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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學裏有一個溫柔的詞叫做“有且僅有”。
林柒一凝神看着數學練習卷上自己剛剛寫上的這幾個字，輕輕顫動的筆尖在女生目光飄忽的片刻之間不經意地在這幾個字的周圍添上幾個黑色的小點。
世界上有且僅有一個太陽。
兩條不平行的直線之間有且僅有一個交點。
如果每個人的生命軌跡都用一條直線來描繪的話，那麼兩個人分在同一個班級里，是不是就算已經站在交點之上了？如果是的話，也就是說，之後無論再怎麼向前延伸，兩個人也不可能再有交集。
“這個學期期末考試的重要性不用我過多強調了吧？有能力競爭保送名額的同學尤其要引起重視。如果能夠拿到心儀學校的保送名額，那麼就可以不用參加高考，不用跟成千上萬的人競爭......”
昨天下午班會課上陳娟說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林柒一記得，陳娟說這話的時候，自己身邊的李艾根本沒在聽，而是埋頭做自己的事情。原本，自己對於這類強調的話也從未放在心上，畢竟保送與自己並無太大關係，可，與葉辛年有關。
於是，林柒一硬着頭皮豎直了耳朵一個字一個字聽完了陳娟的話。
Z大數學系的保送名額有且僅有一個。
也就是說，只要這次期末考男生正常發揮，那麼，Z大數學系保送名單上的名字，應該就會寫上“葉辛年”三個字了。
林柒一微微偏過頭往教室右後方的位置投去一瞬目光。
男生的位置上空空如也，書桌上有些凌亂，與半個多小時前許多人圍着男生要找他詢問題目的解答之法而門庭若市的樣子差別甚大。
男生被一大群人追着問問題的場景林柒一已然見怪不怪，男生專門做到自己身邊來只給自己講題補課的樣子林柒一也已經漸漸習慣了。
還記得男生第一次坐在自己身邊給自己講一道數學題時，彭雪走過來想要請教他一個問題，男生端着笑臉說道：“我現在正在拯救數學邏輯晚期癌症患者，以後這會兒你就當關心關心病人，其他時間你隨時找我我都給你講。”
同樣的說辭在相似的情形下跟大部分同學說過之後，葉辛年給自己講題的時間段里過來找他問題的人幾乎沒有了。自己甚至為此暗自高興了一番。
可是，即便有葉辛年的加持，自己也沒能夠跟上他的步伐，修鍊到能跟他比肩的程度。
在學校里，對於成績，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嚮往，儘管不是所有人，但至少大部分人，對於成績好的同學，遑論男女，都自然而然地劃出一道清晰可見的界限。有些人會告訴自己，他們是好學生，我跟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有些人會告訴自己，我也要努力成為那樣的人，然後默默地努力，而有些人會因為偽裝得不甚高明的嫉妒說出幾句酸溜溜的話，想要證明自己並不是天生與他們相距甚遠，而只是這次沒有發揮好或者題目沒有看清楚。
葉辛年無疑歸屬於“成績好的同學”這一範疇之內，是大部分人眼中艷羨不已的小部分人。
林柒一曾經幻想過自己會是第二種人，但在默默努力的路上走得久了，便常常在不知不覺之中變成了第一種人。
你成績不夠好，邏輯思維能力不強，理解能力也不夠，所以，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變成那少部分人。
我們也許，一開始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凝神盯着自己的右手手肘，幾厘米之外，許久不曾看見沾着一大條紅色水筆印子的白色衣袖了。
一周了。
男生不再坐到自己身邊給自己講題、自習課上也不再偷偷跟自己身後的劉孝祥換位置。胸口的位置，漸漸有酸脹感湧上來。
