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逛老北京圈

138.逛老北京圈

霍岩想了一下,說:“我對生活也沒有什麼奢望,我喜歡北京的這種塔樓,就想將來買一套塔樓頂層的房子,很安靜那種。然後擺一架鋼琴,養一隻貓。”霍岩陷入了遐想,早晚有一天,在這流光溢彩的北京,會有他的一方小天地。只是,這幅圖畫裏,沒有零子鹿,他不知道應該把她放在哪裏。

零子鹿半天沉默不語。她不知道才來北京幾個月的他心裏已經有了這樣清晰的設計。這是個特別的城市,來過的人,就不想離開。

兩個人各懷心事的想了半天,忽然都覺得有些累,零子鹿先說:“我回學校了,明天早上有課。”霍岩也不想挽留她,又有些過意不去,說:“我送你。”堅持打車送零子鹿回去。

望着零子鹿上樓的背影–她從來不肯作平凡打扮,總要弄出些花樣來,女學生們都時興穿白t恤牛仔褲,她也一樣,只是上衣是雪白筆挺的棉布,背後的扣子是三個小小的蝴蝶結,扣子與扣子之間挖了小小的圓弧,能看到點點肌膚,卻巧妙的遮住了裏面。

她並不是個尋常的23歲女生,對霍岩來說,她是個意外。

霍岩轉身離開的時候,碰到小葉打水回來。小葉一臉壞笑:“看得這麼緊?怕女朋友跑了?還巴巴的送回來。”霍岩有些尷尬,想解釋又不知道怎麼說。小葉聰明得緊,看他神色不對,便站住不走了,問:“怎麼了?吵架了?你賄賂賄賂我,我幫你調停一下。”霍岩心念一動,說:“走吧,請你吃冰激淋吧。”小葉有點意外,還是跑到樓下傳達室放下暖瓶,跟着他去了學校里的冷飲店。

最好的汽水,不過是七喜美年達,最好的冰激淋也就是北冰洋,這才是大學,才是跟這個學校相配的東西,而不是湯力水,tequilabang。

小葉含着冰激淋的小木勺,看着他說:“說吧,你們倆怎麼了?”

霍岩措辭了半天,說:“我覺得很對不起零子鹿。”

小葉睜大了眼睛:“你幹什麼壞事了?”

霍岩不太敢看她的眼睛,彷彿她就是零子鹿:“我其實比你們也就大兩三歲,事業也就剛剛起步。其實也談不上什麼事業,不過是家裏有點關係,有人關照我給了我這個機會。頭銜好聽,錢其實也不多,什麼時候人家不讓幹了,一切都要從頭開始。在北京我還沒站穩腳,我真沒什麼資格給零子鹿什麼承諾,或者跟她打算什麼將來,我怕我會耽誤她。”

小葉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嘴裏還叼着小木勺:“零子鹿知道你的這些想法嗎?”

“我想她不知道吧。”霍岩苦澀的說,想着零子鹿那溫柔的眼神,他覺得自己真是個十惡不赦的負心男人。

“那你最好跟她親自談談。”小葉沒想到聽來的是這麼個結果,有點後悔跟了過來。閨蜜的男友,就像姐夫跟小姨子的關係,有點曖昧,卻不狎膩,偶爾人後趁機調笑幾句也是有的,但是這種爛帳,自己最好不要被牽扯進去。

“唉?你們怎麼在這裏?”泉泉跟外系一個男生走在一起,大老遠的就跟他們打招呼,眼睛不住的打量他們兩個。完了完了,小葉心裏想,說不清了,得搶在她前面去跟零子鹿說,不然沒法解釋了。可恨偌大的校園,交際場所就這麼幾個,總能碰見熟人。

