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罪人

季長生無聲的在他身旁蹲下，拿着手裏的葫蘆抬起他的臉，撥開他的長發。

他們有些驚訝，這個人長着和季長生一模一樣的臉，季長生卻很平靜，他把葫蘆里的露水放在男人嘴邊灌下，那人似乎是很渴，咕咚咕咚將水咽了下去，顏歡有些錯愕的睜大眼睛。

那人竟然還活着。

季長生放開手，那人復又垂下頭去，一絲生氣也沒有。

“他……”殷絮皺起眉，斟酌着怎麼開口。

季長生卻站起身，把葫蘆復又綁回了自己腰上，面對他們，開口時聲音平靜：“他是季長延，我的哥哥，你們來時要找的人。”

又是一陣靜默，是顏歡開口了，她生怕觸怒了什麼，小心翼翼的：“為什麼會這樣呢？”

季長生卻很平淡，數百年光景，足夠他把一切都看淡：“自古以來，季家世襲族長的職務，因為除了族人皆不通術法，卻唯有季家，我們得一高人真傳，得他相助，我們飛山一族得以地縛之陣緊閉大門，躲避那些貪得無厭的世人，後來數百年中季家憑一己之力不斷維持法陣，將所有敵人擋在外面，在飛山的那些時候，氣候溫暖，草木葳蕤，那是我記憶中最好的時光。”

他發出一聲嘆息，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可是殷絮明白了。

“在世人的傳言中，由於飛山族人的血液有令人起死回生之能，世人不知饜足妄想延壽百年，朝廷派重兵圍剿飛山，飛山族已經滅絕殆盡。”

“不錯。”季長生閉了閉眼：“世間已再無飛山族，也沒有族長季長延，是他因一己私慾使地縛之陣失守，族人近乎死傷過半，就連我……也不能原諒他。”

他長舒了一口氣，背過了手，轉眼平淡的望着他們：“可我終究不甘心，討伐者很快會來，我們沒有還手之力，族人滅亡殆盡只在朝夕間，我……不希望我的族人死去，你們有辛夷獸相助，或許能幫到我們也不一定？如今孤注一擲，早一天死和晚一天也沒差別。”

“我不明白，”顏歡皺了皺眉，很是困惑：“我們又能幫你什麼呢？還有你說的討伐者，他是朝廷的人？如果真是這樣，我們又如何不能幫助你們，是他們有很厲害的高人註定我們打不過，還是你怕我們會背信棄義，拿了解藥就離開？”

季長生閉上眼睛：“討伐者是比那些有武裝的世人更麻煩的東西，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自打長延因為開啟地縛陣被打入獄淵之後，那些討伐者就找來了。法陣一開，它們很快會在無形中降臨，化生成我們死去的族人，夜夜前來找我們索命。那個時候，在我們明白過來的時候，許多族人都死在了那些東西手裏，它們吸幹了族人的血便又會化於無形。那時候，我費勁周折請來那位高人，他說那些東西是妖族的一支。至於我們如何得罪了它們、它們如何盯上了我們，我們確是不知，可是除非除去禍根，否則它們總會源源不斷的找來。也是為了這個，我們從飛山遷徙至南葯，卻一直難以阻擋討伐者的殺戮，也是那位高人改變了法陣構造，得以讓那些討伐者尋不到我們的蹤跡，把它們擋在門外。”季長生髮出一聲短促的嘆息：“可高人也說過，陣法一旦被破壞，討伐者很快便會找來，那個時候，我們一定要有足夠的方法去應對。”

“聽你這麼說，那位高人似乎深諳這些法則。”驍陽問：“可知他如今身在何處？或許我以御劍之術前去相請也還來得及。”

季長生搖了搖頭：“那人自稱喚仙山萬靈之主麾下侍者，行事向來隱秘，當年我能再次求助於他已是僥倖，現下他身處何方，卻是無從得知。”

“聽你這麼說，那些討伐者也可以稱之為心魘，化身無形，或許是魘中最微末的一支，”殷絮喃喃自語，陷入思索：“一些妖族會以生靈的精神為食，南葯族人的血液又有非常之功效，對它們而言更是一場盛宴。”

季長生像是抓到一點希望：“可有方法應對？”

殷絮嘆了一口氣：“它們無身無形，的確是很不容易。可……我也有一個辦法，想必你願意放我們進來，便是已經想到了。”

季長生垂下眼眸。

“什麼辦法？”顏歡有些急切：“殷姐姐，會行得通嗎？”

殷絮轉眸望着顏歡：“我想，他既然識得辛夷獸的叫聲，便知道成年辛夷獸的體態異常龐大，他相信辛夷獸能有辦法棲息，也就是說，我們有本事容納那麼多的人，足夠他們遷徙。”她望向季長生：“我的想法可對嗎？”

季長生點點頭：“我希望你們能把南葯族人遷徙到別處，無論是什麼地方，我會另外結陣，確保他們的安全，只是……”他轉眼望着跪在地上了無生氣的季長延：“如果你們有辦法能喚醒他，或許我們就不用走那麼遠，長延得先前高人真傳，他或許會有辦法。”季長生望着他們：“先前你們在外面破陣，我已經感覺到你們是高手，實話說來，陣法修補對我來說有些力不從心，即便我不請你們進來，你們破陣也只在早晚。”

“這陣法精妙無比，若不是先前有所鬆動，相比我是不會那麼容易覺察的。”殷絮背起手：“季公子，我會和驍陽真人合力先行加固法陣，確保那些魘妖不會太快的找來，至於你的哥哥如何成為這樣，我們又能有何應對之策，我想這些還是換個地方說吧。”

季長生點點頭：“多謝，你們先加固法陣，稍後我會帶你們進村子。”他嘆了一口氣，微有些遺憾：“只是請你們不要見怪，我的族人或許不會歡迎你們，數百年前那場慘烈的屠殺，他們每個人都在外來闖入的人類手中失去至親，萬萬請你們見諒。”

“這個請你放心。”驍陽很篤定的點點頭：“我們不會傷害他們，你也不必言謝，我們為求解藥而來，如果心愿達成，謝過你們還來不及。”

“自然，解藥我很快就會給你們。”季長生點點頭：“至於我族存亡之事，這不是交易，而是請求。”

“放心，我們必當儘力。”驍陽沖他揖手：“現下我們二人先去加固法陣，你們可要跟隨？”

顏歡點頭：“當然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