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恩怨情長
隨便找到一個房間,常遠舟先將楚晴放躺於床上,然後急忙用千里傳信跟自己的師父溝通。
他簡約明了地將楚晴的遭遇和現下情況寫在傳信符上,告知師父,片刻之後,傳信符上便顯現出師父的回復。
“確是歡喜金丹,別無他法救治,該當如何,便是如何。”
常遠舟額上冒汗,寫下四個字:“弟子不敢!”
師父立即回應:“遵從本心,無愧於人。”
常遠舟收好傳信符,來到床邊,看着陷入煎熬的楚晴,他心亂如麻。常遠舟固然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修行奇才,悟性極高,聰慧過人。
但他不懂情愛,也從未接觸過,甚至從未想過這種東西。
他對楚晴好,便只是對楚晴好,並不清楚這是情還是愛,還是別的什麼。
楚晴對他好,他也沒想過其中的真意,或許他認為這只是師門手足之情。
現在,他竟要體會凡俗之人的情慾和愛意,還要跟朝夕相伴、親密無間的師妹行夫妻之禮,他既是茫然,又是慌亂。
手足無措之間,楚晴已經從床上撐起身子,一把撲到他的懷中,言語中帶着極度的痛苦:“師兄,你知道嗎,我好想跟你在一起,但我不敢說出口,我怕你會不理我,你是那樣的高高在上……”
常遠舟心中的那根弦好似突然被撥動,自己的這個師妹,可從來不會說這樣的話,他只認為她精明懂事,心靜如水,沒有一絲雜念,不料竟藏着這等心事。
他緊緊地摟住楚晴,言道:“我也好想跟你在一起,我沒有高高在上,為了師妹你,我甘願做任何事,始終如此。”
“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楚晴用熱吻來回應常遠舟敞開心扉的話。
常遠舟的心境,在這時竟出奇地平靜下來,心道:“這塵世的歷練,情愛亦是重要一環。天道無情,何以讓這情愛在世間亘古流傳,若不親身體會,何談參悟天道?”
師父讓我遵從本心,我捫心自問,除了師妹之外,心中再無其他女子。我從未想過與她長相廝守,但要我選擇,我自是願意與她白頭到老,即便是死,也是願意的。
這是否就是情和愛?
兩人相擁,常遠舟只覺一股柔情綿延不絕。衣衫盡落,終是坦誠相對,天下最親密的夫妻也不過如此。
這一晚自是不盡的恩愛。
次日正午,精疲力盡的兩人在床上軟綿綿地相互睜開眼睛。只見楚晴臉頰紅霞遍佈,美艷無方,她只是看了常遠舟一眼,便不敢多瞧,眼神躲閃地移到一邊。
常遠舟面色平靜,雙臂微一使力,將楚晴摟在懷中。兩人本就是赤條條地貼在一起,這下完全沒有了間隙。
楚晴略感為難,心中卻是無限蜜意。把小腦袋埋在常遠舟胸膛,她似乎在靜靜等待着什麼。
常遠舟終於開口,說道:“師妹,回北芒山後,我便立即親自去向師父他老人家請罪。”
楚晴狠狠地在常遠舟胸前咬下一口,滲出血來。
常遠舟吃痛道:“師妹,你做什麼?”
楚晴怨聲道:“你跟師父他老人家請什麼罪,誰要你請罪了?”
常遠舟摸不着頭腦,搔搔耳朵,言道:“那不該請罪嗎?我對你做了這樣的事……”
楚晴嗔道:“是啊,你是該請罪,昨晚你也不知道憐惜人家,那麼魯莽。”見常遠舟滿臉惶恐,心中頓生不盡柔情,聲音也壓低了,“請罪有什麼好,你請師父他老人家為我們主婚,那才好……”
常遠舟無限感慨:“是啊,我得求師父為我們主婚,不然就不能名正言順地像昨晚一樣跟你在一起了。”
楚晴臉一紅:“別說啦,也不知羞!”隔了一會兒,她又輕輕的說:“這一次也算因禍得福,若非遭此一難,我……我也不敢如此大膽。”
常遠舟微微一笑:“那可是真大膽,你還說我魯莽,明明是你……”
話沒說完,楚晴就以嘴相堵,不讓他再說下去。
一陣熱吻之後,常遠舟問楚晴:“你可知昨日將你擄走的那人是誰?”