小葉拿起冰激淋,對泉泉說:“我來幫零子鹿買冰激淋。”也不管她信不信,也不理會霍岩,轉身就走。

回到宿舍,只有零子鹿一個人在,正脫得只剩個三點式在床上發獃,好的質地,同宿舍的其他人在背後議論過,這就是有男友跟沒男友的區別。

看她回來,手裏端着冰激淋,零子鹿坐起來,張嘴示意要吃,小葉過去,?了一勺喂到她嘴裏,零子鹿滿足的眯着眼睛笑了一下,又躺了回去。

小葉乾脆在床沿邊坐下,想了半天,說:“我剛才碰見霍岩了。”

零子鹿眉毛都沒動一下,嗯了一聲。

“他跟我聊了一會兒。”小葉接著說。

零子鹿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但是側過身來看着她。

小葉艱難的把霍岩剛才說的意思大概複述了一遍,補充道:“你們最好當面談談,我也怕我沒理解對他的意思。”

零子鹿坐了起來,表情略帶困惑:“他為什麼突然要說這個。我從來都沒想要跟他怎麼著啊,他幹嘛想那麼多啊。怎麼突然就想到五十年以後的事去了。就算他想跟我磕終身,我還得掂量掂量呢。”小葉看着零子鹿,她的眼睛裏波瀾不驚,以她們四年的相互了解,小葉知道這是她的真心話。

她放下心來,起來坐到自己床上,含着冰激淋口齒不清地說:“你不在乎他就好,我看他那樣子還挺痛苦的,覺得特對不起你。”零子鹿頹然躺倒:“說到底還是個老實人啊。”

“零子鹿!零子鹿!”樓道里傳來了泉泉的聲音,小葉皺着眉站起來:“挑事兒的來了。”零子鹿不解的看了看她,但是還是下意識的拉上了床簾在裏邊裝睡。小葉匆匆出門去,正趕上泉泉撲進來,兩人幾乎撞個滿懷,小葉沒有看她的表情,側過身躲開她去了隔壁宿舍,留下泉泉一個人站在宿舍中間,獨自發愣。

那之後,零子鹿跟霍岩也有見面,只是吃吃飯而已,兩人都裝作若無其事,又心照不宣,所以經常相對無言,這樣兩三次之後,都覺得這種見面完全是自欺欺人,也就斷了來往。

若干年後,零子鹿在家陪着媽媽看乒乓球轉播,媽媽最喜歡的就是王勵勤,一邊看一邊欣賞的說:“我就喜歡看這樣的小夥子,高白瘦。”零子鹿為老媽的少女情懷翻了個白眼,打擊她說:“我從來都不認識這樣的人。”說完忽然想起,也不是沒有,霍岩不就是。幾乎都忘了有這麼個人存在過了。想起他,零子鹿並沒有難過的感覺,呃,也許自尊方面會覺得有點受傷。就好像一個人好端端的在路上走着,多看了對面人兩眼,那人忽然過來說:“不許你看我,我不允許任何人暗戀我。”零子鹿被自己的想像逗得噗哧笑出來。媽媽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說你想什麼呢?零子鹿說,其實我上學的時候,認識過這麼一個男孩。媽媽立刻八卦的追問:“後來呢?”零子鹿正色說:“有一天他跟我說,他將來的家,有一架鋼琴,還要養一隻貓。我一聽就知道我們倆沒戲,我是那種踢貓砸鋼琴的人。”零子鹿說完笑了起來,聲音里頗有暢快之意。

學校就是這樣,像個明知道兒女不愛聽卻偏要嘮叨的媽媽,零子鹿他們馬上就要畢業了,還是要參加期末考試。雖然大家工作、前程基本都搞定了,但是還是要靠這幾門考試拘着他們,不然,不定撒歡成什麼樣了。

終於都考完了,學生們都瘋了,有撕書的,有卷行李偷偷溜回家的,有摔酒瓶子的,有哭的。宿舍里其他人都出去約會了,小葉離開的時候零子鹿還在床上躺着。小葉說,要不你跟我們去待會兒?零子鹿有氣無力的揮了揮手:“甭管我,你玩去吧。”小葉的男朋友已經工作了,難得一周過來一趟,零子鹿不會那麼不懂事的。

