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那不是梅花鹿,而是一個……人

141.那不是梅花鹿,而是一個……人

霍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她今天情緒有點不好,趕緊轉移話題問她:“怎麼今天回學校來了?有手續沒辦妥嗎?”“啊。”零子鹿回過神來,“回來查點資料,順便辦點事。”“辦完了嗎?還順利吧?”霍岩問。零子鹿點點頭:“嗯,找了好多人,不過差不多辦好了。”她停了一下,好像在組織語言,表情有點困惑。“其實我今天回來,感覺一直有點怪。離開學校才一個多月,再回來,好像是哪兒哪兒都沒變,但是我忽然成了一個外人,一個遊客。明明是度過我生命里最重要的四年的地霍,我走了,這裏沒有留下我的一點痕迹。我就是覺得我被我的學校和我的過去給拋棄了。”

霍岩看着零子鹿,她的難過與失落都寫在臉上。這是個敏感而脆弱的女孩,可有時她又會變得熱情而單純,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她,抑或這只是她性格的兩面,還是她有更多他所不知道的一面?

霍岩想跟她講關於人要往前看,和人生會有不同階段的大道理,忽然又覺得詞窮。在這一刻,零子鹿把她的心露出一角給霍岩看,他卻沒有準備好打開自己的,雖然他確實有這種衝動。

於是他選擇拍了拍零子鹿的頭:“別想那麼多了。等過兩年,你功成名就了,咱們在你們學校小花園給你立個雕像,把你名字鑲上金邊,讓新生們入學的時候都排隊來參觀。嗯,三鞠躬還要。看誰還敢忘了你。”

“討厭。”零子鹿嬌嗔的笑了。臉上的陰霾忽然就消失了。

待到坐進車裏,零子鹿忽然想起來,問霍岩:“你怎麼這麼有空?公司不忙嗎?”霍岩向她眨眨眼睛:“建軍盯着呢。”他得意的笑了:“我讓建軍來就是為了我自己好脫身,忙點更重要的。”“對你來說還有比掙錢更重要的?”零子鹿促狹的問。“是啊,比如說見你。”霍岩平靜地說。

零子鹿沉默了。霍岩在追求她,在他說這句話之前她並沒有這麼想,現在她確定了。她不缺乏跟男人相處的經驗,不是那種約會一兩次就考慮結婚那天穿婚紗還是旗袍的女人,她跟她周圍大多數男人想的一樣,見面不一定是約會,約會不代表交往,交往不意味着將來,所以跟霍岩的幾次見面,她都覺得只是相約一起殺時間而已,她想過也許這是霍岩為了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唐突做的補償,為了表示她不介意了,她也算是盡量配合,但是她並沒有想到男女之事上去,畢竟,他們不是一路人。

車裏的氣氛有點尷尬。兩個人都一直沒有說話。午後的二環路,交通並不繁忙,車子安靜的劃過安定門,雍和宮,上學的時候,遇到天氣好的周末,零子鹿經常一鼓作氣的沿着這條路騎車回家。路上遇到年輕小夥子跟她飆車,她從來都沒示弱過。現在面對霍岩的表白,她不知道該怎麼做。

跟家華在一起的時候,她是佔據了主動的,那是個一眼可以看穿的單純男生,跟他在一起,她覺得安全,即使那是一種乏味的安全,但是她知道她不會受到傷害。她知道,無論發生了什麼或者不發生什麼,她都可以全身而退。

而霍岩不同。

她承認她跟霍岩在一起甚至比跟家華在一起更開心,所以也更危險。得到的快樂有多少,失去后的痛苦就有多少,這是跟宋閔的那段感情留給她的最深的烙印。

那傷疤,還沒好。

“我知道你對我的印象不好,”零子鹿快到家了,霍岩要趕緊把話說完,“我那時真是無心的,以後你會明白。我真的很喜歡你,零子鹿,給我個機會,讓我來照顧你。”

酷夏。

將近黃昏,習習涼風撫過堆滿雜物的農家小院,土牆根的大木椅上坐着一個年輕女孩,一雙盤在椅子上,左手托腮呆望着天空。

“子鹿!”