林柒一早就知道，習慣是個可怕的東西，上小學的時候就知道了。
記得上幼兒園的時候，爸爸會給自己背書包，上學路上總要經過一家賣麻薯的店，林柒一都會吵着鬧着要買上一塊，林爸爸自然無有不依，久而久之，每天去幼兒園都能吃上麻薯就被林柒一當成習以為常的事情。
然而，上了小學之後，林爸爸在開學當天就跟林柒一約法三章，以後上學得自己去、沒有人再接送，去小學和幼兒園的路不是同一條，以後上學路上再也買不到那家店裏的麻薯。
要改變上學路上不用背書包還每天都有麻薯吃的習慣認知、改掉習慣實在是痛苦萬分。
林柒一記得，自己曾經有一天特別想吃麻薯，跑到那家店裏去買，結果上學遲到，回家被狠狠教訓了一頓，之後就再也沒敢在上學期間不管不顧地去過那家店。
習慣了，就會變得依賴，慢慢的便習以為常、不甚在乎了。
可一旦習慣被打破，就像已經揉進生命中的部分生生被抽離出去，自己卻毫無反抗的能力。
“鈴——”
刺耳的鈴聲引得林柒一打了個寒顫，右手中握着的筆在試卷上留下一大條黑色的划痕，方才寫下的“綜上所述，直線EP與線段ACD有且僅有一個交點”那句話上被結結實實地添上一條“作廢線”，剛好劃到“有且僅有”四個字之前。
這是題目沒有算對的預警么？
袁緣伸了個懶腰，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林柒一身邊，看着林柒一面前的試卷上的答案，伸手指了指“有且僅有”四個字，輕聲說道，“這題算錯了，不是有且僅有，而是有無數個點。直線EP只是從E點出發的其中一條直線而已，你看題目的預設，只是說經過E點的直線......”
哈？不是有且僅有么？
袁緣一股腦將自己的解題思路給林柒一說了一遍，然後用手肘搭着林柒一的肩膀輕聲說道，“一會兒再把題目看看，然後再做一遍。現在先休息會兒。”
大致記住了袁緣說的解題思路，林柒一點點頭。
見女生放下筆，袁緣直起身子，心情愉悅地問道：“我們去買奶茶，你喝什麼啊？”
栗非凡也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袁緣身邊，等着林柒一的話。
“還是老樣子吧。”不喜歡嘗試新鮮事物，總是喜歡點同一種口味的奶茶，又常常害怕萬一哪一天沒辦法喝到自己喜歡的口味的奶茶，自己這既害怕習慣又總是在不知不覺中放縱自己養成習慣的矛盾抉擇大概怎麼也改不了了。
“行，那你在教室里等我們啊。”言罷，袁緣便拉着栗非凡一道走出教室。
林柒一看着兩人漸漸變小的背影，從書包里摸出手機，點開了短訊息里草稿箱的界面。
林柒一摩挲着手機屏幕，草稿信息的收件人名字在手指的上下移動之間慢慢顯露出來。收件人是，葉辛年。
/TO：葉辛年
故事的開始往往發生在猝不及防之中，然則故事的整個過程卻往往讓人回味無窮。
草稿保存時間：上周五晚上10:23/
林柒一認真想過袁緣那句關於開頭和過程的論斷，在反覆琢磨之中接受了她的形容。早就編輯好的短訊，希望男生能夠不要再為自己最先想到要求助的人是陸遙這件事情而不高興，卻在陳娟強調了“這個學期期末考試的重要性”之後擱淺至今。
這條短訊息，或許真的不該發送，所以才被女生留在了草稿箱裏。
如果兩個人之間的問題僅僅是關卉然，那麼也許一句“她根本不重要”就足夠解釋清楚。即便出現像栗非凡瞞着袁緣去見向璇璣的事情，也只需要兩個人一陣子的賭氣、冷戰然後開誠佈公地說清楚就能夠把這個事件變成一個不甚重要的小插曲。
可是，如果這次期末考試過後男生真的能夠成功保送，那麼男生繼續誤解自己和陸遙之間的關係，是不是會更好一些？
教室里漸漸安靜下來，只聽見頭頂上的風扇因為高速轉動着而發出的規律的吱呀吱呀聲。
林柒一將手機塞回書包里，將桌面上用過的草稿紙、衛生紙揉成一團，起身就要往教室後門走去。
才回頭，就發現教室里竟然就只剩下自己和仍舊兩架高速轉動着的風扇。