天快黑了,零子鹿有點餓了,但是又不想動。有心回家,又懶得收拾,覺得好像讓人給抽了筋似的沒力氣,畢業一日近似一日,她忽然有些惶恐。

呼機響了起來,一看,是劉建軍,零子鹿沒理,起來去洗臉,總去要吃點什麼,不然半夜餓了才難受。洗完回來發現劉建軍又呼了她幾次,最後一次留言:你丫再不回電話咱倆絕交。尋呼小姐很有禮貌的發成“你呀再不回電話咱倆絕交。”

零子鹿想了想,雖然覺得這個威脅對她來說沒什麼作用,但是左右要下樓,就拿了錢包和鑰匙去傳達室回電話了。

“找你可真不容易啊。”劉建軍上來就這句,“哎,我在hardrock呢,你麻利兒的趕緊過來,我請你吃飯。”hardrock是零子鹿最喜歡的餐廳之一,可是今天她沒有心情應酬劉建軍:“那麼遠,我不去了,我在我們學校門口小攤兒上湊合吃碗鹵煮得了。”“哎呦喂,你別跟我磨嘰行不行啊大姐,這兒亂鬨哄的,您別讓我在這兒使勁嚷嚷了,趕緊來,今兒你要不出現,你別說以後我不認是你哥。”他把電話掛了。

零子鹿知道照劉建軍的脾氣,不去他肯定不會翻臉,但是除非這輩子不見面了,要不然他怪話一準沒完,橫豎要吃飯,那就去吧。

出校門一伸手,來了輛小面,零子鹿有點猶豫,從他們學校到hardrock剛過10公里,司機最恨這種活了,估計不愛去。拉開車門,發現司機正拿着大哥大講電話呢,示意她上車。掛了電話問她:“去哪兒啊?”零子鹿有點惴惴的說:“亮馬的hardrock。”司機笑了:“正合適,人剛約我一會兒去東方康樂園玩牌,送完你我正好就近。”零子鹿也樂了。

這就是北京,西裝筆挺的白領口袋裏的錢不一定夠買一套煎餅果子的,十塊錢十公里的小面司機也趁大哥大,拉開一道門,你永遠不知道後面的是什麼。

這一天不是周末,hardrock等位的人不多,裏面仍然是人聲喧騰,音響震天,服務生來回穿梭,顯得格外忙碌,客人們都被閃的眼花繚亂,東西好像就格外好吃了一些。每一天,這裏都擠滿了怕寂寞的人。

劉建軍見零子鹿過來忙招呼她,零子鹿才看到他那一桌還有另外兩個人,一個是劉建軍的女朋友小田,還有一個不認識的男的-原來是叫她湊數來的。零子鹿拉着臉想走,被劉建軍一把拉住,拖到桌前,小田早就笑着打招呼,那男的也站起來,這人面目模糊,看不出多大歲數,但是比零子鹿肯定大不少,戴一副金絲邊眼鏡,很老實的樣子。劉建軍用他熱情歡快的聲音說:“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一妹妹,零子鹿,這是我大哥,老陳。”因為他而莫名其妙突然變成親戚的兩個人只好握了握手,零子鹿客氣的笑笑:“你好。”對方自我介紹了一下,周圍太吵,零子鹿也沒聽清,胡亂點頭應了。

劉建軍跟小田把零子鹿招呼得水泄不通的,問她吃什麼喝什麼,小田又在誇零子鹿瘦了,劉建軍批評零子鹿對他不夠重視,居然連個妝都不畫就來見他,小田讓他閉嘴,小兩口就打情罵俏起來,因此雖然零子鹿跟老陳都沒有說話,居然也一直沒有冷場。

零子鹿笑眯眯的看着他們兩個鬥嘴,她其實不是不覺得這倆人吵得慌,但是他們待零子鹿一直很好,尤其是劉建軍。零子鹿之所以在跟宋閔分手以後還跟劉建軍做朋友就是因為他從來不把她當女人,倆人就像好兄弟,可以毫不功利的像兩個成年人一樣的來往。小田也是零子鹿跟宋閔那段糾葛的見證人,所以只同意女人緣頗好的劉建軍有零子鹿這麼一個妹妹,零子鹿就成了他倆唯一共同的女性朋友。