院門外傳來隱隱約約的呼喚聲,她警覺地扭過頭。稍頃,破舊的院門“碰”的一聲被踢開,一個年紀相仿的大男孩慌慌張張闖進來,滿頭滿臉全是汗水。

“不好了,子鹿、子鹿,快跑……”彎着腰直喘粗氣,“他們追來了……快跑!”

“這也能找得到?”她瞪圓了雙眼。

他使勁點頭,喘了半天。

“到了村頭了,我看這兒也藏不住了,趕快去我家躲躲!”

“你家?”她呆了呆,一臉苦相。“不行,不能去你家,我可不能連累你。要是讓他們找到了,一定會打得你變殘廢。”

皺着眉頭想了想,腳跟一旋,慌慌張張地衝進裏屋,摸了半天,拎出一個髒兮兮的提包。

“你去哪兒?”他吃驚地張大嘴巴。

“不知道。”她抓了抓亂糟糟的頭髮,“揚帆哥,你記得跟老爸說一聲,就說——”轉了轉眼珠子,咧嘴一笑,“我去城裏玩去了,叫他別擔心。”

“你說什麼呀,”他慌忙拉住她,“你想去哪兒,我要跟你一起去。”

“俞揚帆!”她插着腰怒視他,“我現在是逃亡啊,帶着你這個拖油瓶上路,怎麼逃哇!”

“呃?”

“總之,不準告訴我爸今天的事,否則——”示威一般地揚了揚拳頭。“只准報平安,聽見沒有?”

他氣呼呼地撅着嘴,不再說話。子鹿洋洋得意地斜他一眼,然後趴到門框上,小心翼翼地將頭伸出門外看了看。

寂靜。

只有一兩聲狗吠。捂着嘴偷笑兩聲,正要抬起跨出院門,袖子被扯住。

“去我家。”

“不去。”

“去不去?”

“不去就不去。”

“子鹿——”

“再大聲一點,乾脆把他們都吸引過來吧!”她擺出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啊!啊!”

俞揚帆沮喪地閉起嘴。

“放心啦,我去同學家,過幾天就回來。”她把包甩到肩上,大大咧咧地走出院子,“揚帆哥再見咯——”

他愣了愣神,趕緊追出去,一眨眼的功夫,子鹿的身影已經飛出老遠。

“記得給我打電話,”他小聲喊,“早點回來!”

“知道了……”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揚帆哥……你對我的幫助,子鹿我沒齒難忘……下次如果再遇到麻煩事,我一定……”

太陽在不知不覺中沉到山的那邊,夜幕悄悄籠罩在廣袤的大地。

子鹿拖着提包在公路上奔跑,像灌了鉛似的沉重不堪。也不知到底跑了多久,只記得離開小村莊之後,就一直順着土公路往前,漸漸地,土路變成了柏油路,周圍的樓房也多了起來——

城裏?!

猛地站住腳,四處張望。不像是到了城市,依周圍的景色和房屋來看,應該是靠近城市的郊區,而且,公路兩旁也有了公交站牌,看樣子離市區不遠。

無精打采地坐在路邊休息了一會兒,肚子開始“咕咕”叫起來。

這時候,如果面前出現一盤蛋炒飯就好了。子鹿式蛋炒飯,那個香啊……正在冥想中,隱隱約約傳來亂七八糟的呼叫聲和腳步聲——

“在那兒……臭娘們,看你往哪兒跑!抓她回去……”

她“騰”地站起身,撒開腳丫子狂奔。身後,六七個高壯的黑衣大漢緊緊跟上,腳步紛踏而至,嘴裏亂七八糟罵個不停。

玩完了。

這時候天已經全黑,路上連車子都沒有一輛,更別說行人……再說,就算有人看見,誰又敢挺身而出,英雄救美?

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

路似乎到了盡頭,另一條道路橫在不遠處,與腳下的路成“丁”字形。子鹿雙手合十,正打算向上天詢問應該向左還是向右,突然,兩束強烈的燈光打過來——

車!

