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rpter56

葉辛年一直覺得自己喜歡夏天。

不僅僅是因為夏天可以穿着球服球鞋抱着籃球揮汗如雨、不受束縛，還因為夏天的大多數時候，視線所及之處大多明亮清晰，讓人覺得充滿生機。

少有地沒有抱着籃球到籃球場去享受運動的快感，葉辛年就只是安靜地坐在操場周圍的長椅上，看着操場上正打着羽毛球的女生。

老林的體育課似乎越來越向課外活動課了。葉辛年輕輕勾起嘴角。

女生一把跳起，接住袁緣打過來的高空球，然後給了她一個漂亮的回擊。

“好啊，我對你手下留情，沒想到你竟然這麼冷血無情，對我趕盡殺絕。”袁緣盯着眼前因為自己沒有接到而摩擦着地面劃出老遠的羽毛球，舉起球拍指着林柒一，故意指責道。

女生用手指扒着球拍的網面，勾着嘴角淡淡回答道：“我這叫認真對待。”

“好，我要發揮出我真正的實力了！”袁緣彎腰撿起球，衝著對面的女生大喊一聲，將球用力打了過去。

葉辛年看着羽毛球在兩個女生之間一來一往左右變換着位置，猜測着這一回合究竟誰會先失誤。

這樣的雙人運動，葉辛年已經很少嘗試了，他依稀記得是因為小學時參加乒乓球比賽的一次經歷。那個時候其實並不是真的很喜歡打乒乓球，只是看着高年級的學長在你來我往之間將那顆雞蛋大小的球玩得五彩紛呈十分佩服。於是他跑到葉新陽的教室里拉着他說他一定要參加乒乓球比賽。

記得比賽之前，有一次下課，他跑到操場上閑晃，正巧捧上一場對決，於是便停步盯着看。戰況十分激烈，以至於比分咬得很緊。最終獲勝的人也僅僅是以一分之差贏了比賽，獲勝者表示承讓了之後，輸家自然要客套一番，但之後便開始“假設”，對，是假設。

葉辛年記得，他說，要是你剛剛往那邊打過來，肯定就是我贏了。

當時大多數人都在討論贏家最後的那一個反扣，鮮少有人在意輸家的那一句話。葉辛年也是，他細細品味這句話的時候是在乒乓球半決賽的時候，自己的一個反扣贏了對方，獲得了爭鬥冠軍的機會，但是對方說了同樣一句話，要是剛剛那個球你往那邊打過來，就是我贏了。

葉辛年當時的手上還抓着球拍，聽着小男孩的話有些奇怪，對方怎麼會將贏的可能壓在對於對手毫無根據的猜測上？輸贏難道不是應該靠自己的實力和判斷么？

葉辛年沒有得冠軍，但他仍舊是開心的，燦爛地舉着亞軍獎牌毫不吝惜地對着葉新陽露出自己的門牙。

因為他在和冠軍失之交臂之後，反思的是自己的判斷不夠準確，而不是去假設對手如果如何出球，結果會如何如何。

葉辛年記得那種感覺，那是種對於自身的自信的肯定。

而如今呢？那個即是輸掉比賽仍舊自信的自己似乎不見了。

雖然報考院校的抉擇並不是一場比賽，但是葉辛年不止一次發自內心的覺得，這個抉擇，就是自己和前途在女生心中的一場博弈。而自己，沒辦法不將贏得希望寄托在女生對於前途的在乎之上。

自己怎麼開始將希望寄托在對方身上了？

葉辛年懊惱地嘆着氣。

他其實明白，是因為不自信，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在女生心裏的位置並不足以讓她改變選擇。

女生又一記反扣，將剛剛還在空氣中做着下落運動的羽毛球一把拍在了地上。

“啊——不打了不打了......”袁緣氣急敗壞地在原地發著牢騷，林柒一則將球拍扛在肩上不理會她的無理取鬧，“技不如人就要開始耍賴皮了么？”

袁緣盯着不遠處的球，伸出腳踢了兩下，沒踢着，又踢了兩下，還是沒踢着，於是撅着嘴直接朝着林柒一撒起嬌來，“我不管，你得讓着我，我必須得有點兒成就感才能繼續打下去！”

林柒一挑了挑眉，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應承道：“好，為了你的成就感。”

得到林柒一的肯定，袁緣屁顛屁顛地跑了兩步撿起了方才還被她無比嫌棄的球，站好位置，發球。

林柒一果然減輕了接球的力度，甚至減少了接球時身體的移動強度，讓步了許多。

為了你的成就感。為了你。

那你會不會為了我......

