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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柒一蹲在高二教學樓前的榕樹下盯着右手邊的螞蟻搬家，不斷運動着的螞蟻大隊看過去正呈現出一個“8”字符號。

女生時不時在地上撿起一截枯樹枝故意阻斷螞蟻前行大軍的去路，看着它們暈頭轉向四處亂竄，但是過不了一會兒，它們又重新回到隊伍里繼續搬家，好像會一直這麼走下去。

精神真是可嘉。林柒一抿着嘴笑了笑，撐着膝蓋站起身來。

四周安靜無聲，一個人都沒有。

林柒一從書包里掏出手機又看了看袁小緣和季夏發過來的信息，不甚喜悅的心情一時間有些低落。

終於弄明白了男生突然沉默和疏離的原因，卻半點也高興不起來。

男生從未在自己面前提起過“兩個人一起去Z大”之類的話，但報同一所大學似乎已經成了兩人之間無聲的約定。即便這個約定從未兌換成書面文字或情真意切地用口頭語言說出口來，也足夠兩人心領神會。

只是，未來的可能無法用集合來限定，只能用無窮大來丈量。

∞。

林柒一抬手在榕樹榦上輕輕畫著這個符號，就像高一下學期期中考試結束后，男生拉着她散步時，他在榕樹榦上畫著它的樣子一樣。

8和∞，只是轉變了觀看的角度而已，含義就改變了。

“這個符號沒什麼特別的啊，為什麼最喜歡它？”

林柒一咬着筆頭盯着草稿紙上自己算出來的解集若有所思。

{0，+∞}，指的是正向的無窮大，說明了什麼？有什麼特殊之處么？自己怎麼沒看出來？

“這個符號的創意來源於莫比烏斯帶。”葉辛年隨意轉動着手中的黑色簽字筆，盯着女生想要給她普及一些數學符號來源的知識。

“莫比烏斯帶？名字倒是挺特別。”女生仍舊咬着筆頭，聽見男生的話后勾起嘴角笑了笑。

“說的是如果某個人站在一個巨大的莫比烏斯帶的表面上沿着他能看到的“路”一直走下去，他就永遠不會停下來，因為莫比烏斯帶只有一個曲面。”男生靠在林柒一的桌子前，在空氣中畫出一個“∞”符號。

“永遠停不下來？”林柒一咬着筆頭琢磨着葉辛年的話想要表達的意思，“所以這個符號有什麼特殊的意思？”

“笨死了你。”男生抓起桌子上的一支筆朝着女生的額頭來了一記重鎚。

“疼死了——”女生捂着額頭表達自己的不滿，“你太不講道理了，我哪兒笨了？明明是你沒講清楚，說了跟沒說一樣......”

袁緣看着兩人幾乎每天都要上演的戲碼，抿着嘴與楊林帆對視一笑，用餘光瞥了一眼突然沒了言語的葉辛年，忍不住給林柒一提示，“你想想，如果兩個人一起去走莫比烏斯帶，結果會怎麼樣？”

林柒一正用手指輕輕揉着方才慘遭男生毒手的額頭處，嘟着嘴脫口而出就回答了袁緣的問題，“還能怎麼樣？一直走下去唄。”

葉辛年看着女生的動作微微揚起嘴角。

突然的沉默讓林柒一停下動作認真看了看圍坐在自己座位身邊的眾人，幾秒種后略帶遲疑地問道，“怎麼？我說的不對么？”

本以為女生已經心領神會葉辛年話中的意思，不料女生竟然絲毫沒有多想，袁緣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沒有，你說得對。”

“那不就得了......”林柒一小聲嘟囔着。

沒有再理會林柒一，袁緣抬起頭看着葉辛年，嘴角噙着壞壞的笑，“只不過∞這個符號的創意來源於莫比烏斯帶的說法是不真實的，因為∞的發明比莫比烏斯帶還要早。”

聞言，葉辛年嘴角的弧度又大了些，轉過頭來朝袁緣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說道：“傳聞有人願意相信，自然有它的道理。”