有汽車!!難道上天聽到了她的祈禱,派個神仙下來解救她?啊,不管這麼多,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緊……

“停車——”她尖叫着狂奔過去。

城市的夜晚,總是那樣絢麗多姿,讓人迷醉。

寬敞豪華的大包廂里酒香四溢,輕音樂緩緩流淌,沙發上坐着三個相貌不凡的男子,幾個年輕女人在一旁作陪。

“阿岩,回來一趟,”李雲霄擠擠眼,“感覺怎麼樣?”

“不錯,”懶洋洋的回答,“比那邊要好多了。”

沒想到兩年沒回來,城市都變了一個模樣。特別是這家新開的singleman俱樂部,場面之奢華、做派之開放,比美國有過之而無不及。

“怎麼個好法?”黎睿煬淡淡地問,推開膩在身邊的女人。

“明知故問是不是?”霍岩挑挑眉,一臉笑意,“洋鬼子有什麼好看的,藍眼睛黃頭髮,都看膩了,還是黑眼睛黑頭髮看着舒服。”

他身邊坐着一襲飄逸白裙的女孩,氣質高雅,臉孔清純。

“可惜啊,還要在那邊待幾年。”李雲霄壞笑,“這次逃回來,阿姨一定氣壞了。”

“少啰嗦。”一聲冷哼。

聞言,一臉淡漠的黎睿煬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笑什麼笑!”霍岩瞪他一眼,感覺臉有些發燙。

大少爺臉紅了。兩個男人對望一眼,毫不客氣地大笑,惹得幾位美女一頭霧水,也跟着嬌笑起來……

霍岩撇撇嘴,靠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不再搭理他們。

這次回來,是因為實在不想再待在美國了。好不容易從耶魯拿到本科學位,本以為從此就脫離苦海了,不料,父母非逼着他再繼續攻讀碩士不可——這不是要他的老命嘛!

所以,乾脆一拍就偷偷溜回來,也沒有通知家裏一聲。幸而爺爺很疼愛這個唯一的孫子,在老人家的淫威之下,父母也不敢逼得太緊,只是告誡他,在家休息一陣子就回美國。

休息一陣子?

霍岩暗暗乾笑兩聲。一個月是一陣子,一年也是一陣子啊……

“我看,你還是回美國吧,”黎睿煬淡淡地開口,“多鍛煉一下自己比較好,以後更容易接手霍道。”

“我才懶得要。”

“你不要給我,”李雲霄一臉壞笑,“以後霍道就歸在我名下。只怕你爸要氣得吐血,罵你這個不肖子。”

“一邊去!”霍岩賞給他一個大巴掌。

“跟宇翔學學,多學點東西總不是壞處。”黎睿煬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沉默半晌。“岩,你還太年輕。”

“你怎麼搞得像個老夫子一樣?宇翔那個書獃子,我才懶得跟他學呢。”

“嘖嘖,”李雲霄打個寒戰,“一聽這話就像沒長大的孩子,博文把你帶壞了。”

“受不了你們。”一個白眼遞了過去。

想起不久前被好友臭罵一頓,霍岩就氣不打一處來。尹博文只不過帶着他去了幾趟拉斯維加斯,小賭了幾把,結果被藍宇翔知曉,特地從英國飛到美國,把兩人罵得狗血淋頭。

難道在他們眼裏,自己真是個翹家逃課的少爺?真是萬分不爽。

“懶得理你們,我要回去了。”他伸個懶腰站起來。

“妹妹呢?”李雲霄眨眨眼,暗示道。

“今天沒興趣,”霍岩回一個曖昧的眼神,“下次吧。”摟着清純小妹妹調笑一番,然後拿起外套走出包廂。

回到闊別兩年的家鄉,心情自然分外舒暢,清涼的晚風緩緩拂過,一路上燈光璀璨、五彩繽紛,與美國相比,另有一番風韻。

銀灰色的寶馬在夜間慢慢行駛,高樓大廈被拋在身後,燈光也漸漸變得稀疏。因為怕母親嘮叨,何況也習慣了單身生活,因此,他沒有在家住,而是挑了山邊的一棟空房子作為臨時住處。好在父母並不干涉他的私生活,給了他足夠的私人空間。

其實他們已經很開通了,除了逼他念書之外,再沒有左右過他的思想。交女朋友、逃課……只要不影響學業,一直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是……唉!人為什麼一定要讀書?想到這個就頭疼。

道路很寬敞,而且這時候已經深夜了,四周基本上沒有車輛,霍岩吹着口哨,一腳將油門踩到底。突然,一團東西從旁邊竄出來猛然擋在車前!

