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第六章

竹子蜷縮在床上，他毫無意義地滑動着智能手機屏幕，短視頻、貼吧搞笑推送他沒一個有興趣，微信的綠色圖標他不敢打開，他害怕花語會重新請求加他，他知道自己心軟卻也更知道自己不能心軟，但——很少有人能控制那種期待的情緒，【她會繼續找我嗎？她會跟我解釋別的嗎？】他一直在腦海里問自己這個問題，最終，他在半夜裏承認自己輸了，如果不看微信消息的話他根本睡不着，但很奇怪的是，他要打開微信看個究竟時又停下了手——他忽然有一種恐懼的情緒，恐懼於花語根本不找他，根本不高興跟他解釋···

【微信刪好友的話，她自己是不會知道的啊，我要告訴她我不想理她了嗎？】人在半夜腦子要比平時活躍地多，花語對於竹子來說，或許不是錯失的愛情，但一定是佔據心靈的折磨。

輾轉反側下，他最終打開了微信，除了新聞媒體外沒有別的人找他，為了在自己面前掩飾自己的尷尬，他打開新聞媒體騙自己就是為了看微信新聞才打開微信的，他點開關於‘海上科技浮城海龜城’的一些推送，海龜城是一個在海面移動的浮島式小城——這個話題竹子一點興趣都沒有，但他硬生生地把幾千字的文章讀完。

他這一夜都沒有睡，到了第二天頂着劇烈的疲憊重複着宿舍、教室、食堂三點一線的生活，課上因為打盹又被老師喊起來一通訓斥，在同學們的嘲笑和鄙夷的目光中站了整整兩節課。

站着的時候他偶然間看到窗外，正巧看到操場上花語正和她的新男友手牽着手。他感覺心裏一陣冰涼渾身起着寒顫，【可我明明放下了，為什麼還會難過呢···】他想不明白【網上文章說，放下了就不會難過啊~我已經不期待她會是我女友了，為什麼我還會難過呢~】他輕輕的深呼吸，感覺鼻子有些酸。

一夜沒睡導致他精神高度疲憊，在食堂吃飯時他感覺大腦有些迷糊，恍惚間腦海中又浮現了那隻藍色、宛若靈體的鹿，他並未多在意，直至後來···才明白，原來藍鹿是夢與實之間的···預示吧~

回宿舍后他倒床就睡，而後他又醒來了，又是那個世界——屬於夢的世界。

“然後我們該怎麼走。”少女的聲音忽然想在他的耳畔，竹子皺着眉搖了搖腦袋，迅速回憶並明白起自己是位於什麼地方，這是上次夢境的延續，整個世界似乎因為他的離開而暫停，現在他回來后，又繼續了。

這是一個非常特殊的體驗，他看着白髮少女雨潔，看着她鈷藍色的雙眸，再看看這周圍昏黃色的天和遠處回不去的綠油油草地，視線極限處甚至還能望到那棵銀杏，竹子摸了摸自己的身子，有真實的皮膚觸感，而後他再在地上拔了一些雜草放在嘴裏咀嚼，草汁的苦味讓他把草吐了出來。

雨潔看着忽然有些不正常的竹子，有些擔憂地問“怎麼了？你···還好嗎？”

竹子沒有主動去觸碰少女的膽量，他抬手猶豫了會兒，最後還是雙手碰了下雨潔的臂膀，而後立刻又因為害羞而縮手，表現地就好像她的臂膀很燙人似的“不~這不可能~但···這的確不是夢”他看着自己的雙手，再看看漂亮白髮少女一臉的哀然和困惑，喃喃道“你是真實存在的···”

“你——”雨潔皺着眉把手在竹子面前晃了晃“你真的沒事嗎？翻過這座山後，你好像變得很古怪誒~”

“不~”竹子眨巴幾下眼，笑道“我沒事，我們繼續吧。”上次的夢境裏發生了什麼他記得很清楚“你說你要回家，走吧，我們繼續前進，路應該就在不遠處。”少女主動、有依賴性地握住了他的手，竹子感受到她內心的顫抖和激動，在這個孤獨的世界，竹子是她所能見到的唯一的人，她不想放手，她不想回到迷茫無方向的過去，回到那表面生機勃勃實則千篇一律的世界裏。

有了竹子，她的世界不會再佈滿死寂“謝謝你~竹子。”