無窮大。這個男生曾經告訴她他最喜歡的數學符號，他願意把他理解為“一直走下去”，所以他說“這個符號真的很美”。

唉。林柒一長長地嘆了口氣。

“難道就是為了來看螞蟻搬家么？”女生喃喃自語道。

直到現在，林柒一也沒想明白自己今天為什麼這麼早就返校了。一般情況下，自己都會在家裏吃完晚飯才返校上晚自習的。

方才跨進了學校大門時，就連保衛室里的老大爺都十分驚訝地問“她怎麼這麼早就來了”。而同樣接到保衛室里的老大爺的問候的，還有葉辛年。

只不過兩個人一前一後間隔了20分鐘左右跨進校門，且一左一右去了不同的方向。

體育館裏沒幾個人，只有羽毛球區有幾個老師正激烈地進行着雙打比賽，還有幾個觀眾在一旁觀戰。

男生運着球跑到三分線外，找准位置后將球舉過頭頂，投籃。

還是沒進。

看着不偏不倚地砸在籃筐上，然後從籃框外掉落的球，葉辛年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已然汗流浹背許久，抓起胸前的衣服胡亂擦拭着臉上的汗水，徑直在原地坐了下來。

心有靈犀，水到渠成。

腦中又浮現出這八個字，男生盯着籃筐看了幾秒鐘，心中感嘆談何容易？

“葉辛年。”

男生正出神，聽見自己的名字從身後傳來，無聲地回過頭。

女生雙手背在身後，站在離自己一步之遙的地方居高臨下地看着自己。

空曠的體育館裏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這一聲輕喚中的隱隱顫抖聲。

“彭、彭雪？”男生緩緩站起身，不小心碰倒了放在自己左手邊的礦泉水。女生彎下腰將礦泉水和衛生紙撿了起來遞到男生面前。

男生遲疑了片刻，接過女生手中的東西，但心中十分不解，開口問道：“你......你也來打球？”

女生輕笑，而後點點頭，開玩笑似的問道：“如果我說是，你會教我么？”

葉辛年啞然。印象中，這個女生總是拿着練習冊壓低着聲音來問自己“葉辛年，這道題怎麼做”、“葉辛年，這道題可以給我講一下么”，雖然問的問題有些多，但是記得很認真，甚至有點時候掏出手機把自己的講解錄下來。女生第一次拿出手機錄音的時候自己着實嚇了一跳，似乎還說了一句“你這樣讓我覺得我特像在警察局裏做筆錄”，原本只是隨意地調侃，沒想到女生竟然一改往日只是點點頭的樣子，將話接了下去。

“我要是警察，看到你肯定把你多留幾天。”

“哈？”

“因為養眼啊。”

那天似乎是自己第一次認真地審視這個黑黑瘦瘦的女生，覺得她的外貌和名字有些不搭，但卻讓他真正記住了，班級里有個女生，叫彭雪。

盯着女生看了兩秒鐘後葉辛年移開目光，隨後搖了搖頭，說道：“我、我準備走了，你要是想學打籃球可以自己試着投幾個籃。”

聞言，彭雪輕咽了口口水，然後微微揚起嘴角，“我跟你開玩笑的，我來找林老師。”

男生順着女生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確實在羽毛球區看到了老林。

這個時候來找老林做什麼？難道......男生心中又升起疑惑。

“你......”葉辛年看着眼前這個瘦瘦黑黑的女生，不知怎麼竟然問不出口自己心中的猜測。

“嗯，我準備參加體考訓練了。”彭雪輕輕點了點頭，繼續解釋道：“今天就是來找林老師確定的。”

葉辛年微征片刻，隨後點點頭，“有點兒突然。”

“會嗎？”彭雪微微勾起嘴角，壓低聲音繼續說著些什麼。

“也許.......只是你沒有留意而已，我上周參加過體測了呢。”

細細碎碎的聲音傳入耳廓，葉辛年聽見了，嘴唇動了動，沒有說話。

男生沒有再挑起話題，彭雪識趣地道了別，“那我先過去了。”