葉辛年微微定定地看着女生，一不小心又陷入到回憶中去。

“如果，我是說如果當時林柒一學姐選了文科，你會為了她......”

關卉然的問題又闖進腦中。自己當時直接打斷了她的話，也沒有回答她。葉辛年自嘲地笑笑，這個問題自己竟然真的思考過。

女生一貫名列前茅的語文成績和相較來說顯得較弱的物理和數學，讓葉辛年在袁緣將文理分科表遞到林柒一手中時突然緊張起來。

“柒柒，你想選文還是選理啊？”

整個學期每一次考試優秀範文的作者席位都有女生的名字，大多數有意向選擇文科的人在陳娟發了文理分科表之後幾乎都去問了林柒一這個問題。

整整一周，葉辛年都在下課時間故意走到林柒一的座位上，將他四處翻來的數理化生朝綱題扔給她做，自然也就順便聽了所有與之相關的對話。

而女生的回答，最多的就是“應該會選理吧。”

大多數人得知女生的選擇之後的表情是吃驚。

“林柒一的語文那麼好竟然要選理科么？”這個問句是那段時間出現在閑聊和八卦中最為頻繁的句子。

而葉辛年除了說不出的信息之外，他的關注點則在“應該”兩個字之上。

應該？可不能只是應該啊。

于是之后不停地在下課時間假裝無意地提及物理的有趣之處，在給女生講題時盡量自然地表揚她的進步，甚至在幾個人聚在一起討論着究竟選文還是選理的時候以一種已經預知一切的語氣說著“我們幾個想分都分不開啊”.....

而女生撐着下巴滿眼“你好變態”的回應，以及不經意間流露出的“之後也要這樣慢慢攻克物理難題”的決心和那句“你好自戀啊，我們早就想把你踢出去了”的正常對答讓男生放心了不少。

在陳娟通知說“下周收文理分科表”那天的晚上，葉辛年將就要走進女生宿舍的袁緣截了下來，拐彎抹角了許久才終於得到滿意的答案，放下心來。

於是，回到宿舍之後拿出文理分科表時，男生幾乎毫無猶豫地就在空白處寫上了大大的“理”字。

因為有太多線索和痕迹告訴自己，女生一定不會選擇文科了，所以不需要擔心分離的問題。

尤其，當所有人都安靜地在晚自習，自己卻在陳娟的桌子上看到了寫着女生名字的文理分科表上那個不大卻工整的“理”字時，那種心安感讓葉辛年足足高興了一整周。

但也許是老天覺得他們之間的考驗實在不足，終究是要讓他體會一遍提心弔膽、左右為難的感覺，一年前輕鬆躲過的十字路口選擇關，如今又橫亘在眼前。

這一次，男生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心慌感。

在關乎人生的十字路口面前，女生會選擇什麼？男生絲毫不敢去猜測“應該”之後的內容。

休戰的兩個女生正坐在樹蔭下喝着奶茶。

袁緣正嚼着口中的椰果，就看見葉辛年思考不顧形象地仰面靠在對面的長椅上的樣子。回憶幾秒鐘之後，袁緣用手肘碰了碰林柒一，問道：“葉辛年這兩天是不是太安靜了點兒？”

聞言，林柒一微怔，順着袁緣的目光找到了男生。

“好像是。”林柒一微微撇了撇嘴，頓覺口中索然無味，於是端起奶茶，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袁緣回頭看了林柒一一眼，突然斂起所有神情，只留下眼睛中的認真，問道：“柒柒，前幾天陳娟把你拎到辦公室的時候，是不是問你擇校的問題了？”