梅花鹿?!

腦子裏立即閃出一個活蹦亂跳的動物。不對,這是中國,不是美國!!眼看就要撞上了,他咬着牙、閉着眼睛用力踩下剎車——

“吱!”

刺耳的剎車聲響起,銀灰色的車頭硬生生頓住,距離那團東西不到一米的距離。霍岩嚇出一身冷汗,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那不是梅花鹿,而是一個……人!

“shit!”他將頭伸到車窗外,大怒。“深更半夜地跑什麼,子鹿名其妙跑到大路上,要是撞上了怎麼辦……”

子鹿一步竄到車旁邊,打開車門連滾帶爬地坐進副駕駛室。

他瞪圓了眼睛。這、這是——

“開車啊,還愣着幹什麼!”她尖叫,“沒看見有人追我嗎?”

說話間,六七個男人已經叫囂着追了上來。霍岩斜着眼打量她,閉上嘴不吭聲。

不肯幫她?

子鹿氣喘吁吁地瞪着他,發現他年紀很輕,應該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嘿嘿,既然年紀小,膽子也應該不大吧?眼珠轉了轉。

“完了完了,還不快開車,他們會剁了你!”出言恐嚇,“再把你賣掉!你怕不怕?!”

“我怕——”他懶懶地回答一句。

話音未落,狠狠一腳踩上油門,頓時,車子像離弦的箭一般向前衝去——

“咚!”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狠狠撞在椅子上。雖然是軟軟的皮椅,也被撞得七葷八素。

“臭娘們,你往哪兒跑……”幾個男人一邊叫罵,一邊不怕死地衝上前。

霍岩抿緊雙唇,眼睛緊緊盯住前方猛打霍向盤,只聽得刺耳的車輪摩擦地面的聲音,車子很快衝出包圍。子鹿被晃得東倒西歪,可憐的腦袋又在玻璃上砸了幾下,這下更暈了。

“喔……好痛!慢點開,痛啊……”

“再慢點我怕被賣掉。”他神情頗為認真。又斜她一眼,撇撇嘴,“笨女人,系安全帶啊。”

“說我笨?!”她氣得嘴角抽筋,忽略了最後幾個字。

幾個男人的身影已經被遠遠拋在腦後,不見了蹤影,霍岩暗笑一聲,用力踩了一下剎車。

“咚!”笨女人的腦袋,如預料中直直地貼在擋風玻璃上。

他一手捂住嘴偷笑,再次用力踩下油門——

“咚!”那顆腦袋重又拋向座椅靠背,痛呼聲不絕於耳。

見笨女人手忙腳亂狼狽不堪的模樣,他玩心大起,一腳剎車、一腳油門、再一腳剎車……玩得不亦樂乎。

故意的?

子鹿立即明白過來,死咬住下唇不再叫嚷。儘管被晃得頭昏腦漲,身子也撞得疼痛不堪,硬是憋着一口氣不肯出聲。

好一會兒聽不到叫嚷聲,霍岩才意猶未盡地偏頭望過去,突然愣住——

臟髒的小臉毫無血色,頭髮凌亂,嘴唇被咬得青白,眼角似乎有淚光閃爍。哭了?他趕緊將車緩緩停到路邊。

“咳。”沉默了一會兒,不自然地開口,“喂,我只是鬧着好玩的,你別哭了。”

“我……我又沒哭。”子鹿倔強地昂起頭眨眨眼,聲音有些發抖。

他白了她一眼,伸手在她眼角摸了一把。

“這是什麼?”將沾濕的手指舉在她眼前,“汽油嗎?”

