓的那張臉,兩條眉毛幾乎擰成了一條,往日嬉皮笑臉的樣子半點不剩。

白丑夫婦一見他這副嘴臉,頓時心又沉了幾分。

“這樣的大事,為何你不早說?”陸英幾步走到白茯苓面前。

白茯苓給他倒了杯熱茶,道:“早說又如何,日日擔驚受怕的感覺可不好。現在我們一家人除了爺爺都在了,正好歡歡喜喜告別一聲。”

除了父母,陸英就是她在這世上最先認識的人,也是她救助的第一個人,少數幾個讓她覺得親近可靠的人,自己的至親幾乎都在身邊,能夠有他們陪她走最後一程,她還有什麼可遺憾的?

小狸花不知是否察覺到一些什麼,見了陸英反常地沒有撲上去撒嬌討好,反而死死賴在白茯苓身邊不肯挪窩。

白茯苓的事當夜隨行的人全都知道了,一個個鬧着要到幡幢山上去長跪許願,求地藏王菩薩賜下神恩,讓白茯苓留下。

白茯苓廢了許多口舌才勉強說服他們接受現實,但是陸英卻一直抿唇不語。

初五一早陸英一聲不吭就上了幡幢山,林平子不放心跟了去,兩人在山上亂轉了一整天,最終一無所獲。

如是者連續四天,任白茯苓怎麼勸告都沒用,到了初八還是連個寺廟牆根都沒發現。

初九這日一早,陸英收拾好了又打算上山去,忽然聽見房門那邊傳來一陣敲擊聲,他開門一看,就見白茯苓裹着雪白的貂裘,亭亭玉立站在外邊。

“苓兒,你不用勸我了……”陸英不等她開口便說道,雖然白茯苓沒明說,不過他知道今日已經是最後一日,十五年前的十一月初十,正是白茯苓將他救回家的日子,就在前一日,地藏王菩薩在幡幢山上顯靈,救了重病瀕死的白茯苓。

如果她的陽壽只有十五年,今日就是最後限期。

“我沒打算勸你,你像小時候那樣背我上山好不好,我們叫上爹娘還有平子、白果他們一起去。”白茯苓笑眯眯道,眼神清澈,一如十五年前那個粉雕玉琢的三歲小娃娃。

陸英自然不會拒絕她,當即蹲下身子讓白茯苓伏在他背上,然後扶穩她的膝彎大步走出房間。

白茯苓得意道:“我比當年重了許多吧?你背得動我嗎?”

陸英剛到白家時,白茯苓重病初愈,瘦小得完全不像個三歲的孩子,陸英天天抱着她到處走,看這個看那個。

後來她年紀稍長,身體也好起來了,陸英再抱着她走,反而影響她活動,所以就改成背她走。

陸英聽到這熟悉的問話,不自覺微笑起來:“一點點罷了,背多久都沒關係。”如果能夠背一生一世,那是多好的事?

白氏夫婦早早起來吩咐白果等人收拾香燭供品之類的東西,先行到山上準備。

今日天氣出奇晴好,地上白雪皚皚,天上藍天白雲,一掃連日來的陰霾。

陸英背着白茯苓慢慢往幡幢山上走,天地茫茫彷彿只剩下他們兩人,白茯苓輕聲道:“大哥,你記不記得小時候我開玩笑要你做我的備選丈夫?”

陸英渾身一震,道:“記得。”他一生都不會忘記。

“大哥是個很好很好的男人,我一眼看見就喜歡,我是個壞蛋,看見好的就想先下手為強。”白茯苓的聲音有些歉然:“只是話說出口之後,我就後悔了,我根本不可能當個好妻子……”

陸英沉默,在他心目中白茯苓才是很好很好的那一個。

“我只能活到十八歲,沒辦法陪你一輩子。”

“沒關係……”陸英沉聲道,短短三個字似乎蘊含了無數的感情。

白茯苓無法分辨清楚究竟是說她拿婚姻大事開玩笑沒所謂,還是說她即使只有十八年陽壽也是一個好妻子,又或者是不管她做了多過分、多任性的事情,身上即使有數不清楚的缺點都沒關係。

就這麼一直走走到山腰,白茯苓嘆口氣對他道:“大哥,你背着我這麼久也累了,我不想成為你的負擔,待會兒到了,便放下我吧。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希望你日後想起我,記得的都是開心快活的事情,而不是因為我而難過。”

這些話如同遺言,陸英眼睛發紅,嘴唇動了動,終是什麼都沒說。

靜了一陣,白茯苓忽然道:“我唱歌給你聽好不好?就算唱得不好聽,你也要誇獎我!”

“好!”陸英點頭。

白茯苓清清喉嚨,開口唱道:“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牆裏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裏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短短的曲詞反覆唱了幾遍,聲音慢慢低沉,終至無聲……

此時,數百裡外,甘遂正趕着馬車往京城方向而去,車上層層保護,甚至放了炭盆保持溫度,小心地放置着一株大概兩尺高的盆栽,碧綠的枝葉頂端,數個淡紫色的花苞半開,一絲絲飄渺的香氣令官道上擦身而過的行人車馬紛紛駐足。

這就是玉葉天曇,傳說當花朵盛開之時奇香撲鼻,每朵花都有海碗大小,瑰麗非常。

白茯苓收到這些花,一定不會再生他的氣了!一想到這個,甘遂的笑容便禁不住又深了幾分。

258死別

甘遂抵達京城時已經是十一月初十的中午,大白天的他不便直接去閣老府,一入城便先傳令魔教在當地的舵主與紫草前來問話。

等了好一陣,那位鄭姓舵主才一臉灰敗的出現在他面前,紫草卻不見蹤影。

鄭舵主乃是魔教內的成名人物,更是甘遂的親信,魔教里有限幾個知道甘遂幾重身份的人之一,看上去大概四五十歲,身材高大精幹,氣勢逼人,今日面對甘遂卻是神情恐慌,一副老鼠見了貓的心虛驚恐模樣。

甘遂眉頭一挑,直接道:“我不在這段日子,神教發生了什麼大事?”

鄭舵主搖頭:“教中一切安好……”

甘遂心中稍定,他一路趕回京城,並沒有聽聞什麼不好的風聲,應該局勢沒有太大變化。他掃了鄭舵主一眼,鄭舵主慌亂之下竟然蹬蹬退了兩步。

甘遂不耐道:“究竟何事這麼慌張?曹梓人呢?”曹梓其實就是紫草,在魔教內的身份是甘遂的師弟,魔教排名第五的長老。

鄭舵主一咬牙,疾聲道:“曹長老收到消息,夫人昨日身故於京城外幡幢山下,曹長老昨夜就趕去查證,至今未歸……”

甘遂愣了一下,隨口問道:“誰的夫人身故?”