倆人的鬥嘴以永恆的劉建軍舉手投降告終,他心情絲毫不受影響,開始眉飛色舞的講起自己剛剛結束的那趟**之旅,手舞足蹈的模仿當地人教訓他應該如何正確的用手指向領袖畫像,逗得一桌人都笑了起來,有劉建軍在的地方,永遠有笑聲。

hardrock這種地兒,好多人當成個什麼了不起的高檔場所,也難怪,當時的北京,並沒有什麼像樣的pub。能在這裏吃到熟悉的風味,聽到英文的liveband,也算是解了不少在京外國人的鄉愁了。所以這裏外國人比中國人多,大家都穿得很好看,頗有點衣香鬢影、珠環翠繞的意思,過了晚飯時間就把桌子推到一邊跳舞,空氣里熱烈的像着了火,有點像disco,格又要高一些。零子鹿那時候看着一些明顯已經超過30歲的女人濃妝艷抹的穿得過分隆重的在一邊跳舞,撇着嘴說:“我要到了這個歲數,天天穿套裝講英文,才不到這種地方來。”宋閔大笑:“年輕女孩子真是殘忍。”

零子鹿點的菜上來,出奇的大份,原來是燒烤兩拼,她坦然地舉案大嚼起來。宋閔第一次帶零子鹿來就跟她說:“這兒就是個大快餐店,甭當回事兒。”

抬頭看着桌上三個人都笑眯眯的看着她,劉建軍說:“你還真不拿自己當外人,我大哥還在這兒呢,也不說淑女點。”其實零子鹿吃相還是蠻斯文的,刀叉用得很利落。零子鹿笑着說:“你要是真是我哥,別管我。我們學校那伙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從中午就沒吃飯,沒直接下手就不錯了。”說完用徵詢的眼神看着老陳,老陳趕緊點頭:“隨便吃隨便吃,不夠吃再叫,反正建軍請客。”零子鹿得了鼓勵,高興的手揮目送起來。

劉建軍跟零子鹿第一次見面,是在港澳中心的快活谷吃飯,宋閔第一次帶女孩子出來亮相,大家看到零子鹿都很意外。太學生氣的一個小姑娘,還穿着牛仔褲球鞋,梳一個童花頭,眉眼還說得過去,但是跟那時意氣風發的鑽石王老五宋閔太不搭了。零子鹿那天話很少,一雙眼睛很靈活,看得出很少出入這樣的場面,可是很愛笑,應對得很好,宋閔很寵她。

事後大家紛紛問宋閔,是不是在國外待久了,人都待傻了,怎麼一回國就找了這麼個小女朋友,稚氣未脫,也不夠漂亮。宋閔笑而不答,照舊每次身邊都帶着零子鹿。不知不覺地,大家習慣了他身邊有這麼一個人,也漸漸喜歡上了她。零子鹿很有親和力,跟他們和他們的女伴都相處得很好,從不多話,但是有些他們這些老男人不方便說的場面話,她總能適時地幫忙講出來。大家眼看着她被宋閔□□得一天天水靈起來,臉上的笑容卻漸漸的少了,愛上宋閔這樣的浪子,對女人來說,不是什麼好事吧。

有一次宋閔從國外回來,讓劉建軍提前去他酒店的長包房等着他,劉建軍去了發現零子鹿在。那段時間劉建軍正在鬧婚變,心情很不好,中午喝了點酒有點難受,零子鹿看他臉色通紅的,忙讓他在沙發上躺一躺。