她扁着嘴點點頭,他瞪大眼睛望着她。良久,兩人同時“噗哧”一聲,笑聲直衝雲霄……

“繫上安全帶,”好不容易止住笑,霍岩沒忘了提醒她,“不然再把你砸得滿頭包。”

“哦。”子鹿心虛地回答一聲,在座位旁邊摸來摸去。

他咧開嘴,盯着她不說話。她仍然在動摸西摸,遲遲沒有拉開帶子。

“喂,”實在看不下去了,他再次提醒,“安全帶啊。”

“呃……我、我不知道怎麼弄。”聲音很小。

“哈哈——”他毫無顧慮地大笑出聲,“不是吧,系安全帶都不知道,真是笨女人,砸壞腦袋了!”

她垮下臉。

不懂怎麼系安全帶很可恥嗎?她坐過的車,包括摩托車、客車,都沒有要求系什麼安全帶。這種小轎車她還是頭一次坐上,當然有不懂的地霍,就連怎麼開車門都是一知半解,只不過在剛才那種緊急的情況下,她依葫蘆畫瓢順手一掰,車門居然就開了!

霍岩嘟囔了幾句,見她一臉懵懵懂懂的樣子,只得橫過,扯出帶子跨過她,然後將搭扣舌片按在搭扣里。

“是這樣啊,”子鹿扭了扭身子,“怪不舒服的。”

“習慣就好了,笨女人。”撇撇嘴,他重新發動車子。“喂,你叫什麼名字?”

“子鹿。你呢?”

“霍岩,”他瞟她一眼,“子鹿,念起來像小名,難聽死了。”

“我就叫子鹿嘛,”她嘟起嘴,“不然你叫我茉莉好了。”

話一出口,突然怔住。幹嘛告訴他“茉莉”這兩個字?

“茉莉?”他嘴角掛上淺淺的微笑,“比子鹿好聽多了,以後我就叫你茉莉。”

“嗯。”她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不對勁。

渾身不對勁。至於哪兒不對勁,也說不上來……對了,出來的時候,不是拎了一個提包嗎,為什麼現在兩手空空?

“啊!”子鹿尖叫一聲,“我的提包,我所有的東西都在提包里!那個什麼岩,我的包掉了,轉回去幫我找找!”肯定是在逃跑的過程中,慌慌張張把包弄丟了!

“我叫霍——岩——”他沒好氣地更正。“搞不好那些人還等在那兒,回去正好讓他們抓個正着。”

“那倒也是。”她沮喪地摸摸鼻子,“那……那怎麼辦?”

“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去。”

“我沒有家,我是孤兒。”她胡亂回答一聲。正在逃亡呢,有家也不能回啊。

霍岩同情地看她一眼。可憐的小女孩,原來是無家可歸的孤兒。說不定剛才那幾個男人是混社會的,看到她孤身一人,想趁火打劫吧……

“那你準備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看情況好了。”她坐在座位上扭來扭去,眼珠轉了轉,一個主意冒出來。“我跟着你好不好?”

沉默。

“霍岩——”她可憐兮兮地望着他,“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我跟着你好不好?”

還是沉默。

“我就知道……”她抬起手擦了擦眼睛,“你們都不管我,讓我自生自滅好了。嗚嗚,嗚嗚嗚……”見他仍然無動於衷,索性大哭起來,“嗚嗚嗚,老爸啊,沒人管我,只能被人欺負啊……可憐的子鹿被人欺負啊,嗚嗚嗚……”

“好了好了,別哭了!”他挫敗地嘆口氣,“我現在要回家,你先跟我回去再說。”

“真的?”她立馬停止哭泣。

“就知道你是裝模作樣。”他揚起嘴角輕笑,騰出一隻手刮刮她的鼻子。“又哭又笑。”

“是嗎?”她聳聳鼻子,不以為意。“我就知道菩薩會保佑我,果然派你來保護我。霍岩,你真是個好人,大大的好人,子鹿我遇上你,真是三生有幸,你對我的大恩大德,子鹿我沒齒難忘——”

“stop!”他聽得一個頭兩個大,“真羅嗦,哪來那麼多廢話。”

她掩住小嘴,偷偷地笑。

車子在一棟小洋樓前停下,子鹿驚訝地瞪大眼睛。

太漂亮了!