竹子感覺臉部滾燙，少女發現了這點，忍不住地發出輕笑，但也沒說什麼，跟着竹子以平緩走路的速度往前走着。

這是一片森林，但和之前的森林完全不一樣，這裏的森林全是高大通天的水杉，每棵都有百米以上彷彿是巨人的國度，而且每個樹都沒有綠葉，只是黑漆漆的光桿和枯歪的枝丫。

隨着森林的越發深入，不安和恐懼的情緒也逐漸明顯，天色本就昏暗，在無邊無際的巨樹林中更是暗地宛若末日，竹子不知道他們走了多久，只知道一直在森林之中遊盪，逐漸地，他分不清前後分不清左右，因為這些樹看上去似乎都完全一個模樣。

這裏除了樹還是樹，沒有任何可以當作參考的其他物件，哪怕是一塊石頭、一個灌木，都沒有。

竹子承認自己已經迷路，他茫然地停留在原地，仔細琢磨着方向，“我們被困在這裏了”雨潔不安地看了看四周，語中泣着悲傷。

“一定有路的。”他輕聲安慰，此話一出，周圍駭然出現了恐怖的一幕——黑暗之中，無數密密麻麻的幽綠色眼睛出現在周圍把他們前面，雨潔驚地躲在竹子身後，竹子咽了口唾沫頂在少女身前張開雙臂緩緩後退，那些成群的綠眼跟着探了進來，眼睛的主人也逐漸地從黑暗之中顯現。

這是一隻頭部高度至少有八米的巨大蜘蛛，那恐怖彎曲的尖銳油亮黑色下顎不斷顫動，欲想着吞噬掉雨潔和竹子，它渾身上下冒着密集的絨毛，可怕的蜘蛛腿從黑暗中探了出來，好讓它巨大的身軀可以往前踏上一步。

雨潔完全嚇得瞪大眼睛渾身哆嗦，竹子也對這人類本能抗拒的生物所震懾，倘若只有他一人，他或許會雙腿失靈在原地等死，但背後雨潔的顫抖讓他明白現在還有要保護的人。

“快跑！”他抓住雨潔的手迅速往任意方向奔跑，現在只要遠離巨型蜘蛛就行，這蜘蛛見唾手可得的獵物丟失變得暴躁，追擊着竹子和雨潔，它奔跑動靜相當明顯，各關節會發出‘噠噠噠’的響聲，聽起來宛若骨頭的撞擊，令人毛骨悚然。

奔跑了不知道多久，似乎足足有半天時間，竹子體力快跟不上，雨潔則直接央求着讓她休息休息，她實在是跑不動了。可蜘蛛追擊的動靜就在耳後，竹子回頭一看，驚地渾身發抖——那蜘蛛體積莫名其妙地大了足足一倍，原本八米高的頭部現在快接近二十米了。

“我真的~”雨潔幾乎要哭了“我真的跑不動了~”，竹子只能心存僥倖地把雨潔拉到一棵水杉木的後頭，期待着可以阻擋追擊的蜘蛛怪物。

這起到一個短暫的作用，在雨潔和竹子躲起來后，那蜘蛛移動的動靜開始變得緩慢，但大體能分辨出他們就在附近沒走遠，所以一直在遊盪着尋找，竹子很清楚，他們躲起來只能扛過一時半會兒，沒有辦法永遠躲着，蜘蛛怪總有近距離發現他們的時候。

他很想快速催促雨潔恢復體力，但看着她臉色一陣慘白一陣疲紅地又說不出口，只得輕輕拍拍她的背，告訴她不用着急，慢慢來。

長時間的奔跑讓雨潔感到極度的疲憊，她花了至少十分鐘才恢復過來，大蜘蛛也越來越靠近他們的位置“我們會死在這裏嗎？”少女把心底最真實的疑問掏出來。

“不會”竹子條件反射般地迅速回答，他根本沒想好該怎麼才能活下去“我會幫你找到回家的路，我說到做到。”他維持自己高大上的形象，這給了雨潔一絲希望，一絲還不足以讓她完全拾起信心的小希望。