林柒一小口小口地吞着方才吸進嘴裏的奶茶，微微點點頭。

袁緣若有所思地盯着女生看了一會，沒有說話。

袁緣記得，林柒一被叫走後，她曾經回頭去找過男生，想要找他問問最後一道大題的另外一種解法，但是男生卻不在座位上。

男生這幾天莫名的安靜讓袁緣不得不將林柒一擇校的事情和男生不在座位上的事情聯繫起來。但是，這也僅僅只是猜測而已，自己到底要不要跟林柒一說呢？

終於將那一大口奶茶消化掉之後，林柒一這才開口說話，“我第一個被叫過去，老班就問了，那之後的人肯定都問了啊，她還讓我勸你多關注楊林帆的成績呢。”

雖然知道拿這個開玩笑不妥當，但林柒一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嘴。

袁緣聽着睨了林柒一一眼，都已經到了嘴邊的話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既然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了啊。

袁緣強行壓抑着自己腦中浮起的“葉辛年可能聽到老班跟你的對話”的猜測，衝著林柒一咧着嘴笑笑，“好嘞，我正愁最近沒什麼事兒做。”

袁緣的反應讓女生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女生眯着眼睛觀察着袁緣臉上的表情，卻只看到了喜悅。

喜悅？聽到楊林帆的名字袁小緣什麼時候會喜悅了？

林柒一正一頭霧水，就見袁緣撐着地面站了起來。

怎麼了？林柒一順着她的方向看了過去，不遠處，關卉然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跑過來。

袁緣雙手環抱在胸前，看着越跑越近的關卉然，輕聲詢問林柒一，“小柒柒，你說她會不會是來找你啊？”

林柒一下意識地四面環顧了一圈，發現這個方向除了自己兩人，實在沒有其他人了，看着關卉然直奔自己而來的樣子，林柒一咽了咽口水說：“應該......不會......吧......”

這個“吧”字在袁緣聽來就是個否定詞，尤其，還是從林柒一嘴裏說出來。袁緣搖了搖頭，轉身去跟林柒一告別，“我是真不怎麼喜歡這姑娘，我就不陪你了。”

袁緣背着羽毛球拍往前走的身影不偏不倚地遮住了關卉然的身影，林柒一看着袁緣的身影一點一點遠去，然後她們擦肩而過，接着關卉然的影子遮擋住了袁緣的。

看到過關卉然在青少年宮前哭得撕心裂肺、生無可戀的樣子之後，林柒一突然覺得有些心疼她。從地上端起奶茶，往後退了幾步，林柒一直接將後背靠在樹榦上，等着關卉然越跑越近。

在離林柒一隻有幾步路的時候，關卉然停在了原地，安靜地喘氣。林柒一也不急，就那麼拿着奶茶看着她。

鬼使神差地，自己竟然翹課來找林柒一了。

對，就是鬼使神差。美術課無聊得讓人只想發獃，透過窗戶看到林柒一正坐在樹下的身影后，自己就找了借口溜出來了。

也許是因為前幾天並未從葉辛年口中得到他是否會為了女生放棄自己原本的選擇的答案，所以近乎痴狂地想要知道，女生是不是會為了男生作出退讓。

“林柒一學姐，我想問問你去年的這個時候，為什麼選擇了理科?”沒有寒暄，開門見山的問句讓林柒一勾了勾嘴角。

這樣性格的女孩兒，其實自己是很欣賞的。

“所以你是來取經的么？”林柒一仍舊背靠着樹榦，手中輕輕晃着奶茶。

“不，我已經決定了。”關卉然搖了搖頭繼續說道，“我只是想聽聽你的經歷。你當時，為什麼選擇理科？”

是因為葉辛年學長么？

林柒一靜靜地看着關卉然，沒有說話。

記得去年陳娟提到要分文理科的時候，也有很多同學來問自己到底是選文還是選理的問題，但是她們的問句大多是“你語文那麼好，應該會選文吧？”而在得知自己選擇理科的意向之後，更多地是驚訝。

“林柒一語文那麼好，竟然要去學理科么？”

那是她那段時間聽見過最多的議論內容。

但其實她自己知道，是因為自己的地理實在不怎麼樣，所以自己才選擇了理科。

可是，當關卉然重新問起這個問題時，自己竟然也問了自己一句，當時的選擇是不是也有葉辛年的原因？

似乎是有的。

似乎是因為自己很喜歡他給自己講解數學題時思路清晰絲毫不會被難倒的樣子。

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