鄭舵主顫聲道:“是、是教主夫人……”

甘遂一拍面前的八仙桌,森然道:“你胡說八道什麼?!”

簡直是荒謬透頂!

那小丫頭身體甚好又服過他的玄印洗髓之毒,身邊護衛丫鬟甚至那隻瘟貓都不是易於之輩,更有他派去暗中保護她的一眾高手,怎麼會突然身故?!

鄭舵主看着那張一聲巨響后碎裂崩塌的八仙桌,臉色越發蒼白:“此啊是確實古怪……曹、曹長老已經去了查證,白家人今日一早離開了幡幢山,去了雲雀別院。”

其實紫草今早已經發回消息證實了此事,但是鄭舵主看着甘遂那張恐怖的臉,哪敢堅持說白茯苓已死,只得順着他聲稱仍在調查,以教主對夫人的緊張程度,讓他自己親眼去看清楚了最好!誰要敢在這個關頭觸了教主的霉頭,十條命都不夠死。

甘遂神情急劇變幻,胸膛一起一伏,終於推開花廳門,一閃身躍上牆頭,幾個起落消失在鄭舵主眼前。寒冬臘月,鄭舵主渾身都被冷汗濕透,他大力呼出一口氣,簡直覺得死裏逃生。心中暗暗祈禱,夫人突然身故這事,千萬是假消息才好,否則這後果他簡直不敢想像。

甘遂瘋了一樣全不顧忌路人百姓,將輕功施展到最快速度,眨眼便出了京城,一頓飯不到的功夫已經到了雲雀山白家的別院門前。

別院大門緊閉,並沒有張掛白幢、白燈籠等辦喪事必備的物品,甘遂稍稍鬆了口氣。

昨夜一場大學,瓦上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白雪,慘白的顏色令人生出一股寒冷不詳之意。

甘遂凝神一聽,便聽出莊園內傳出陣陣哭聲,有男有女,他心煩意亂,一掌硬生生將大門門閂震斷,大步沖入莊園內。

這個莊園他之前就曾來過,哭聲正是從前堂大廳上傳來的,甘遂只覺得兩腳像灌了鉛一般的沉重,他一步一步踏上台階,推開廳門……

正對着廳門放了一副漆黑的棺木,棺蓋放在一側尚未合上,甘遂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去一看,白茯苓靜靜躺在棺中,雙眼緊閉,神情寧靜,像是睡著了一般。

甘遂腦子裏嗡的一聲,眼前一黑,幾乎當場跌倒在地。

他一手扶住棺木邊緣,一手用力搖晃棺中的女子,兩眼發紅嘶聲到:“醒來,快些醒來!”

白丑和木佩蘭就坐在棺木前不遠處,廳上或站或坐幾十個人都是白家的護衛、丫鬟,紫草也在其中,還有從附近村子裏趕來的白朮夫婦等,每個人都是一臉哀戚,滿面淚痕。

其中大部分人都見過甘遂,不過只知道他武林盟主海浮石的身份,也知道一些他與白茯苓的關係,見他如此情狀,都不由得暗暗同情。

甘遂眼裏心裏只有面前沉睡不醒的女子,根本不曾注意到廳上還有其他人,一心一意只想將白茯苓“叫醒”。

白丑與木蘭佩互相扶持着走上錢,大聲喝道:“夠了!停手!”

紫草紅着眼睛也上來想拉住甘遂,甘遂被白丑的喝止聲一震,回復了些許神智,慢慢抬起頭來狠狠盯着白氏夫婦道:“這是假的是不是?苓兒她人呢?”

木佩蘭擺了擺手,神情萎頓地對廳上其他人道:“你們先出去吧……”

待廳上只剩白氏夫婦與甘遂、紫草四人,木佩蘭走到女兒棺木旁,伸手細細將女兒被弄亂的頭髮衣飾整理一番,然後抬起頭望着甘遂道:“苓兒去前說過,不讓你親自驗證,你是不會相信她的死訊的。她人已經走了,你好好看清楚吧。只是你小心一些,苓兒她很愛漂亮的……”木佩蘭說到一半已經忍不住淚如雨下。

白丑也是眼圈發紅,扶着妻子退到一邊坐下。

甘遂只覺得一顆心不斷往下沉,近乎麻木地執起白茯苓的左手,他記得,她的左手腕上有一顆小小的紅痣,只有針尖大小,不吶到近處細看是很難發現的。

白玉的手腕翻起向上,小小紅痣印入眼帘,甘遂顫抖着將白茯苓的手舉到鼻尖處,一股熟悉的清淡異香傳來,那是玄陰洗髓之毒的氣味!

白茯苓身上的一切特徵都可以模仿假造,但是這種毒是混合了甘遂自己的血為引子煉製的,天下只此一家,特有的氣味根本無法假冒。

甘遂仍不死心,不住以內力灌入白茯苓體內,試圖找出生命跡象。高明的假死葯可以令活人看上去全無氣息體溫。

他記得白家就有一個精通醫道的傢伙叫方海!

試了一次又一次,什麼反應都沒有,他的內力如泥牛入海,激不起半點浪花,更沒有發現哪怕是一星半點的脈搏心跳。

假的!假的!這一切都是假的!一陣一陣恐懼與悲痛幾乎瞬間將甘遂淹沒,喉嚨甜甜的一股熱氣噴涌而出。

“師兄!”紫草的驚呼聲彷彿自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甘遂猛地將白茯苓自棺中抱出,跌跌撞撞走了兩三步,一腳踏空跌倒在地上。

迷亂之中,甘遂近乎本能將白茯苓的屍身護在懷裏,自己一側身肩背着地仰面倒下。

白丑與木佩蘭見他竟似有心要奪走女兒的屍首,急忙搶上前來攔阻。

甘遂坐起身,緊緊抱住白茯苓,喃喃道:“你不要嚇我,你生起哦的氣,所以故意嚇我的是不是?你要什麼我都給你,你醒來好不好?”說到後來話聲中竟然帶了哽咽哀求。

紫草從沒見過飛揚跋扈的師兄這種模樣,急得團團亂轉,想伸手去拉他,當即被他身上的護體罡氣震開。

白氏夫婦知道甘遂對自己女兒傾心,卻沒想到竟然到了這個程度,心裏本來對他的怨惱去了大半,甚至生出幾分歉然。原以為見到這個害他們女兒傷心的混蛋悲痛欲絕,他們實在生不出絲毫快意。

甘遂也是個可憐之人啊……

甘遂抱着白茯苓,慢慢掙扎着從地上站起身,溫柔道:“我給你找來了玉葉天曇,過幾天你生日的時候應該就會開了,你見了一定會喜歡的,不要生我的氣了好不好?”說著就想抱白茯苓去看他好不容易帶回來的奇花。

白丑與木佩蘭急了,他們沒有公開替女兒辦喪事,甚至連林平子與陸英都被勒令先行返京,就是不想白常山得知孫女夭折的噩耗。甘遂如果講他們女兒的屍身堂而皇之抱出去,只怕這事再也瞞不住。

兩人飛快攔在廳門前,不肯讓甘遂帶白茯苓離開。

雙方眼看着就要撞到一起了,甘遂現下的狀態,萬一受到刺激真不知會做出什麼事情來,紫草急中生智大叫道:“師兄你忘了?玉葉天曇我已經吩咐人送過來了,天氣這麼冷,小師嫂出門會凍着的,你在這兒等等就好,花很快就到了!”