“快，它要來了”竹子主動握住雨潔的手，大蜘蛛最近的軀體距離他們只有五六米。兩個人一跑出來，大蜘蛛又發現他們的身影，繼而緊跟其後，和之前幾乎一樣，又是跑到雨潔累的喘不過來，竹子和她一起躲在樹后，等雨潔恢復體力后再次離開——蜘蛛又繼續跟着，如此反反覆復四次后，那蜘蛛的體形已經大到三十米高的恐怖，第五次竹子拉着雨潔逃跑時，那蜘蛛的力量已經達到了能夠邊走邊推到巨大水杉木的地步，成片的樹木轟然倒塌的聲音讓人頭皮發麻心生極致惶恐，【我們不能在跟剛才那樣躲藏】他告訴自己【必須找到其他辦法。】

雖然雨潔沒有明說，但她體力快耗盡的顫抖相當明顯竹子自己能感受得到，正在竹子想不出對策時，前面一個樹洞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個水杉木樹洞，竹子拉着雨潔鑽了進去，洞內並不黑暗，相反，有着莫名其妙的微弱白光，光的來源是哪裏無法得知，似乎是洞內樹壁自帶的光暈？竹子找不到所以然來。

來到樹洞內后，雨潔坐在地上靠着樹壁，她氣喘吁吁滿頭是汗，洞內空間狹小，兩人坐在一起膝蓋會相互碰到。

樹洞外，大量水杉木倒塌的響動隨即傳來，巨型蜘蛛正在尋找它們，竹子給了雨潔一個安靜的手勢“不要發出聲音”出於保險，他小聲提醒，雨潔咽了口氣點了點頭···

周圍樹木倒塌的聲音源源不斷，蜘蛛關節的扭動聲也在不停地傳來，他們在樹洞裏相互看着對方，等了很久很久，似乎是一天？也可能是三天，這裏沒有時間概念，是個封鎖孤立的空間，起先他們不說話，而後他們又實在無聊相互討論着話題，竹子告訴了雨潔自己的實情“事實上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真的，上次我做夢陪你越過巧克力山後我就醒了，然後我就在我原本真實的世界裏生活了幾天——額~可這個世界，雖然感覺這麼真實，但理性告訴我，這···本質上是夢——可夢似乎又並不代表着虛假，我也搞不清楚~”竹子有氣無力帶着困惑說“你看，真實世界裏哪會有那麼大的蜘蛛這麼大的樹啊~這不複合邏輯，你說你被困在這個世界，對嗎？”

雨潔點了點頭，哀着眉。

“那說明你不屬於這個世界，對吧~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那你告訴我，你自己真正的世界裏有這麼大的蜘蛛嗎？”

“我——”雨潔回憶了片刻以一種充滿歉意的語氣道“我不知道~我也沒見過。”

“那就是沒有。”

“可我一直在病床上~我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我根本不夠清楚。”說著說著她低下了頭“我聽別人說過，人死了以後會到另外一個世界去，竹子···”她把內心的恐懼實實在在地掏出來，再次抬頭提眸時，眼中閃爍着憐人的淚花“你說實話~你覺得~我會不會是已經死了~這就是死後的世界，我根本回不了家。”

竹子想了會兒，實際上他也不確定，但現在要給雨潔希望“我不這麼覺得”他理性分析“我能確定我肯定沒死，我只是睡著了，等會還會醒，這不是死後的世界，這應該是夢的世界···”恍惚間他感覺有些愚蠢，如果這真是做夢，那他現在豈不是自己和自己大腦對話？“所以按理說，你也只是睡著了，你也沒死，要不然睡着的人怎麼會跟死去的人在一起，這不合邏輯~放心吧，路一定在前方，只要你跟着我走，你就會醒來，沒準你的病到時候就好了呢。”

這的確起到讓她振奮的作用，她不哭了“謝謝你竹子，你人真好。”，竹子撓了撓脖子“哈哈~也沒有啦，助人為樂呀~”

“等我病好了，我想到外面去看看，我想爬山，我要爬最高的山。”雨潔鼓起了腮“我問過爸爸，他說最高的山是珠穆朗瑪峰，他還說等我病好了就帶我去珠穆朗瑪峰那邊玩。”

“等等——珠穆朗瑪峰？”竹子瞪大眼“我的世界裏最高的山也是珠穆朗瑪峰，你——你是不是中國人？”

雨潔聳了聳肩“是的。”

“那我們完全是一個世界”