微風穿過窗欄透進來，悄悄拂起女生校服的衣角，轉瞬又揚長而去。林柒一側坐在座位上，仔細辨認着方才微風中夾帶的那幾聲籃球撞擊地面的悶響聲。
林柒一突然起身朝教室後門走去，在距離垃圾桶還有幾步路的距離之處就將手中捂着許久的紙團往前一丟，也不等確認紙團是否穩當地落在垃圾桶內就着急忙慌的往座位上趕。
“砰————”
籃球撞擊鐵門的聲音讓林柒一的心噔地一聲懸在了喉嚨眼兒上。
因為撞擊到門上而往回滾動的籃球被男生正向前邁着的步伐又正巧踢了回去。
“砰——”
相比於剛剛的那聲撞擊聲，男生腳尖的力道只是讓籃球輕輕碰了一下教室後門，然後便找到了平衡點停下了滾動的動作。
林柒一咽了咽口水，一步步往自己的座位上走着。
葉辛年站在教室後門看着背對着自己正一步一步往回走的女生，薄唇微啟，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林柒一縮回自己的座位上坐着，從抽屜里摸出手機給袁緣發了條信息。
/還沒回來么？柒柒/
從口袋裏摸出手機看了一眼短訊后直接按下屏幕鎖定鍵的袁緣歪過頭問走在自己身邊的栗非凡，“你說柒柒如果知道我是故意的，她會不會殺了我？”
栗非凡搖了搖頭，給了袁緣一個肯定的眼神，“他們兩個人的事，自然是要兩個面對面才能說得清楚，你做得對。”
“也對，兩個人的事，必須得他們自己解決。”得到肯定后的袁緣端起手中的奶茶輕輕吸了一口，然後鄭重地將手機塞回口袋裏。
彼時，葉辛年站在後門出長吁出一口氣，彎下腰將腳邊的籃球撈了起來，然後緩步朝自己的座位上走過去。
在座位上坐立不安的林柒一一時間覺得血脈噴張、呼吸急促，急需逃離只有自己和葉辛年的教室，於是，也顧不得其他，站起身子就要往教室外面跑去。
凳腿摩擦地面發出的聲響讓葉辛年神經一緊，察覺到女生想要落荒而逃的行徑，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不悅，率先問出口：“你就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么？”
林柒一往教室門口邁着的步伐頓在原地，壓低聲音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不自覺地咬着下嘴唇。
“我......”
女生微弱的聲音在安靜的教室里輕輕飄進男生的耳中。
葉辛年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方才湧上來的緊張感稍稍褪去了些。
還好，女生是願意解釋的。
應該解釋么？林柒一默默在心中問自己。現在解釋了，也許誤會就能乍然解開，可是男生拿到保送名額之後呢？
林柒一長吁出一口氣，然後搖了搖頭，輕聲說了句“沒有”。
沒有？
怎麼會沒有？怎麼可能沒有？怎麼可以沒有......
葉辛年將手中的籃球往桌角處一丟，從書立里抽出那本白皮摘抄本捏在手上，稍稍平復了一下翻湧上心頭的苦澀情緒，看着女生的背影問道：“假如那個時候陸遙答應幫你補課，你是不是根本......不會找我？”
林柒一能感受到自己手心裏已經出了許多汗，捏在掌中的手機甚至都有些發熱。
人們往往用“假如”這樣的句式試圖篡改記憶中曾經發生過的事。“假如”，真是無力的兩個字。掩蓋起控訴過去時的惱恨，卻將對現狀的不滿暴露無遺。
這個問題，其實自己想過，早在自己弄清楚男生為什麼突然生氣的時候就問過自己。
答案是“是”。自己當時只是單純的希望陸遙能給自己講講物理習題好在期中考的時候多考幾分。
問題又回到了自己給陸遙送綠豆湯的事情上。無心之為，怎麼也解釋不清楚。
林柒一摩挲了一下手中的手機，想起躺在草稿箱裏的短訊，無奈地垂下眼瞼，低聲應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