甘遂想起自己似乎曾經讓紫草替自己送花給白茯苓,現在他腦子裏一片混亂,聞言茫然道:“是嗎?那就等等吧。”說這轉身走回廳上,後背空門大開,毫無保留地展露在白氏夫婦面前,紫草連向兩人使眼色,白丑出其不意,一掌切向他後頸,甘遂終於軟倒在地。

如果他不是神智混亂,以白丑的實力根本不可能偷襲成功。兩夫妻相視苦笑,花了不小力氣將白茯苓是屍首搶出,重新安置如棺中。

紫草不敢放這樣的師兄出門,問過白氏夫婦發意思,扶了甘遂到旁邊的廂房去休息。

甘遂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他帶着玉葉天曇到百里山向白茯苓求婚,白茯苓和高興地答應下來,然後他們就成親了,過了幾年,白茯苓為他生了一雙兒女,然後有一天,一群仇家上門尋仇,他們人數很多,個個是頂尖高手,不過跟他比還是差了一些,他很快就將這些人殺了一大半,正當他殺得痛快之時,忽然聽見白茯苓的驚呼聲。

他回頭一看,就見其中一個仇家一掌打在白茯苓的背心,然後抓起他兩個孩兒往牆上一撞,血花四濺,兩個孩兒當場喪命。

他幾乎要瘋掉了,他舉起長刀,一刀一個,將圍攻他的仇家砍成兩段,又衝上去將打殺他妻兒的那個亂刀砍死、

他撲過去抱起白茯苓,發現她已經氣絕身亡,他悲痛至極,瘋狂大笑起來,舉起長刀見人就殺,長刀過處,一陣陣令人頭皮發麻的骨骼斷裂聲連綿不絕,鮮血噴涌,斷肢頭顱橫飛而出……

他也不知道殺了多久,眼前所見是一片屍山血海,直到殺無可殺他猛然轉身,發現台南地間只剩他一人,與漫天遍地的血紅,白茯苓與他的孩子的屍身都不見了……

他的苓兒不見了!他的苓兒拋下他一個人,獨自走了!

甘遂一驚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漆黑,沒有可漫天血腥只有窗邊銀白的月光與雪光,和清心寧神的沉靜氣味。

一直守在房中的紫草聽到聲音猛地站起身,走過來擔憂道:“師兄你嚇死人了,你差點走火入魔了知不知道?幸好發現得早,及時服了葯,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甘遂慢慢回想起之前的事,神色驟變,紫草早就在注意他的神情了,不由暗暗叫苦,卻也只能澀聲勸道:“生死有命,師兄你看開一些……”

甘遂獃獃坐了一陣,起身慢慢往外走去,院子裏寒風如刀,他毫無感覺,他的心已墜入冰窟之中,區區寒風有算什麼?

廂房離擺放白茯苓靈柩的大廳很近,甘遂遊魂一樣走入廳中,白丑與木佩蘭都不在,白果和白阿五等幾個平日伺候在白茯苓身邊的人,正一身素衣跪在棺木旁,將一張張紙片放入火盆中燃燒。

幾個人見甘遂來了,都沒有說話,他們白天見過甘遂傷心瘋狂的樣子,也知道他是小姐喜歡的人,看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都替他難過。

甘遂站在棺木旁,從前與白茯苓相處的畫面一幕一幕重現腦海,他總覺得有什麼不對,但是卻又靜不下心來細想。

“苓兒她是怎麼……去的。”甘遂問道。白天他確認棺中屍首身份的時候就已經知道,白茯苓並不曾受傷,也不似是急病身亡,他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一個多月前還好端端的人,會忽然去世。

白果低頭掩飾自己古怪的神情,含含糊糊道:“我也不知道,小姐去得很突然。”她忽然想到,如果小姐早知自己只能活到十八歲,那她隱瞞事實與海浮石親近,豈不是故意要害海浮石傷心?海浮石如果知道了,一定會很生氣很難過吧。

甘遂對於這個答案極不滿意,可是白家人對白茯苓的寵愛毋庸置疑,絕不可能害她的,如果她是被人害死的,那白家更沒有對他隱瞞的必要。

甘遂走到白果面前想問清楚,卻發現她燒的不是紙錢冥幣,而是一張張紙契,這些紙契在他還是小彌的時候曾經見過不少,是白家奴僕的mai身契。

白茯苓很喜歡買人,然後收集了許多這樣的mai身契,當寶貝一樣鎖在專用的箱子裏。

白果見他盯着自己手上的紙契,眨了眨一雙哭成(看不清)樣的眼睛,解釋道:“是小姐去之前讓我們燒的,小姐說這是她救助萬人的證據。”

“證據?”甘遂含糊地重複了一遍。

“是啊,小姐說大藏王菩薩要她救助萬人,這些就是證據,要我們記得在她去了以後,一張張燒了。”白果一邊說,一邊將火盆里的灰燼翻了翻,以確保之前放下去的紙契徹底燒乾凈。

去得突然,又怎麼會來得及仔細交待這種事情?

甘遂忽然想起之前白氏夫婦曾經說過,白茯苓知道他如果不親眼驗證就不會相信她的死訊之類的話,這分明像是明知道自己要死了,經過深思熟慮后,有條不紊一件一件交代後事,怎麼可能會是一個突然去世的人能做的事?

一瞬間,過去白茯苓一些奇怪的舉止言行被連在了一起。

甘遂定了定神,努力讓腦子回復清明,想到今日所見的種種異樣……

白茯苓突然身亡,沒有被送到京城閣老府或者國公府,反而送到這雲雀山別院。

別院外沒有任何辦喪事的痕迹。

白茯苓的爺爺白常山,還有她的義兄陸英,表兄林平子都不曾露面。

這裏分明有古怪!