他躺在那裏,不知怎麼就跟零子鹿說起了自己的妻子,現在是他前妻了。那是個美麗能幹的女人,一直嫌棄劉建軍出身高幹家庭卻捧着金飯碗要飯吃,只能給朋友幫幫忙,搭把手,掙點小錢,沒什麼大出息。她有段時間總在劉建軍跟前提宋閔,讓劉建軍每次見到宋閔心裏都覺得怪怪的,直到零子鹿出現,劉建軍才鬆了口氣,估計他們周圍好幾個有老婆女朋友的人都有同感。可是,老婆忽然有一天跟他說,不愛他了要分手。劉建軍影影綽綽的聽說老婆跟她公司的總經理好上了,老婆卻不肯承認,兩個人大吵了幾次之後現在處在冷戰階段。

劉建軍喃喃地說:“我們結婚的時候,我還在機關,她是歌舞團的,兩個人掙得不多,可是日子過得挺好的。怎麼在一起過了好幾年,比以前有錢了,日子倒過不下去了呢?”零子鹿不知道說什麼好,給他倒了杯水,輕輕放在旁邊的小桌上。劉建軍忽然悲從中來,覺得自己說不出的難受,他叫零子鹿:“零子鹿,你能坐到我旁邊來嗎?我想抱抱你。真的,我就抱抱你,不幹別的,騙你是孫子,我就是心裏難受。”

零子鹿本來遠遠的坐在屋子那頭的椅子上,聽他這麼說,站了起來,輕聲說:“我覺得這樣不太好,你休息一下吧,我出去買點吃的。”

她出去了,門咔嗒響了一聲,讓劉建軍心裏一驚,他也沒有醉到失去理智,心裏多少還是覺得零子鹿這樣年紀小小就跟男人廝混的女孩子,大約也不是很有貞操觀,他雖然沒有宋閔英俊有錢,但是他也不醜,又年輕會玩,女孩子都喜歡他,他覺得零子鹿是不會介意跟他稍微曖昧一下的,沒想到她這麼堅決,他忽然後怕了起來。

宋閔不久到了,不顧旅途勞頓跟他談起事來,零子鹿過了一會兒也回來了,手裏提着飯盒和保溫桶。劉建軍的心狂跳了起來。零子鹿神色無異,眼睛都盯在宋閔身上,微笑着說:“怕你沒吃飯,酒店送餐又半冷不熱的,我去庚午給你買了餡餅和小米粥,都是剛出鍋的,你跟建軍吃點吧。”兩人眼神纏綿了片刻,零子鹿放下東西進裏間去了。

這之後劉建軍緊張了好久,都沒見零子鹿和宋閔對他跟以前有什麼不同,才放下心來,從此見着零子鹿就拉着她手跟別人說:“這是我親妹。”

宋閔後期生意開始受挫的時候,情緒很不穩定,經常拿零子鹿撒氣,或者對她視若無睹,整天的不發一言,才22歲的她已經承受了太多,逐漸從恐慌無措到默默忍受,到最後也完全麻木了。宋閔生意失敗,從北京人間蒸發以後,劉建軍跟小田經常找零子鹿出來,陪她散心,怕她有什麼意外。零子鹿一直表現得很平靜,劉建軍在一旁不知如何勸她,急得說話直結巴,反而是零子鹿安慰他:“別擔心我,跟他在一起的這一年,他待我好過,我從他身上得到了很多,這都是我應該付出的代價。”可是有一天,零子鹿忽然跑到他公司找他,臉色灰敗,眼神狂亂,嚇得他忙把零子鹿拉到屋裏,問她怎麼回事。零子鹿抓着他,她的指甲刺痛了他,可是她毫不知覺:“我今天才發現,宋閔離開北京那天往我賬戶里存了一筆錢。”她的眼淚流了滿臉,“都以為我跟他在一起是為了他的錢,但是我知道他知道,我沒用過他的錢,所以別人說我什麼我從來都不在乎,面對誰我都很坦然。可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臨走了還往我心上插一刀,他想用錢來了斷我們的關係嗎?還是用錢來買我這一年的時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劉建軍永遠都記得零子鹿那天的樣子,一個女人那無法壓抑的傷慟,是的,一個女人。在那天,對零子鹿來說,她真正告別了她的少女時代。