“再見。”葉辛年微笑着道別，看着女生小跑着遠去的背影，突然覺得有些傷感。

葉辛年後退了幾步，然後轉身低頭從地上將籃球撈了起來。

體考。

單手運着球，男生在心中默念着這兩個字。

體考、藝考。原來已經有人要離開了，原來坐在同一個班級里的人，並不是都會心照不宣地朝着同一個目的地奔去。

雖然在相似的十七八九歲，大家被學校不知名的分班系統隨機分配到了各個班級，每天在教室里上着同樣的課程、做着同樣的作業、考着同一場考試，在同一個高二下學期的夏天，每個人都面臨著考慮想要去的大學的問題，但是，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選擇的路。

也許有些人會來詢問你的意見，甚至揣着一顆惴惴不安地心含蓄地表達着她對你的在意和你的意見對於她的決定的重要性。

有些人只是徑直走過，他們甚至悄無聲息地就消失在你的生命之中，而你可能在某個沒有絲毫特殊的清晨才從他人口中得知“XXX轉學了”。

但有些人卻像是活在你的世界之外，他們按照自己的心意走在他們的人生道路上，偶爾在途中和你相遇，會帶着微笑跟你招招手，告訴你“吶，葉辛年，我要去參加體考了”。而你只是在乎着你在乎的人，在乎着她在乎的一切，忘了分一些關注給其他人、其他事。

還有一些人，你在乎她，她的一舉一動都牽絆着你的心，可是她選擇在心中自己掙扎考量，她或許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跟你說某些事，也許她心中也無比煎熬着。

然而，每個都是獨立的個體，親疏遠近由心決定，沒有人有權利要求誰一定要為自己做什麼，做與不做，都取決於每個人的心。

那麼，自己有什麼權利要求女生就一定要捨棄自己的心中所想，而只是為了滿足自己想要離她近一些的私心呢？

或許季夏說的沒錯，如果兩個人真的能夠心有靈犀，那麼即使不刻意去要求、不顧過程險阻，相遇總會水到渠成。

“砰——砰——砰——”

男生再次運着球跑到三分線外，站位，凝神，抬手，上籃。

被男生拋出的棕黃色球體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然後從籃框正中心落了下去。

這也許就是水到渠成。

從體育館走出來時，葉辛年還投着籃。像是恢復了精神似的，先前一個都沒進的頹勢扭轉了，幾乎次次命中。

彭雪站在通向教師公寓樓和教學樓的十字路口，收回看着林峰凜的背影的目光，給有些陰沉的天空投去一個仰望的目光，深深地吸了口氣，抬步朝着教學樓走去。

彼時林柒一正在小賣部付着錢，準備買好了奶茶就回教室去把沒寫完的作業補一補。

彭雪輕聲邁着步子，走到教室門口時也是輕手輕腳地推開門，確定教室無人後才抬手開了燈，接着緩緩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女生卸下書包，卻並不着急將書包里的書簿拿出來或者寫作業，而是側過身看了一眼自己身後的位子。

葉辛年的位子。

腦中浮現起男生方才聽見自己說要準備體考時的說“有點兒突然”的神情，彭雪抿着嘴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是體育委員，體考名單怎麼可能沒有看過呢？只是他根本沒有注意過自己，自然覺得突然。

女生將書包塞進抽屜里，緩緩站起身走到男生的座位上，小心翼翼的坐下，靜靜地看着前方自己位置上的書包，就那麼出了神。

燈開着，門卻關着，這是什麼情況？

遠遠地就朝教室望着的林柒一咬着吸管對自己眼眶中的情景表示不解，幾秒之後又覺得這個場景有些熟悉。

記得之前自己也是在非正常時間被教室里的非正常的光亮吸引，結果走到教室后，看到了蹲在葉辛年的座位上幫男生收拾抽屜的關卉然。

這個時候......教室里會是誰呢？自己應該不會又撞見什麼事情吧？

心裏這麼想着，林柒一突然覺得有些緊張，抓着書包帶的左手不自覺地握緊，握着奶茶的右手明顯出了些汗。

咽了咽口水，林柒一還是抬步往教室走了過去。

輕聲走到教室後門邊上，女生深吸了口氣，提步走進教室。

彭雪安靜地坐在葉辛年的座位上，臉上帶着淺笑，目光溫潤如水。林柒一想起一句用來形容一個男生對一個女生的喜歡的歌詞。

我至少聽過，你說的喜歡，像涓涓溫柔途經過百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