“白閣老他們呢?”甘遂問道。

白果苦着臉,無奈道:“老爺夫人怕老太爺年紀大了,受不住打擊,不敢通知老太爺。你也千萬不要說出去。平子和陸將軍來過了,夫人擔心他們留在這裏會引起老太爺的注意,所以讓他們先回去了。”

甘遂疑心更重,這未免太過巧合,如果白茯苓這幾天照常在京中,這事無論如何都瞞不過白閣老,但是偏偏她正巧就在京城外。

“你們突然離開京城幾天,白閣老不會懷疑嗎?”

“我們本來打算去海州的,已經跟老太爺辭行了。”白果聽甘遂一個問題接着一個問題,有些心虛起來,她不想讓人恨小姐,就算小姐做錯了,她也要努力隱瞞。

甘遂依稀記得鄭舵主曾說白茯苓昨日身故於京城外幡幢山下,那個方向可不是往海州會經過的地方。

他不着痕迹掃了一眼白果,見她眼睛閃爍不定,透出戒備之意,知道再問也不會問出什麼,他要逼供很簡單,不過他答應過白茯苓不會傷害她身邊的人……反正很多事情只要隨便查一查就能知道來龍去脈。

甘遂努力讓自己把注意力放在這些疑點上,不斷對自己說,只要搞清楚白茯苓的秘密,一切還有挽回的機會。

他心中有了一點點希望,支撐着自己站起身,就想去找紫草查清一切。

大廳外忽然人影一閃,一個二十來歲的清秀青年走了進來,甘遂一眼認出這是妨害,白家手下醫術十分高明的一個小子。

方海神情困頓消沉,完全看不出半點往日整齊清爽的樣子,他木然走到甘遂面前,遞給他一個信封,翁聲瓮氣道:“小姐讓我給你的。”

說完再不看甘遂一眼,逕自走到白果身邊,急急翻找起白茯苓那個裝滿了mai身契的箱子。

甘遂飛快拆開信封,裏面是一張藥方,看筆跡並非出自白茯苓之手,甘遂頓時沒了看下去的慾望,不過想到也許能找到白茯苓離奇身故的蛛絲馬跡,又打起精神來細看。

一味一味藥材的名字用量映入眼帘,甘遂越看練得越蒼白,扭過都去冷聲道:“這是什麼東西?”

“忘情丹的配方。”方海頭也不抬,只顧翻找mai身契。

忘情丹,顧名思義就是可以讓人失去部分情感記憶的神奇丹藥,從來只聞其名,如果方還不是師從當世第一神醫,也拿不出這樣神奇的方子。

甘遂如遭雷擊,白茯苓讓人將忘情丹的方子給他,意思再明白不過,她要他忘了她,忘了兩個人之間曾有過的種種情意與甜蜜記憶!

甘遂將那張藥方捏做一團,費了很大力氣才控制住心底翻湧的氣惱悲怨,頭也不回走出了大廳。

廳上白骨被方海一輪粗魯的胡亂翻找惹到了,一手推開他道:“你不幫忙就罷了,添什麼亂?”

方海不理,繞過白果湊過去繼續,白果又不好真的動手打他,只得攔在箱子前氣道:“你究竟想找什麼?”

“我的mai身契。”方海答道,眼睛就沒離開過那口箱子。

“小姐說都要燒掉的,你找出來幹什麼?小姐說了,不管你能不能賺夠銀子,你這些年替白家做的事夠多了,足夠贖身了。”白果很是不解,方海的性子總不至於小心眼到怕白家私藏他的mai身契。

方海沒答她,眼睛忽然移向白阿五手上拿着的一疊mai身契,好巧不巧正好看見其中一張似乎就是自己的,他劈手奪了過來,抽出那張紙契一看,果然是他的,臉上頓時露出歡喜不已的神情,緊緊抓住那張紙契當命根子一樣。

白果湊過來一看,這張紙契與大多數白家的紙契不同,是手寫的,而且筆記拙劣凌亂,分明是白茯苓小時候的傑作。

早期白家還沒有專門印製固定格式的紙契,白茯苓拐賣人口偶然會自己提筆寫契書,不過後來大概覺得自己那一手破字確實羞於見人,這才改了讓別人代筆,最後乾脆直接刻印專有格式。

白果忽然明白了方海古怪行為背後的意思——那是白茯苓親筆為他寫的唯一一份書函,上面有白茯苓的名字,還有他的……

白果吸吸鼻子,佯怒道:“你自己去抄一份,畫了押來讓我燒掉,否則少了一份小姐會怪我一點小事都辦不好!”

方海向她鞠了一躬,取過執筆走到白茯苓的棺木旁,席地而坐,默默抄寫自己那份mai身契。

白果看着棺中沉睡的白茯苓,忽然有些怨恨起地藏王菩薩來。

259不如歸去

甘遂找來紫草以及暗中保護白茯苓的人查問一遍,將她與白氏夫婦這些日子的異常舉動與她之前的言辭中透漏的信息稍加對比,很快就明白了一件事——白茯苓一家三口早就知道她活不過十八歲的事,只有他一廂情願的以為自己可以跟白茯苓一生一世。

甘遂心裏空蕩蕩的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恍惚中,他忽然想起在白茯苓的房間裏看過一本小冊子,上面有六句很相似的話——

最好不想見,便可不相戀。

最好不相知,便可不相思。

最好不相伴,便可不相欠。

最好不相惜,便可不相憶。

最好不相愛,便可不相棄。

最好不相誤,便可不相負。

當時看了並不放在心上,現在回想卻覺得一個個字重重敲在心上,直教他痛徹心扉。

他很想搖醒白茯苓,問她為什麼可以對他這麼狠心無情,既然早知今日,為何要出現在他面前引誘他沉淪深陷不可自拔。

她說過她不會一直呆在他身邊,要生他的氣到他死那天,他到今日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在發生聘禮時間之前,她偶然的心虛表現,想必就是為了這個秘密。

他還奇怪為什麼她一邊說不原諒她,一邊卻又放任他的親近,原來她早知會有這一日,早知他會為了她的死傷心欲絕。

但是就算早知今日結果,他就真的能夠捨得避開白茯苓?

忘情丹服下去,他就能夠徹底解脫,但是他不想忘記,不想放手……

他一直覺得自己沒什麼事情是辦不成的,但是這次,他失去了最想要的人,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甘遂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四處亂走,他唯一想不通的是,白茯苓以及她得父母為何會這麼清楚而且確定她的死期。

渾渾噩噩中,腿上被人撞了一下,然後便聽見一個小孩子放聲大哭。

甘遂低下頭一看,原來是一個幾歲大的小姑娘跑的太急撞到他腿上,被他的護身罡氣彈了開去,所幸小姑娘並不會武功,人小力弱,所以反震之力不大,她只是摔了一跤。

旁邊一個小孩似乎是小姑娘的哥哥,急忙跑過去扶起她,安撫道:“不哭不哭,老和尚說他等會要講地藏王菩薩的故事,……我們快去吧。”

甘遂面色不善而且身形高大,兩個小孩雖然對他很有意見,但也不敢惹他,小男孩把妹妹扶起身,拍乾淨她身上的雪沫,兩人手拉手扭頭就跑了。

地藏王菩薩?