九點半,樂隊上場了。屋子裏已經吵到什麼都聽不見,坐在對面也要大聲說話,他們只好沉默下來,小田拉着劉建軍去跳舞,叫零子鹿,她擺手:“我剛吃完,馬上就跳該得盲腸炎了。”桌上只剩下了老陳跟零子鹿,一時有點尷尬。老陳禮貌地問零子鹿:“喝點什麼?”“湯力水吧。”

兩人的飲料送過來的時候,老陳正扭身在外套里找煙,一回頭髮現零子鹿已經把錢付了。他很意外,多久沒見過女孩子買單了,尤其是他們帶出來玩的這些女孩子,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買個口香糖都恨不得讓男人掏錢。零子鹿本可以像她們一樣把服務生支到他跟前,或者乾脆假裝沒看見,但是她特別自然的就把錢付了。

老陳跟零子鹿碰了一下杯,這女孩有點意思。

相對無言的坐了一會兒,零子鹿看看錶,該回學校了。舞池裏人頭攢動,一時看不到劉建軍和小田的影子,只好跟老陳說:“我得回學校了,你幫我跟建軍說一聲。”老陳遲疑了一下,覺得讓一個女孩子就這麼走了不好,說要不我送你吧。

零子鹿有點猶豫,她確實不想一個人出去打車。以前有時候晚上跟宋閔吵架了,她在酒店門口或者街上打車的時候,經常碰到司機語出輕薄,暗諷她從事不良職業之類。大晚上的她一個孤身女孩,往往也只能忍了。

於是兩個人起身離開了這裏,走出門口,都有耳根終於清靜了的感覺,不由得相視一笑。零子鹿以為老陳有車,他卻陪着她上了出租車,問她:“你學校在哪兒?”零子鹿說了地址,司機懶洋洋的問:“怎麼走啊?”老陳又回頭看她,零子鹿說:“走三環吧。”

零子鹿有點疑惑的問老陳:“你不是本地人?”老陳頓了一下,說:“是啊。剛從外地來北京不到兩個禮拜,還人生地不熟呢。”“噢,這樣啊。可是你的北京話說得很好啊。”零子鹿的聲音熱情起來。“我是河北人,我們那裏說話跟北京差不多。不過地方就差遠了,我們是農村,北京是首都阿。”“哎,北京也沒什麼好。人太多,東西又貴。”零子鹿趕緊代表北京人民謙虛着。“那你住哪兒啊,覺得生活還習慣嗎?”零子鹿問他。“就在三環邊上,借朋友個地方住,還湊合吧。”

面對外地友人,零子鹿負責的做起了北京形象大使:“噢,你看,那邊就是燕莎,北京最貴的商場,不過你最好不要去那裏買東西,我覺得挺不值的。那是新開業的希爾頓飯店,不知道為什麼看着生意不太好的樣子,可能是因為位置不好。咱們現在經過的是中軸路,往南能通到鐘鼓樓、故宮,往北是亞運村。亞運村吃飯的地方挺多的,你有空可以去那裏轉轉。”老陳認真聽着零子鹿的介紹,一邊唯唯子鹿着。

晚上三環車不多,很快到了零子鹿校門口,老陳還要坐這個車回去,零子鹿下了車關心的問:“謝謝你送我回來。你回頭找得回去吧?用不用我幫你跟司機確認一下?”老陳表示了感謝,讓她放心,看零子鹿要走,忽然心念一動,想起一件事來:“小零。”零子鹿回頭看着他,眼睛在黑夜裏一閃一閃。老陳問:“我明天要去東四那邊找個人,路不太熟,你能跟我一塊兒去嗎?”零子鹿表情有點遲疑,看老陳的樣子有些尷尬,忙說:“行,可以,我跟你去。”倆人約定下午三點在東四地鐵西南出口見面,零子鹿給老陳留了呼機號碼,說找不到地方就呼她,便走進了校門那溫暖的燈光中。