楚晴答道:“他蒙住我的臉,我看不清,我以為是你。”
“不是我。”常遠舟面色嚴肅,“我以為是淫.魔諸葛毛。”
楚晴思考着說:“那人抱着我,徒步往山上奔,可見其並無修為,應當不是諸葛毛。”
“那他如何能解開你身上的護身法訣?”
“應是使用了某種玄奇的法寶。”
常遠舟若有所思:“沒有修為,卻有歡喜金丹……”
“紅袍老妖!”兩人異口同聲。
“若是紅袍老妖,我們得趕緊去尋他,莫讓他再逃了。”楚晴催促道,“這個魔頭消聲滅跡十多年,沒想到竟躲在忘憂山上,終是露出了行蹤。”
常遠舟卻不急:“我看沒必要再跑一趟了,若是紅袍老妖,他昨晚就已經潛逃,如今已不知逃到何處。”
楚晴輕輕一嘆,深知常遠舟說得有理。
兩人在床上溫存許久,才起身出門。眼看已是下午,常遠舟向師門道明千足怪一事,然後到街上買回一把紅傘,楚晴不解,常遠舟言說要辦完最後一件事,再趕往南峙山。
最後一件事,便是了結劉府冤魂的恩怨。
聽完常遠舟講述劉府冤魂的來歷,楚晴心中一陣悵惘,嘆道:“與這女子相比,我是何等的幸福快活。”
常遠舟回過頭,沖楚晴笑道:“師妹,你又怎知這女子不幸福,不快活?”
楚晴道:“落得如此境地,難道還會幸福快活嗎?”
常遠舟故作神秘說:“那得問她自己了。”
只是傍晚時分,天還未暗,陽氣依舊旺盛。常遠舟將紅傘撐開,擋在院中老井上方,然後對着井中喝道:“小小一縷冤魂,既有不甘,何不現身一敘!”
井中不見有任何動靜,井邊兩人耐心等了片刻,只見一縷白煙緩緩冒出,聚於傘下,很快便幻化成一個美貌女子。
這美貌女子便是書生之妻的鬼魂,她上身人型,下身則只是一縷煙尾,飄忽於井上傘下,不敢有任何輕舉妄動。
鬼魂通靈,能辨修行之人,因此無膽放肆。
常遠舟看着女子鬼魂,正色道:“你便是那梁生之妻賀氏?”
鬼魂當即頷首行禮:“賤婦賀氏,見過俠士,俠女。”
常遠舟道:“你受害一事,那千足怪已向我道明,我可憐你含冤受屈而死,便不予追究你迫害凡人之行徑,你速速離去,消散於天地,儘早進入輪迴。”
鬼魂泣道:“那劉財主逼我至死,害我與夫陰陽永隔,他一天尚在,我便怨氣難消,不能安息。請俠士俠女為賤婦做主。”
“陽間之事,自有活人處理;生前恩怨,只待天道因果。你已是陰魂一縷,不可逆天而行,駐足陽間,禍亂凡塵。”常遠舟說著暗嘆一息,“我看你流連陽間不肯離去,未必全是為了復仇吧?”
鬼魂低頭不語,只當默認。
常遠舟質問:“你放心不下樑生,戀而不舍,是也不是?”