甘遂忽然想起,曾幾次聽聞白茯苓做善事是因為地藏王菩薩曾經賜下神恩救她性命。

甘遂游目四顧,原來自己不知不覺間走到一個小村鎮裏,兩個小孩子正往村口一個小廟跑去,他想了想舉步跟了上去。

小廟十分簡陋,一個老和尚坐在香案前的蒲團上,大群小孩子為在他面前,老和尚正好開始說地藏王菩薩的故事。

說的是有一位名叫光目的貴族女子,十分孝敬父母,她得母親生前喜歡吃魚子,犯殺生罪極重,死後神魂墮入無間地獄,受盡無數苦楚。光目知道母親生前不積善因,死後必會受報應,於是變賣家宅財產供養佛寺,大做善事。最後終於使自己的母親以及其他地獄的罪人得以脫離地獄的苦楚。這個貴族女子就是地藏王菩薩的化身。地藏王菩薩曾發下誓願,地獄未空誓不成佛,更身入地獄要度盡六道眾生。

故事既不曲折也不離奇,甘遂卻如遭雷擊,腦中靈光閃現,忽然放聲大笑起來:“地獄未空,誓不成佛?好!哈哈哈哈!好啊!”

……

白茯苓此時正坐在地府閻羅殿上與判官討價還價。

“就這個吧,名門望族,富甲天下,近五十年娶的媳婦只生兒子,沒有生出過一個女孩,你投胎到這一家,不但是長房嫡女,還是族裏唯一的小姐,必定萬千寵愛在一身,富貴榮華享之不盡!”判官呲牙咧嘴到。

“好像還不錯,可是我還能遇到我爹娘嗎?”白茯苓挑剔道。

判官終於爆發了:“你有完沒完,一下子說這家不夠富,一下子說商家地位太低了,一下子嫌那家親戚太多,一下子嫌父母容貌太丑……現在連遇上什麼人都要挑剔,真以為我收拾不了你?!”

白茯苓斜了他一眼,得瑟道:“地藏王菩薩說我做了大功德,足以抵消前生孽債有餘,我不過提出幾個小小的要求,你都不能滿足我嗎?要不我去問問菩薩好了。”

判官十分哀怨,如果不是白茯苓積下善因太多,他也不用這麼低聲下氣伺候她。

白茯苓其實也不想為難他,只不過心底深處捨不得父母親朋,所以才這樣拖拖拉拉,遲遲不下決定,這一生有太多東西讓她留戀,她不想太快喝下孟婆湯了卻前塵。

雙方正在扯皮,地藏王菩薩與牛頭馬面走了過來,前者面現難色,后兩者神情驚惶。

判官正一肚子火氣,偏偏地藏王菩薩不是他得罪得起的,於是只好衝著牛頭馬面發作:“慌慌張張的做什麼,天塌了還是地府要倒了?”

牛頭苦着臉遞上一疊紙道:“出大事了,判官快看!”

白茯苓好奇的瞄了一眼,道:“這不就是我家保存的mai身契,有問題嗎?”昨天其她就陸陸續續受到白果他們燒給她得這些紙契。原本是想拿來做完成任務的證據的,不過地藏王菩薩一見面就是對她一陣誇獎,直說她超額完成任務,所以她也就沒有刻意去整理了。

牛頭馬面同時怒瞪她一眼,道:“就是你這個災星,誰不好惹,偏去惹那煞神!”

白茯苓十分不解,判官一臉晦氣地翻開那些紙契,才翻過兩張,就見一張以丹砂寫成紙箋,上書兩行大字:

三日之內,白茯苓若不還魂,

吾便血洗天下,以十萬百萬冤魂填滿地獄!

一個個紅字力透紙背,恍如血色淋漓,張牙舞爪殺氣騰騰。

判官又翻了幾張,幾乎每隔兩三張mai身契,便夾了這樣一張血紅“警告信”,判官沉了臉色哼道:“大膽凡人,不自量力!我倒要看看是什麼樣的凶神惡煞,敢要要挾地府!"

白茯苓也看清了那些字,她要不知道這是誰的傑作,那就是正宗的腦殘了!

她縮縮脖子,決定低調一點。

判官發完一陣官威,抽出生死簿,對牛頭道:“這人姓甚名誰,報上來!”

牛頭耷拉着一雙牛眼,有氣無力道:“甘遂……”

“什麼?”判官手上的生死簿沒拿穩,啪一聲跌到地上。

白茯苓更是驚奇,甘遂這麼有名氣?連地府里的牛頭馬面和判官都認識他?

判官兩眼噴火,瞪向白茯苓。那恐怖的樣子,十足十想把她當場撕開幾塊。

“不關我的事……我一直努力勸告他不要殺人的……”白茯苓抗議道。

地藏王菩薩嘆口氣道:“事已至此,怨也無益,一切皆是因果。”

判官用力揉了揉臉道:“她當初還魂重生十五載已經是壞了規矩,如今再次還魂,有礙天道輪迴秩序,不妥不妥。”

馬面一張臉拉得比腿還長,咕噥道:“總比地府多出十萬百萬冤魂要好吧……”光想到搞定這些平白多出來的鬼魂的工作量,就讓他們頭皮發麻。

白茯苓怯生生道:“那個……凡人生死不是判官手上的生死簿所定嗎?如果死期未到,原則上應該不會被殺吧……”

判官跳起來怒罵到:“你懂個屁!那甘遂什麼來歷你知不知道?”

白茯苓用力搖頭,她現在只希望這筆爛帳不要算到她頭上,她好不容易才完成了救助萬人的任務,可以從新投胎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如果這個時候被甘遂拖累,她真不知道改怎麼辦才好。

地藏王菩薩脾氣比較好,和聲解釋道:“甘遂的魂魄乃是天地之間殺氣怨念不得宣洩,天長日久凝聚而成,誤入輪迴生而為人,他的生死命途就是判官也無能改變……他若一意孤行大造殺孽,就是地府也無能為力。”

那就是說死在他手上就是白死,只要他想殺,不該死的人也會死!

白茯苓面上變色,氣道:“說我之前是白起,坑殺四十萬人,就要我倒霉三十世,他倒好,一句生死命途無法改變就可以隨便殺人,這差別待遇也太大了吧。”

地藏王菩薩嘆口氣道:“他今生種下惡因,來生自有惡果。”

判官與牛頭馬面低頭商量了一陣,抬起頭對白茯苓道:“你回去吧,牛頭馬面,明日起你們與本官一起修補調整被打亂的輪迴秩序,限期二十年內完成。”

牛頭馬面一臉無奈齊聲答道:“是!”