到了宿舍樓下,零子鹿想了一下,還是給劉建軍打了個電話,他們估計也已經離開了,電話里聽起來周圍安靜多了。劉建軍上來就說:“行啊,妹妹,悄沒聲兒的倆人就一塊兒消失了。”零子鹿啐他:“收起你那個拉皮條的醜惡嘴臉。你就顧着自己悶得兒蜜,把我扔給一個生人,最後還讓人家一個外地人送我回學校。”劉建軍笑了:“哈哈,老陳這人。有意思吧,妹妹?”“有什麼意思啊,話都沒說兩句。他說讓我明天陪他去東四那邊找人,我抹不開面兒,答應了。你這大哥人怎麼樣啊,是好人嗎?”劉建軍有點意外,想了想說:“他啊,做朋友一流的,做男朋友次點,但是絕對是個君子,你放心跟他去吧,他輕易不求人,不是愛跟人起膩的那種。你就當出來散散心吧,別老悶在學校里,啊?”零子鹿放下心來,又覺得自己今天對劉建軍態度不夠好,於是把語氣放軟:“哥,我知道你關心我。我沒事,見着你我就高興了,不用找那些外人來,你不怕別人離間咱們兄妹感情我還不願意跟你生分了呢。”從宋閔跟零子鹿分手,劉建軍就沒斷了給零子鹿介紹青年才俊,讓根本無心於此的零子鹿應酬得都怕了。劉建軍挺感動的:“你明白就好,我就願意看見你高高興興的。不過今天這個老陳,還真不是我要介紹給你的,就是湊巧他在附近,都約到一塊兒了。他也不適合你,你要不願意搭理他明兒就別去了,我跟他就是一句話的事兒。”零子鹿聽着小田在一邊催着劉建軍“你們倆別在這兒掏心挖肺的行不行啊,我聽着直冷。”趕緊說:“沒事兒,都答應人家了。我沒別的事,掛了吧,問嫂子好。”最後一句她故意說得很大聲,果然小田在那邊咯咯笑了:“這死丫頭。”

劉建軍雖然對小田百依百順,卻一直拖着沒正式結婚,這是小田的一個心病,人前人後的就特別愛擺正室的款兒,生怕被人低看了。零子鹿知道,其實這不是她的問題,是劉建軍的問題。劉建軍離婚離怕了。

零子鹿第二天差點把跟老陳的約會忘了,吃了午飯睡了午覺,校園廣播響起來了才懶懶的爬起來洗臉,還想着要不要回家,一看錶,都兩點多了,忽然想起三點的見面。連滾帶爬的跑到學校門口打了輛車直奔地鐵站。

還不到三點,老陳已經在地鐵口那裏等着了,見零子鹿從出租車上下來有點奇怪,說:“我以為你坐地鐵過來。”零子鹿不好意思地說:“我怕晚了,就打車來了。”老陳有點感動,零子鹿這個北京形象代言人做的果然稱職啊。

老陳手裏捏着一個地址,兩人在二環路邊一路問着進了一個小四合院。老陳在門口揚聲問:“余師傅在嗎?”裏面應聲出來個四十多歲乾瘦的中年人,打量着他們問:“找誰啊?”老陳賠笑說:“我是魏峰介紹來的,昨天打過電話。”對方馬上熱情地招呼:“請進請進,我就是。”

零子鹿有點迷糊有點緊張地跟着兩人進了屋,屋子很小很擁擠,也沒什麼出奇的地方,但是感覺有些異樣。待落了座,零子鹿才發現特別之處:滿屋子都是各色中式傢具。

老余自豪地說:“瞧瞧我這些傢具怎麼樣?別看我房子破,我這一屋子的傢具就值兩百多萬。小偷來了都不怕,家裏沒現錢,傢具他又搬不走,再說也不識貨阿。”