“那可真是太有趣了~”雨潔苦澀地笑了下“我還從沒見過黑頭髮黑眼睛的中國人，我們那裏所有人都是白頭髮藍眼睛。”

“你是什麼省，什麼市，在哪個醫院，你自己知道嗎？”竹子問，雨潔努力回想，但失敗了“我真的不記得了，或許有一天我醒來後會知道的~我並沒有怎麼關心這些，我很小就呆在了醫院裏。”，竹子撓了撓頭，鬆懈地暗笑自己愚蠢——這或許只是一個特殊的夢，可特殊的夢總歸也是夢，也是自己大腦里的幻象，也就沒有再多問。

又過了許久，在感覺蜘蛛有些遠離后竹子微微探頭到樹洞外觀察情況，他又看到了震驚的一幕——那蜘蛛體積已經達到五十多米，還在附近遊盪。

“怎麼了？”雨潔問

“它又變大了。”竹子說

“它為什麼會變大？它那麼大為什麼要吃我們，我們都不夠它塞牙縫啊~”

竹子沒有回答雨潔，他不安地抱住自己，現在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或許應該從夢中醒來？】這可是個噩夢啊~

接着，它們又在樹洞裏繼續呆了很久——直到外面傳來砸吧砸吧迴響般的咀嚼聲，這聲音相當巨大而且發音詭異，讓人又怕又好奇，雨潔和竹子一起探出樹洞觀察，看到那一百米高的蜘蛛站在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的地方宛若一座高山，由於天色昏暗，所以這一切在兩人眼裏都好像只有黑與白兩種顏色，那蜘蛛正在進食，食物同樣巨大，他們起初看不清那食物的輪廓到底是什麼，直至蜘蛛把那食物咬住吊起來后才發現那是一個人形輪廓！

百米高的蜘蛛正在吃一個差不多大的巨人屍體？那看身形應該是個女子，畢竟有着胸部輪廓。但還是那句話——太昏暗、距離也遠，所以他們只能看到黑白色調的輪廓，看不清輪廓內的其他內容。

雨潔控制不住，發出一聲驚嘆，這驚嘆一出，那巨蜘蛛有了感應，頓時停止進食，轉過身子，掛着獠牙的腦袋對着了樹洞那邊。

那密密麻麻的幽綠色雙眼與他們直接進行了遠距離對視！竹子第一時間意識到不妙，連忙抓住雨潔的手逃跑，但蜘蛛體積過於龐大，儘管看上去還有段距離，跑過來卻只要幾秒鐘時間，周圍的水杉木在蜘蛛的進攻面前根本就是脆弱的牙籤，那比巨樹還粗的蜘蛛腿輕而易舉地就砸到了雨潔和竹子的跟前，一陣伴隨着強風的地震把兩個人徹底擊趴，那蜘蛛腦袋距離倒地的雨潔和竹子只有幾米距離，巨大的獠牙蠢蠢欲動，膽小的人這時候應該直接就會被嚇得休克。

蜘蛛巨口大張，發出震耳欲聾的帶風嚎叫如同一個黑洞，雨潔嚇得一聲尖叫而後抱頭痛哭，竹子本也是慌得魂都沒有，但雨潔的哭讓他重新快速鎮定。

不知是何來的勇氣，他竟然站了起來，擋在了少女與蜘蛛之間，眉宇中露出一種單純無知、甚至有些愚蠢的堅定。

儘管這蜘蛛龐大，但他也沒有被嚇倒【我必須要保護她】他不知哪來的勇氣【或許我沒法真正徹底地保護她，但至少，我得付出一切···】接下來，他做出了一個瘋狂的舉動，他咬了咬牙，撿起一根木棍，往巨型蜘蛛那邊直接衝殺過去，邊沖邊大聲喊道“雨潔！你快跑，快，你還要回家！”

蜘蛛被竹子這一舉動給愣住，它縮了下頭，隨着竹子對它的不斷衝鋒靠近，奇怪的事情發生了——蜘蛛的身體正在快速縮小——八十米、五十米、二十米、十米、而後就是兩米、半米···當竹子徹底來到蜘蛛面前時，它已經變得只有五厘米那麼小，灰溜溜地趕緊跑開了。

竹子低着頭茫然地看着迅速溜走的小蜘蛛，鬆開了手中的木棍。

當他抬起頭時，望見灰濛濛的森林中，那隻藍色的鹿正在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