“喂喂,你們好歹也問問我的意見吧!”白茯苓一驚,復活重生可以見父母親朋,她自然是喜出望外的,不過同時還要面對甘遂!回去,這輩子勢必要與甘遂綁在一起了,她還沒有心理準備。

判官不耐煩道:“你回去好好勸那甘遂放下屠刀,自有你的好處。”

說著一揮手,牛頭馬面不由分說把白茯苓架到奈何橋邊一推,白茯苓眼前一黑,所有知覺都離她遠去…………

260傾我今生

雲雀山別院前堂大廳上鴉雀無聲,只有火盆偶然爆出噼啪聲,紙張翻動的沙沙聲,以及筆墨與紙張摩擦的簌簌聲。

白茯苓的棺木依然停放在大廳上,棺木一側,白果、丁香、白阿五、白十三等人輪着將mai身契一張接一張放入火中徹底燒成灰燼。

甘遂坐在火盆不遠處奮筆疾書,一碟血紅的丹砂用盡,紫草便馬上利落地換上一碟新的,從早上到現在,紫草都不記得換了多少碟了。

甘遂像完全不知疲倦一般,由始至終沒有停筆。一張張寫着同樣血紅威脅字句的紙簽,夾雜在mai身契之中投入火盆,瞬間化為灰燼。

早晨他突然出現在靈堂之上,吩咐紫草準備紙幣丹砂,然後便一直重複着同樣地書寫動作。

紙簽上的內容把白果他們嚇了一大跳,但是在甘遂恐怖的目光下,。沒人敢去阻撓他的瘋狂行為。

白丑與木佩蘭出來見他如此,真不知該為他的痴心堅持感動,還是該為他的狂妄大膽無奈。不可否認,他們雖然篤信佛法多年,不願再惹血腥殺孽,但是最愛的始終是自己的女兒,心裏暗暗盼望甘遂這個法子可行,所以全不阻攔,甚至使眼色讓白果他們配合。

能夠令女兒死而復生自然是最好,否則以甘遂此刻的狀態,他們真擔心一旦女兒最終無法復活,他真的會把威脅變成現實!

白十三將最後一張mai身契投入火中,望向甘遂乾咳一聲道:“燒完了”。老大你寫了至少兩三千張“血書”了,是不是也停手歇會兒?

甘遂好像什麼都沒有聽見,理也不理,仍是繼續不斷寫着。

他為了趕在白茯苓生辰之前回京,日夜兼程趕了數千里路,昨日剛到京城便得知白茯苓的死訊,悲傷過度差點走火入魔,氣候失魂落魄在雪地荒野走了一夜,今日又是一整天不吃不喝坐在白茯苓靈前寫字,如果不是他武功底子實在好,早就虛脫在地上了。

往日乾淨整齊的俊美青年,現在蓬頭垢面,滿臉鬍渣子,一雙眼睛佈滿血絲,別說紫草白果等人,就是木佩蘭與白丑見了,也心生不忍。

不知道過了過久,遠處傳來雞啼聲,天邊現出一片魚肚白。

甘遂身前的一大疊白紙全數用完,他順手一摸沒有摸到紙簽,抬起頭向著紫草啞聲說:“去拿紙來!”

紫草終於忍不住了,搖頭說:“不拿!夠了!你已經寫了一夜了!如果她泉下有知,早就該看到了!”

甘遂根本聽不進去,這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的辦法,也是他唯一的希望。他知道紫草說的有道理,但是他不想苦等,他怕多看幾眼白茯苓沉睡不醒的摸樣,他會瘋狂崩潰,他必須做點什麼讓自己不去考慮白茯苓無法復活的可能。紫草不肯送紙來,甘遂起身便往記憶中別院的書房方向走,打算自己動手,紫草一閃身擋在廳門前不肯讓他去。雙方正在堅持,突然廳中想起幾聲咳嗽。

廳里本來就聚合了不少人,所以甘遂也沒有留意,紫草背向廳門正對着大廳內,卻清清楚楚看到庭上並無人咳嗽,她定了定神,又聽到幾聲,分明是從棺木中傳來的!

“小師嫂……她、她……”紫草不敢置信的指着棺木驚呼出聲。

甘遂看見她這幅驚詫的神情,心中一動,燃起希望的同時更升起極大地恐懼,他很怕,如果這是一場空歡喜,他簡直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咳嗽聲再次想起,這次清晰而明白,庭上其他人都一躍而起額,撲向棺木的位置。紫草積極拉過甘遂的袖子飛奔到棺木旁。

棺中沉睡了兩日有餘的白茯苓一邊咳嗽一邊慢慢睜開了眼睛……

不知道是誰帶頭歡呼了一聲,庭上眾人歡聲雷動。

甘遂緩緩伸出手去,彷彿怕稍稍用力這個美好的景象就會像泡沫一樣消失。

白茯苓茫然看着面前無數張熟悉的面孔,一時也有些適應不了,尤其是鬍子拉碴形象頹廢的甘遂。

甘遂的手小心翼翼碰觸到白茯苓的臉蛋,緩緩摸到她的頸側,溫熱的觸感令他振奮非常,肌膚之下規律跳動的脈搏帶着無盡生機,透過他的手指直直傳入他心中,飛快填滿他冷寂空曠的心窩。

她是活得,她終於活過來了!

甘遂一把將白茯苓緊緊抱住,想歡呼想大叫,但是喉頭像被什麼塞住了一般,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之後便是一場混亂,甘遂抱着白茯苓不肯放,誰都勸不開,白氏夫婦很無奈,紫草毫無辦法,其他人只能幹瞪眼。不過甘遂將白茯苓從地府里搶回來的,所以沒人好出面去阻撓他的非禮行為。

最終是白茯苓連綿不絕的咳嗽聲,將他震醒。白茯苓的棺木就在火盆邊,加上風向關係,煙火將她嗆得連連咳嗽,什麼話都沒法說。

甘遂將她抱出來走到避風處,卻仍是不肯鬆手,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失而復得的心上人。

白茯苓被他看得心裏發毛,值得佯裝剛剛恢復身體虛弱垂着眼睛不說話,她對於面對甘遂,一點點準備都沒有。原以為她一死,所有一切便一筆勾銷,沒想到……哎……

木佩蘭見這樣也不是辦法,值得先將庭上其他人打發去休息,然後走上前對甘遂道:“苓兒她剛剛醒來,先讓她梳洗一下,再說其他可好?”