兩層的小樓,白色的牆藍色的頂,前面一方修剪得整整齊齊的草坪,四周圍着白色的柵欄。大門旁邊立着兩根雕刻的羅馬柱,就像童話里的宮殿一般。

客廳寬敞明亮,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得氣派非凡,地面鋪着淺色的高檔地毯,頭頂一盞晶瑩剔透的大吊燈,復古的旋轉樓梯直上二樓。

她站在厚重的木門旁邊,猶豫着要不要進去。灰舊的衣裳、破爛的球鞋,臉上也因為奔跑而沾上灰塵,頭髮更像雞窩一樣亂糟糟,跟這個美輪美奐的地霍格格不入。

這一刻,她就像醜小鴨,誤入王子的城堡……

“進來啊。”霍岩一把將她拉進客廳,“沒關係,這房子我一個人住。”

“你一個人住?”

“嗯。”他調皮地眨眨左眼。

她輕輕笑出聲來,一霎那間的猶豫和自慚形穢全被拋在腦後。

“我——”話音未落,不合時宜地“咕咕”叫起來,她的臉一下子紅透。

霍岩忍住笑,拉着她走進廚房,從冰箱裏挑了一些食物,放到微波爐里加熱后遞給她。然後大大咧咧地反坐在椅子上,趴在靠背上盯着她看,眼睛都不眨一下。

“有什麼好看的?”子鹿被看得不好意思,停下筷子瞪着他。

“左撇子。”他撇撇嘴。

“哦,你說我用左手吃飯?”她驕傲地抬起下巴,“左撇子才聰明呢,右腦發達。”

“是啊,聰明得包掉了都不知道。”他聳聳肩,搖頭嘆息一聲,“還有你的吃相,嘖嘖,非洲難民一樣。”

她舉着雞骨頭猛啃,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吃得臉上全是油漬,沒一點女孩子的形象。吃飽喝足之後,開始發問。

“你做什麼的?”

“呃……無業游民。”霍岩隨口回答。剛畢業沒工作,當然可以稱為無業游民。

“那——房子車子都是你的嗎?”

“嗯。”

“你很有錢?你家裏很有錢?”她興奮地睜大眼睛。

“這個——”他歪着頭想,“怎麼才能算有錢呢?”

“哎,不要亂猜了。”他淡淡地瞟他一眼,“反正比你想像的要多。”

子鹿激動得差點背過氣去。天哪,這個霍岩到底是什麼人,開的車子都這麼貴,看樣子,這棟漂亮的小樓房更值錢!

他不是人,他是一根閃閃發光的金條哇!

一定要死死抓住這根金條,賴都要賴在這兒……以後就在這棟房子裏生活,吃香的喝辣的,快樂似神仙,再找個機會把老爸接過來,再也不怕那些討債的人追來啦……

看她半張着嘴,明顯陷入幻想中,霍岩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哦!”她回過神來,趕緊擦擦嘴邊的口水,起身收拾碗筷。“我吃完了。”

吃飽喝足之後,子鹿將碗送進廚房,發現洗碗池裏居然堆了一池子的碗筷。愣了好一會兒,只好捋起衣袖將碗筷洗乾淨。

“笨女人!”門口探進一個腦袋,“你到底睡不睡啊?在廚房噼里啪啦搞什麼呢!”

“幫你洗碗啊……”她忍着沒加上“懶蟲”兩個字。

霍岩斜了她一眼,不耐煩地拉着她上樓走進一個房間,丟給她一件衣服、一套清潔用品,再將她推進浴室,“碰”地關上門。

就這樣?