鬼魂身軀一顫,淚如雨下。
“也罷,也罷,世間情愛,我尚未能參透,何況是你。”常遠舟微一沉默,像是思考,“日間我已向街坊鄰居打聽,這些年來,你夫梁生為了替你伸冤,忍辱負重,不斷逐級上告,終是無果,以至心力交瘁,人不似人。”
聽聞這話,鬼魂哭得更加傷心欲絕。
常遠舟接著說:“好在他始終未曾放棄,此路不通,便另尋他路。寒窗苦熬,一朝金榜題名,得人皇賞識,賜高官金印。人皇有意招他為婿,而他心中只牽念着你,只是請命回鄉,懲治貪官污吏,徹查你之冤屈。”
“算算日子,這兩日也該到了。”常遠舟凝視着鬼魂,“我已散佈消息,將你葬身於井中告知世人,只待梁生趕來,得知此事,定會第一時間尋你遺骸。”
鬼魂泣不成聲:“多謝大俠相幫,大恩大德,賤婦沒齒難忘。”
常遠舟嘆道:“到時梁生與你相見,生離死別,難免肝腸寸斷。”
鬼魂道:“賤婦有負於他,害他不淺!”
常遠舟搖搖頭:“天災人禍,世事難料,此一劫恐怕早有定數,也不知是他與你之磨難,還是造化。”
楚晴上前,言道:“我聽聞用情至深、心意相通的兩人,即便是陰陽兩隔,也能感覺到對方的存在。如此一來,等梁生到此,你尚可與他相聚。”
常遠舟急忙說道:“此事萬萬不可!人既已死,當放下一切,縱有情意難卻,稍作回首也就罷了。這許多年過去,梁生雖難相忘賀氏,也知該揮別往昔,重新振作。”
“此番前來懲治惡霸,為妻伸冤,只當做一個了結。若親眼目睹賀氏魂魄,心念再續,梁生又將再陷泥潭,無法自拔。我想到時他不會讓賀氏輕易離去,若賀氏不依,只怕他生不如死,甘願以死相隨。”
“賀氏畢竟已是鬼魂,人鬼殊途,強行在一起,不會有好結果,只會是鬼魂永不安息,活人耽誤一生。”
說到這裏,常遠舟看向賀氏鬼魂:“梁生愛你之深,不下於你愛他之深,你忍心讓他一個大活人,一輩子居於你所製造的陰影之下嗎?”
賀氏鬼魂痛苦地直搖頭:“不,我不能耽誤他,我只希望他好好活着,快快活活過一輩子。”
常遠舟點頭:“那便最好。他與你心心相印,或多或少能感受到你心境和念想,你若不能安息,他的心也無法平靜,也就不可能有新的開始。”
次日,天氣晴朗,陽光明媚,萬里無雲。
一隊官兵護着欽差大臣,浩浩蕩蕩地來到劉府凶宅。欽差姓梁,單名一個生字,專為查案而來。
仵作從劉府院中老井撈出一具女性白骨,看到白骨旁的遺物首飾,欽差梁生當即跪倒在地,連拜三拜,滿面淚痕。
述不盡的衷腸,流不完的淚,心如刀絞,又為之奈何。
料理好一切,打道回府之際,梁生心有觸動,情不自禁轉過頭,目光投向院子角落裏豎著的一把紅紙傘。
好似伊人就在眼前,觸手可及,不曾離去。那初見的美好,相識的清歡,一直盤踞在腦海,難以揮散。
或許是思念成疾,胡亂幻想吧。梁生搖頭輕嘆,回首離去。
劉府院中再次恢復平靜,兩道銀光落下,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出現在紅紙傘邊。
男子提起紅紙傘,打開。一縷白煙冒出,幻化成人,完完整整,毫無缺陷。
賀氏鬼魂在傘下雙膝跪地,向常遠舟和楚晴恭敬拜別,動情言道:“他對我如此情深義重,縱使遭此一難,此刻我也再無怨恨。今生能與他相識相知,我真是幸福,快活……”
言罷,化作白煙,隨風消散。
常遠舟感慨道:“心愿得償,殘缺魂魄竟能重聚,我亦是頭一次見。現在我終於明白,人活一世,若只是為了自己,那真是可憐。一個人為了另一個人而活並努力奮進,他是幸福快活的……”
楚晴柔聲道:“若是有一個人為了自己而活,並且努力奮進,矢志不渝,那她也是幸福快活的……”
常遠舟微微一笑,溺愛地輕撫楚晴的長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