說著伸手想去將女兒接回來,甘遂往後倒退一步,眼中閃過警惕與凶戾,木佩蘭一驚,緩過口氣到:“苓兒是你救回來,我們夫婦不會再阻撓你們的婚事,你大可放心。而且苓兒至少兩三日不曾梳洗更衣,她很愛乾淨的,會不習慣……:

這話其實是委婉地提醒甘遂,你小子兩三天沒洗澡,也不怕熏到老婆。

紫草見這樣堅持不是辦法,也加入說服行列。費了一番唇舌,甘遂才勉強鬆了手。

白茯苓被爹娘送回房間好生梳洗整理過了,換過衣裳,有些不好意思的埋在娘親懷裏,歉然道:“讓你們傷心難過了一回,都是我的不是。”

不過短短几日,爹娘就像平白老了好幾年,白茯苓看得心理難過之極。

不管如何,能夠復活再與自己爹娘還有一眾親朋家人團聚,都是一件好事,至於債主甘遂……慢慢來吧。

她就不信她會搞不定他!

一家三口說了幾句閑話,木佩蘭去抱了兩個兒子過來。兩個一歲半的孩子已經能夠分辨親人,抱着白茯苓“姐姐”叫個不停。

為了她的事,這幾天莊子裏從她爹娘到打理雜物的傭人,沒有一個睡得好,白茯苓將父母勸去休息,自己卻沒有半分睡意,獃獃坐在床邊發獃。

紫草敲了敲房門走進來,見他醒着,拉着她左看右看,十分歡喜,更趁機將這幾天以來甘遂做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白茯苓嘆了口氣,沒說話。

紫草有點急了,道:“師兄這樣對你,就是鐵打的心腸也得化了,你、你可別辜負師兄的情誼。”

“你不用急,這輩子我是跑不掉了的。”白茯苓苦笑道。

紫草皺眉道:“你這話我不愛聽。”這麼勉強,枉費師兄對她一往情深。

“但是這是事實不是嗎?”白茯苓直視紫草,沒有半分心虛:“我是喜歡你師兄不錯,但是從一開始,都是他在做決定,我如果有其他意見,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逼我聽他的,甚至拿我的父母親人來要挾我。”

紫草咕噥道:“他對你很好了,換了我們,要敢不聽他的,直接殺了。”

白茯苓忍不住笑起來,知道有人比她更悲劇,心情就是好啊。

紫草前腳走,甘遂後腳就到了,他換了一身簇新衣袍,颳去了鬍渣子,重頭到腳整理了一遍,又恢復了原本俊美清爽的摸樣。

紫草一再提醒他形象問題,他勉強花了點時間打坐恢復狀態,否則早到了。

緩衝過一陣,白茯苓總算可以從容一點面對他。

甘遂將她抱入懷裏,狠狠穩住她,直到她要喘不過起來了,才稍稍鬆開。

“你這個狠心的女人!“甘遂恨恨道,一邊將耳朵貼在心臟的位置,滿足地聽着她稍顯急促的心跳聲,她是活的,真好!

白茯苓哼道:“知道我狠心你還敢惹我?!”

甘遂不答,伸手摸到她的腰際,想去解她的衣帶,白茯苓連忙按住他的手阻止他的色狼行為,惹來不滿的很瞪。

白茯苓才不怕這隻紙老虎,伸手摸了摸他的鬢邊道:“紫草說你幾天沒有休息過了,乖乖睡覺,不許亂來。”

“我精神的很”甘遂不依不饒,一邊將十分能展現他迫切心情的某個部位貼到白茯苓腿上蹭了蹭。

白茯苓臉上泛起一片紅霞,在他下巴上咬一口,道:“不行,你要的話……睡醒了再說!”

甘遂好不容易令心上人回到自己身邊,在得到一個纏綿約定之後,終於勉為其難躺在白茯苓床上睡過去,睡夢中不忘緊緊抓住白茯苓的手,唯恐她會再次離開。

白茯苓看着他安詳滿足地睡臉,也靜下心來考慮日後兩人該如何相處。

公平地說,她其實有些對不起甘遂,雖然甘遂也犯過對不起她、令她傷心的事,不過比起自己死對他的刺激,兩清有餘了。

現在她剛剛死而復生,甘遂還沒有回過神來,過後一定會跟她算賬的,要安撫他恐怕沒那麼容易。

她與甘遂的相處,確實就像她對紫草說的一樣,甘遂決定一切,然後用盡各種手段逼她就範。這並不完全是甘遂的錯,以為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跟甘遂天長地久,所以對他的她對敷衍為主,不是直接拒絕就是乾脆對他不理不睬……現代好像管這叫冷暴力來着。

她從來沒有告訴過甘遂,她喜歡怎樣的對待,喜歡怎樣的相處方式,只是冷眼旁觀,看着他因為自己的輕忽忐忑不安,甚至做出一些過激行為,然後以此為借口,將他推得更遠。

按照孔老頭的說法—不教而誅謂之虐!

好像越想,她的錯處就越多……但是想到地府中所見所聞,要她心平氣和的對待甘遂,真的有些難。

白茯苓捧着腦袋嘆口氣,死了一了百了,或者就是不停糾結。

因為一早知道自己只能活到十八歲,所以想做的事情計劃都已經做了,除了對家人的捲簾不舍,復活對她而言,只有一個詞可以形容—狗尾續貂。

她甚至有些茫然無措,多出來的幾十年生命,她做什麼好呢?莫非都用在跟甘大魔頭鬥智斗勇上?

晚飯時分,收到這意外喜訊的林平子、陸英飛快到了雲雀山別院。

兩人看到活生生坐在面前的白茯苓,又是一番歡喜,再看坐在她身邊,不顧旁人側目攬住她腰肢,一臉親昵獨佔姿態的甘遂,便覺得比之前順眼了一些。

林平子仔仔細細把白茯苓的小臉打量了一遍,喜悅道:“好了好了,表妹這面相,活到八十沒問題。”

側頭順便掃了一眼甘遂的那張臉,挑了挑眉頭,什麼話都沒說。

白茯苓既然無事,一家人也沒必要在冰天雪地的天氣里趕路往海州,當即以道路冰封無法通行為由回到京城閣老府,白常山不知道白茯苓這幾天死而復生之事,聽聞兒子不去海州了,留在京城陪他過年,開心得一張老臉笑成了藹花樣。

白茯苓的十八歲生辰,一家人一起慶祝,連甘遂也在受邀之列,自從白茯苓復活之後,白氏夫婦已經不再像以往那麼排斥他了,若他能夠保住女兒平安一生,那就認了他這個女婿不妨。

玉葉天曇作為生辰禮物送到了白茯苓面前,同時甘遂提出希望在年後正式迎娶白茯苓。

白家人都沒什麼意見,白茯苓默不作聲,也不知道是願意還是沉默抗議,不過甘遂也管不得這麼多了,先把心上人娶回家再說。

玉葉天曇當夜就盛開了,碩大美麗的花朵,與令人忘憂的異香令白茯苓很是驚喜了一陣,其實她也沒有真的很喜歡鮮花,不過哪個女子收到情人送來的花朵還能繃著臉的?