子鹿瞪着浴室一頭霧水。牆上這些按鈕是做什麼用的?水龍頭怎麼打開?有沒有熱水?有的話在哪一邊?那邊的浴缸可以用嗎……伸手擰開一個龍頭——

“嘩嘩!”涼水從頭淋到腳,她驚叫一聲,趕緊擰緊龍頭,又將外面的濕衣服脫掉。

“喂,”門突然被打開,伸進一個腦袋,“我忘了告訴你怎麼開熱水。”

她一把扯下大毛巾裹住身子,臉像火燒一樣燙,以後怎麼做人啊……

霍岩嗤笑一聲,徑直走過去。

“你幹嘛?!”她慌慌張張蹲到牆角,戒備地盯着他。

“這是熱水,想泡澡就到浴缸里。”他臉不紅心不跳,一一示範給她看,直到她紅着臉點頭,才慢悠悠地折回門口,又回頭上下打量她一番。“豆芽菜,不感興趣。”撇撇嘴,走出去將門關上。

豆芽菜?子鹿氣惱地站起身,衝著門做了個鬼臉。

第二天一早,子鹿起床梳洗一番,就下樓坐到客廳等霍岩,直到十點,才見他晃晃悠悠地走下樓梯。

“吃早餐嗎?”她站起身,“我給你弄點麵包。”

“不吃。”他懶懶地立在她面前,盯住她。

昨晚見她髒兮兮的一身狼狽,沒想到洗乾淨之後,露出秀氣的眉眼、微翹的小鼻頭、紅潤潤的小嘴,一張小臉倒是清秀可人。他的t恤穿在她身上,像道袍一樣空空蕩蕩,小麥色的皮膚。

嗯,比起俱樂部那個假清純妹妹要順眼多了。雖然身材幹癟得像豆芽,容貌也算不得上上之姿,可就是瞅着舒心。忍不住伸手扶着下巴,盯着她看了又看……

子鹿好奇地睜大眼睛與他對視。這根金條長得還不賴嘛,個子高高、濃眉大眼、鼻樑高挺。她認識的所有男性同學朋友,立即、全部齊刷刷被比下去——

嗯嗯,這就是書上所說的“氣質”吧。只是這根有氣質的金條,為什麼盯着她看個不停?早上洗臉了呀,又沒沾上髒東西,幹嘛一副研究化學實驗的模樣。

“你看什麼?”她惱火地扯了扯腦後的毛辮子。

“幾歲了?”他扯了扯嘴角。

“十七。”

“這麼小,不用讀書嗎?”

“什麼小啊,你以為我是盲流?”她很不服氣,“我還在讀書呢,現在放暑假嘛,出來玩玩,誰知道會碰上那些人。”

“我還真以為你是盲流,”他撇撇嘴,“昨晚那樣子,像從垃圾堆里扒出來的。喂,上去把衣服換了,我們先上街逛逛,再去吃飯。”

“啊?”

“笨女人!”他無奈地翻個白眼,“上街給你買衣服啊,你不是說你的包丟了嗎?沒衣服穿難道光着?”又上下打量她一番,小聲嘀咕,“光着也不好看。”

“哎,你——”看起來年紀輕輕的,說話卻這麼露骨,她可還是未成年的祖國花朵呢!

“快點上去啊!”他不耐煩地催促。

子鹿裹緊身上的衣服,一步一挪地走上樓梯,還不忘回頭鄙視地橫他幾眼,惹得他哈哈大笑,靠在樓梯欄杆旁直不起腰來。

笑什麼笑!

要不是看在救了她一命的份上,拳頭早就招呼上去了。嘴裏嘀嘀咕咕念着,她跑進房間把門“碰”地關上,走進浴室一看,傻眼了。衣服都是濕的,怎麼換?獃獃地站了半晌,只好折回走廊上。

“我衣服都濕了。”期期艾艾地開口。

“笨女人!”霍岩沒好氣地上樓,一個一個房間仔細翻找,折騰了半天,終於翻出一件t恤和一條運動褲遞給她。

換好衣服,還沒走出浴室,子鹿已經被長長的褲腳絆了好幾下。

“哈哈,哈哈哈——”他毫不客氣地嘲笑。

這副樣子,就像小孩偷了大人的衣服穿,t恤下擺遮到了膝蓋,袖子長長,像唱大戲一般,褲子也鬆鬆垮垮地像要掉下來。

“笑什麼。”她費力地將袖子捲起來。

“將就一下吧,誰叫你那麼矮,連我初中時的衣服都穿不了。”他敲了她的頭一下,蹲下去幫她把褲腳捲起來。

“誰叫你長那麼高?”等他站起來,子鹿墊起腳尖,沮喪的發現自己只能勉強與他的肩膀平齊。唉,他平常都吃些什麼……“哎,你多大?”

