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第二章

竹子感覺這是一個夢，也希望這是一個夢，但它終究不是夢。

返技校前他回家短暫過了兩天，在飯桌上竹子談到人力資源部那邊發生了車禍，結果父母只是本能性表示了極小的驚訝，沒太當回事——這事情上了當地新聞，由於不算新奇所以也沒掀起多大的波瀾，白鴉城是一個巨大的鮮血熔爐，幾個人的合理意外死亡連目光都難以被吸引，那些被車撞死的他鄉人是風吹過的蚊子屍體，白鴉不會記住的。

竹子欲言又止，不知為何，他對自己就在車禍現場這個事實閉口不談，也沒有提起半句關於藍鹿的見聞。在家的這幾天在某些程度上看還不如白鴉人力資源處好，老家這邊明明遠不如大城市發達，外面網費卻高了一倍，現在都時髦把網吧的吧改為咖，搞點精裝修增加逼格，不過羊毛出在羊身上，最後多出來的錢還是要顧客來掏。

家裏無線網看看視頻還勉強，但是打遊戲太卡，因此他閑暇時間都在無聊地刷着網絡上的短視頻、段子，一個接着一個，看那些豪邁粗狂的男女吃各種古怪、巨大的海怪般海鮮，不斷給別人按‘666’，還有一些諸如‘如果用泡麵來洗澡會怎麼樣’之類的奇怪視頻，偶爾有時候感覺太頹廢，他會去瀏覽一下‘標題黨’新聞，最後熬到晚上六七點鐘時又會再去看某個一直關注的遊戲主播，跟彈幕里的人互噴一番以來增加點一天中的主觀情緒。

睡前看了會兒網絡，夜晚是人思維最為活躍的時刻，他忽然間想起了關於藍鹿的一些事情，搜索結果多是一些藝術繪畫作品，這時竹子才想起自己熱愛美術的愛好，他喜歡星空、喜歡黃昏下的深秋樹林、喜歡空曠的雲層以及一些生活中不易察覺的細微美景，他想要用繪畫將其表達出來，然而事實上——他永遠只是三分鐘熱度，一旦看起嚴肅探索繪畫的教學他就會覺得索然無味不想觸碰，但凡所畫之物提不起他的興趣，讓他沒法從中找到美感他就會棄之不管，因此雖然多年都有接觸繪畫，但總體來說，他並不會畫畫。

他貧窮，但又告訴自己人生不該去只追求金錢，應該有更遠大的目標，比如詩與遠方、愛與藝術，卻從沒為此付出行動，只是貧瘠地畏縮在角落，努力想去逃避在他看來冰冷無趣的社會，悄悄告訴自己他和那些如螻蟻般忙碌的人不一樣。

因此他累了，至少那天累了，不過竹子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他夢見自己身處在了一片密林之中，不過這些樹木並非青綠，而是蔚藍與深藍之間的融合，天空的色調也進行了切換，變成了血與火的橙紅，不過顏色並不激烈，相反，是一種適宜的柔和舒坦，也不知是哪裏來的風，溫軟的草地徐徐搖擺，【這裏很舒適】他告訴自己【這裏也很陌生】但他毫不懼怕，他似乎是明白自己在夢裏的，他自信地向著森林中走去，人類心理上對未知的原始恐懼的確逐漸有了點作用體現，但壓不過他內心的好奇心。

這裏的溪流、草樹宛若高超的寫實油畫，交融在似而不似之間——這點在他醒后，回想起來猜測許是睡前看了不少繪畫作品的緣故。

那裏有山、有樹、有天空有溪流有草有風，但唯獨沒有其他生靈，宛如一個封閉的異世界孤島，天色靜止又暗示了這裏亦或者也沒有時間觀念——不過這裏到底是什麼，是何種世界他不關心，他在這裏只知道山在那邊，他可以去征服。

爬過這座，還有那座，無窮無盡的山巒隨着探索步步出現，最終的最終，他的確是厭倦了這種感覺，“這是夢？”他躺在藍色草地上仰望那紅色天色“可我在這裏呆了好久…”這的確是夢，因為他感受不到應有的那種疲憊，他只是單純地倦了。

就在這時，他駭然發現旁邊的樹林中又出現了那隻藍鹿…不對，與其說出現，不如說那藍鹿一直都在那邊，只是他現在才發現罷了，那隻藍鹿和之前在白天所見地一樣做着低頭咀嚼的動作，現在可不是空嚼，它實實在在地在吃地上藍色的草。

“你是什麼？”竹子警惕茫然地站起來，問一隻鹿很愚蠢，他覺得自己有很多問題要問，但現在怎麼也想不起來，不知怎麼開口，那隻鹿抬頭一邊把嘴邊的草嚼進嘴裏，一邊看向竹子並動動修長的耳朵，這時竹子還發現鹿的身上不是純藍色調，還有很多高度接近黑的深藍點與線，就像是星體構架的一般。

鹿平靜地離開，又一次消失在深林里，他明白自己要去追，然而就在他起身時，一種無法言說的感覺充斥在周圍…這終究是夢，他又醒了。

把充電線從手機上拔出，上面爆出十多條短訊，但都是話費、網購訂閱、新聞推送這些，沒有人找他，打開QQ和微信，無聊地刷了下空間和朋友圈，將加的一些校園女神附加自拍的微商、代購信息點贊點了個遍，到了中午時，終於有了一個人微信找他，是個外地的妹子，頭像是自拍看上去還不錯，點開朋友圈后明白了是那種賣茶葉的，就很明智地刪掉了好友。

下午就是回校的車票，馬上就要開學，他在鏡子前凝望自己許久，竹子長相普通，不大會跟人說話，成績和經濟兩方面都不行，是班級學校里的邊緣人、多餘者，他不喜歡那裏，但又沒有喜歡的去處，他的熱鬧是大眾都有的熱鬧，當他在思考自己時，總能很清晰地明白自己的孤獨。

【羔羊才成群結隊，猛獸都是獨行】網上的這句話給了他一絲寬慰。

坐在回白鴉城的車上，他帶上耳機，歌曲是年度飆升榜隨機播放，他看着窗外，眼神遊離【我和那些只會賺錢，滿腦子金錢想法的人不一樣，我和他們不一樣，他們只是在追求一些無意義、重複繁瑣的事情，而我所應該看到的，應該是更廣闊的世界。】看着車上擁擠、忙於事業的成年人，他心想着一些來自微信雞湯的奇語，這些奇語的確讓他有了點舒坦的優越感，於是，他把克萊爾·麥克福爾的《擺渡人》從包中拿出，但只看了四五頁就又合上——他猛然想起自己這次帶了在網上購買的特價充電寶，這表示有充足的電量可以玩手機，那看書又有什麼意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