在甘遂看來,送花無疑是他討心上人歡心最有效的手段。

白茯苓看着月光下盛放的淡紫色花朵,心中對於日後與甘遂相處,多了不小的信心,知道送花給老婆的男人,應該還是很有成長空間的。

白茯苓正在出神,忽然聽到有人叫她名字,她左右看看,附近一個鬼影子都沒有,正在疑惑,忽然面前的玉葉天曇抖了抖。

“不用看了,我在這裏!”

白茯看着王葉天曇,吃驚道!“花妖?”

“什麼妖,我是地藏王菩薩掌上蓮花留在凡間的子孫!”

“咦?”

“當年地藏王菩薩在凡間留下了幾枚蓮子,後來就生成了我與其他兄弟姐妹。我們是正宗的神物,區區妖魔鬼怪,怎能與我們相比?!”

“你忽然冒出來是怎麼回事?”白茯苓心裏不屑,不過就是朵花嘛。

“哼!地藏王菩薩擔心你心存怨念,所以特地吩咐我來將因果告知於你,否則我才懶得跟你這種凡人打交道。”

白茯苓伸手不懷好意摸了摸玉葉天曇翠綠的葉片道:“你說我掰下幾片葉子來,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喂喂喂!你不要亂來!”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不過一朵花罷了,得瑟什麼?”白茯苓冷笑道。

“菩薩讓我跟你說,當年他們發現甘遂誤入輪迴,知道凡間會因他死傷無數,正好又遇上碧凝仙子的事,所以才決定將你送到凡間來大做功德,以平衡生死輪迴之數。你本是因他而獲得第一次重生機會的。可惜菩薩沒想到竟然最後又是因為你.導致他再起殺心,所以才不得已再次讓你還陽。菩薩希望你能多想想這十五年所得,不要對甘遂生出怨恨之意,儘力消解他心中的殺意。”

“菩薩還真看得起我啊!甘遂要殺人,我一個弱女子有什麼本事攔住他?”

“菩薩曾經在他夢境中示警,他若繼續殺人無忌,便會失去妻兒,他應該心有所感,你再加把勁,沒有不成的。好了,我說完了,要回去繼續修鍊,這些話愛聽不聽隨便你!”

白茯苓豎起眉毛,說來說去就是想告訴她,她就是為甘遂而生的,老老實實認命就是了!靠!

她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當即扯下玉葉天曇三片葉子以作報復。

只是就算她再怎麼生氣,她也不得不承認,自己重生在這世間,有父母珍惜寵愛,有義兄以及白家上下的愛護縱容,實在是賺到了。

既然甘遂她是賴都賴不掉的,為了她日後的幸福生活,那就加把勁努力把他改造成個好丈夫吧。調教人什麼的,她最擅長了!

生日宴后第二天晚上,甘遂熟門熟路摸到白茯苓的房間,將她打包抱到十步巷與國公府相連的密道密室中算總賬。

白茯苓平安過了十八歲生辰,他比較確定她不會再忽然離他而去,數日來壓抑的半滿怨恨頓時爆發。

甘遂是徹頭徹尾的肉食類動物,發泄壓抑不滿的最好方法就是把那個可愛可恨的元兇狠狠吃一頓!

飽餐之後,甘遂抱着虛軟無力的元兇恨恨道:“你這個狠心狡猾的小丫頭,你究竟將我當什麼了?真想將你撕成碎片,一口一口吞下去!”

白茯苓無力地靠在他懷裏,委屈道:“我只能活到十八歲難道是我的錯?”

甘遂語窒:“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白茯苓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笑得諂媚討好:“我怎麼知道你這麼厲害……”她是個沒骨頭的,竟然對這樣一個暴徒大拍馬屁。

不過這馬屁讓甘遂聽了很舒服,哼道:“你現在知道了,以後什麼事情都不許瞞着我。”

他不是不知道白茯苓在打馬虎眼,只是再去計較過去的欺騙又有什麼意義,只要她能一直這樣陪在他身邊就好。

幾日之後,楊珩忽然頒下聖旨,公開海浮石乃是太上皇流落民家的兒子,正宗的天家骨肉,並定於年前正式認祖歸宗,賜封為“武王”。消息一出,京城上下一片嘩然。

海浮石手上有太上皇當年親筆所寫的書信諭旨證明身份,有楊珩與安泰公主的承認,旁人自然不好多說什麼。

隨後便傳出這位新任武王向白閣老府提親.要迎娶白閣老唯一孫女兒白茯苓的消息。

海浮石的身份已經是親王,再沒有人恥笑白茯苓是自甘墮落與江湖草莽聯姻了。

白常山自然樂觀其成,宮裏楊珩聽聞白家答應了親事,關在御書房中出神了許久,自言自語道:“沒想到你竟然就為了不願被人說苓兒下嫁草莽,便甘願自投羅網來當個什麼親王……只是我不會為你賜婚的,你得到的已經太多了,我又何必錦上添花?”

甘遂成了親王,再想去控制武林盟,就有諸多不便了,朝廷與武林之間的糾葛從來只能在暗下里進行,明面上,雙方都不願公開與對方扯上關係。甘遂一旦成為朝廷賜封的武王,就必須從武林盟主的位置上退下來。

楊珩縱使不願,也不得不承認甘遂能為白茯苓做的事,比他多得多,他不服氣也不成。

三年匆匆過去,祁國的情況一天一天逐漸改變着,雖然還有很多不足,但是多數動亂已經平復.百姓也看到了安居樂業的希望。

武林中風雲變幻,自從三年前武林盟主卸任成了武親王,過了不久,魔教教主甘遂也銷聲匿跡。

熒幻仙谷里熒花如往年一般盛放,甘遂攬着白茯苓坐在山洞口俯瞅着這人間難得一見的奇幻美景,手腳逐漸不老實起來,嘴巴湊到她頸邊,含住她的耳垂誘惑道:“你想我當海浮石還是甘遂?”

當海浮石就白茯苓主動,當甘遂的話……那他就不客氣了!

白茯苓一邊躲閃着他的攻擊,一邊哇哇叫道:“我想你當小彌!”當個幾歲大的小孩子,老實點什麼也別干!

甘遂兩下將她按住,笑得很不正經:“小彌我是當不了了,不如我加把勁,你生一個好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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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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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2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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