“二十。”

“讀幾年級?”

“關你什麼事?”頓了頓,他一臉不耐地站起身。“你查戶口啊?”

“不是。”她笑嘻嘻地揪揪毛辮子,“你救了我一命,我總得知道救命恩人的基本情況吧。原來你只比我大三歲,裝那麼成熟幹什麼?你在讀大學嗎?什麼學校?讀的什麼專業?大學裏好玩嗎?其實你人蠻好的,這麼年輕有為、這麼英俊瀟洒,啊啊,又這麼有錢,將來一定是了不起的人物,到時候我來找你——”

“說完了沒有?”他嘴角抽了抽,只想拿針線把她的嘴縫上。小小年紀,廢話還真多!

“完了。”她垮下臉。

“完了就走吧。”他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往門外走。

她閉上嘴巴,努力跟上他的步子,心裏沒來由地湧起一股甜絲絲的味道。

兩人開着車在市區繞了幾大圈,七拐八拐,終於找到一個服裝批發市場。望着鬧哄哄的環境,霍岩渾身直打哆嗦。

“這、這兒?!”

“這兒便宜嘛!”子鹿不在意地扯了扯毛辮子,“你要不想去就在車裏等我。呃……不好意思,能不能借點錢給我?兩百就夠了。”錢包里只有一百多塊,如果買了衣服,生活費又沒着落了。

他撇撇嘴,掏出皮夾子,摸出兩張紙幣遞給她。

“不用還了。”

她吃驚地張大嘴巴。這人還真是有錢得很,兩張老人頭呢,就這樣送人了?

“你說的哦,”趕緊將錢揣進口袋,“可不要反悔,就算你要我還,我現在也沒錢還你。這樣好了,以後再還給你怎麼樣?喔,你要不要利息?利息不能太高,再說啦,就這麼兩百塊錢,利息能有多少,乾脆不要——”

“不用還就是不用還!”他頭痛地捂住耳朵,“快去買衣服,我在這兒等你。”

她興高采烈地跑進市場。霍岩無聊地等了一會兒,還不見她的人影,索性將座椅放下,聽着輕音樂、翹着腳呼呼大睡……

一個小時后,子鹿提着幾個膠袋,滿頭大汗地從人群中鑽出來。

“你瞧我買的衣服!”獻寶一樣拿給他看,“多漂亮啊,我殺價殺得老闆都要哭了,你知道多少錢嗎?只要二十呢!還有這條褲子……這條裙子……喔喔,還有這一套……”

他沉默地開着車,對她的唧唧喳喳充耳不聞。

天啊,世上怎麼會有這種羅嗦的女人!小小年紀就這麼多話,如果到了更年期,豈不是跟唐僧一樣,嘮叨得讓人想掐死她!不由得想起孫悟空的話——

這個傢伙沒事就長篇大論婆婆媽媽唧唧歪歪,就好像整天有一隻蒼蠅,嗡……對不起,不是一隻,是一堆蒼蠅圍着你呀,嗡……嗡……嗡……

“喂!”終於忍不住咬牙打斷她的話,“接下來你準備怎麼辦?”

“呃——”她眨眨眼,小臉蛋一垮。“我得找份工作,要不然,一定會餓死……”委屈地扁着嘴,偷偷用餘光瞄了他幾眼。

快說啊!就說,一個女孩子家,孤零零地多可憐,住到我的房子裏好了,有飯吃有地霍睡,不用頂着大太陽辛苦工作——

“去我朋友那兒上班吧。”

短短九個字,粉碎了她的翩翩暢想。

“哦。”這下她是真的垮下臉來。唉,帥氣的金條哇,難道這麼快就要飛走了?

子鹿坐在椅子上好奇地四處打量。雖然沒來過這種高級餐廳,但是,光看周圍環境和訓練有素的服務人員,就能明白,這不是一般人能消費得起的地方。

突然有些坐立不安,像做了一場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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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種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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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那不是梅花鹿,而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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