零子鹿坐在一把太師椅上,低頭看發覺扶手很特別,並不是普通的簡單縱橫兩根棍的那種結構。而是整塊的精緻的雕花木板,看上去非常美麗。零子鹿不由得說:“這個椅子真好看。”“那當然。”老余很開心,跟零子鹿獻寶:“其實這椅子年代不算遠,就是晚清的,可是工藝好,你看看,這都是浮雕夔龍紋,多有氣勢。再看這榫頭,做得多嚴絲合縫,沒有一處透榫。”零子鹿不得不打斷老余的陶醉:“什麼叫榫頭阿?”老余耐心的給她解釋:“明清的傢具,都是榫卯結構的,不用膠不用釘子,完全就靠把結合部位做成凹凸的榫和榫槽,特別精密的連在一起。這樣幾百年都不帶變形的。”

零子鹿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些,由衷地讚歎:“真是太神奇了。”老余碰到零子鹿這麼個肯配合的好聽眾,興緻也高漲起來,給她一樣樣講古董傢具的玄妙之處,倒把老陳給扔在了一邊。老陳也不以為意,細細打量着屋裏的收藏。老余的演講告一段落,才想起一直沒理正主兒,向他搭訕地笑說:“干我們這行就是這樣,得真心好這個才能堅持下去,所以別看手裏進出數目不小,但是永遠沒什麼大錢,因為看見好的老想趕緊收了,錢還沒捂熱乎就又出去了。”老陳理解的點頭笑了。

老陳一直坐在一邊的拔步床上,位置比較低,零子鹿坐的太師椅很深,她的腳也夠不到地,就翹在那裏,老陳眼角一瞥就看到她鞋帶開了,她自己還不知道。屋子的空間小,兩人坐得很近,老陳也不知道怎麼就探過身去幫零子鹿把鞋帶繫上了。

此舉一出,又突然又自然,屋子裏的三個人都有點愣神,一直很順暢的交流忽然被打斷了,還是零子鹿先站起來:“我上院兒里看看花兒。”說著就出去了。

沒過十分鐘老余送着老陳也出來了,老餘熱情地邀請倆人再來玩,零子鹿含含糊糊的客套着。走到二環邊上,零子鹿問老陳:“今天就是上他這裏看傢具嗎?”老陳點頭:“你坐的那對椅子我買了。”零子鹿很意外:“這麼快就決定了?很貴吧?”老陳笑了一下,沒正面回答,只是說:“晚上請你吃飯吧,謝謝你陪我來這裏。”零子鹿趕緊推辭:“不用了,謝什麼啊。我還要謝謝你幫我長知識了呢。我沒想到中國古時候的家具有這麼多講究,而且做得這麼漂亮。不過,”她吐吐舌頭:“坐着還是太不舒服了,我寧願坐那沒文化的沙發去。”老陳笑了:“你一個小姑娘不喜歡這些太正常了,這是我們老男人的愛好。不過這頓飯我肯定要請,你選地方吧。”

彼時剛過四點鐘,吃晚飯還是太早了,北京那時“24小時都有飯”還是少數幾個餐館的噱頭,大部分地方還是五點半到十一點那種。零子鹿是真不想吃這頓飯,也不熟,而且剛才老陳給她系鞋帶弄得她心裏怪怪的。但是畢竟是劉建軍的大哥,又是外地友人,也不好表現得太彆扭了,她想了想,說:“我帶你去吃我們北京的家常菜吧。”

兩人打車去了東直門的庚午大食堂,這個餐館的老闆絕對是天才–當時北京像樣的吃飯的地方不多,高檔館子走的還是生猛海鮮的路子,有代表性的是三刀一斧之地:香港美食城,順峰酒樓、明珠海鮮、山釜餐廳,都是隨時斬人一脖子血的地方。在有錢人扎堆的東直門外,偏有了這個庚午大食堂。服務生是一水兒的穿對襟小褂扎着褲腳的小夥子,吃的是地道的北京家常口味,桌椅是硬木桌子長條板凳。價錢不便宜,但是談不上宰人,請朋友來吃飯又體面又實惠。真有錢的假有錢的,返璞歸真的附庸風雅的,都奔這兒來,生意別提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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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種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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