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額角的七針
掃開浴室的鏡子,我的臉逐漸清晰起來。機械的刷着牙,因為剛洗完頭的緣故,額頭上的那道疤也逐漸清晰起來。其實這道疤很巧,一共縫了七針,露出額頭的大概只有幾毫米,剩下的都藏在頭髮里。也只有扎馬尾的時候比較打眼,因為有一道線是白色的不長頭髮。如果你不加解釋,別人也可以認為是自然的發縫,而不是疤痕。
這個疤痕,是我初一那年留下的。那天放學,我和史青在巷子裏走着,聲情並茂的和他模仿着地理老師奇怪的口音。因為史青是面朝我,所以他沒有看到向他飛來的板子。我當時也沒多想,直接把史青推開。一陣悶響,木板沖我額頭砸了過來,頓時血流如注。後來的事我就不大記得了,醒來就看到史青和我奶奶。奶奶哭得很厲害,一直抱着我不說話,我坐在床上,奶奶的抽泣聲填滿了整個病房。我的手攀上她的背,輕輕的拍着,想告訴她我一點也不疼。我看到奶奶後邊站着滿眼通紅的史青,我就笑了,我說,哭什麼呀,我不是好好的嘛。
認識他到現在,這是我第一次看史青掉眼淚,也是唯一一次。他也不說話,站在一旁,看着我和奶奶相擁,眼淚,無聲的落。我不想看他哭,好像是我替他受了多大罪似的,這種感覺讓我很不舒服。我擋木板,是我心甘情願的,我不想給他任何心理負擔。
後來,醫院的護士姐姐還調侃我,說,你可得趕緊好起來,別讓你小男朋友操心了。我害羞地笑,心裏很是受用。因為護士姐姐認得史青,我就每次換藥的時候都去找這個姐姐,旁敲側擊地問她,史青是怎麼緊張我的。那一段兒,雖然頭上頂個大紗布,但過得很開心。護士姐姐見證了那天整個的劇情發展,知道他慌得連車都忘記打,背着我一路狂奔到醫院。知道他在我縫針的時候,失魂落魄的樣子。即使我一點也記不得,但感謝護士姐姐讓我的記憶完整。我是很容易滿足的,不被史青愛,但被他在乎也就夠了。
甩木板的那家,是外地情侶來鄭州打工的,那天他們發生了口角,而大門也沒有關,所以木板就被甩了出來。史青在看我醒過來之後,就去堵了小情侶的門,讓他們給個合理的解釋。小情侶似乎是害怕了,史青剛和律師交涉完,第二天小兩口就跑了。屋裏一乾二淨。這些也都是奶奶和我說的,我自己並不清楚。
小情侶跑了的那天,史青抱着我說,“對不起,辛艾。”
“沒事兒。你看我不是活蹦亂跳的嗎。”
其實他們不跑,我想也不會有多大事的。因為奶奶說過,我們辛艾沒有大事也就算了吧。外地人也都不容易,況且他們也沒想到會砸到你。奶奶就是這麼善良,她的善良和聖母聖父有着本質區別。聖母聖父都是在慷他人之慨,用着那點虛偽的良心,就以為可以耀武揚威地對別人頤指氣使。而奶奶的善良,從來都是犧牲自己,為他人考慮。她是那麼好,像個天使。
“疼嗎?”
“不疼。砸到的時候,我就失去意識了。縫針的時候又打了麻藥,我一點感覺也沒有。”
“不疼也不能算了。兩個人竟然跑了。太可惡。”
“人家都跑了,不算了還能怎麼著。肯定是你太凶神惡煞了,把人家給嚇跑了。”我蹙起鼻子,把下巴磕在他乾瘦的胸上,仰起臉說道。
“你啊,我該拿你怎麼辦。”史青捏着我蹙起的鼻子,笑了起來。
其實砸頭之後,對我生活並沒有什麼影響,只是幾個月來,額頭都被層層疊疊的紗布包裹,十分不美觀。沒有其他辦法,每天都頂着大爛頭上課。得虧我沒有朋友,所以班裏同學也沒有給我起什麼大爛頭木乃伊之類的外號。倒是史青,經常問我疼不疼,輕活重活都不讓我干。連值日生值日都過來幫我干。因為我們高中初中是在一起的,所以他幫我值日也就是跑幾棟樓的事情。連體育課都不讓我上。看我跑向他的時候,他會大聲喝止,“別動,我跑過去!”要知道,史青是很討厭大聲喧嘩的,更何況是在大街上。史青的高度緊張,弄的我真的成了半身不遂的老太太。所以,拆線那天我是前所未有的的興奮。終於可以過一個正常人的生活了。
“疼嗎?”史青用指腹輕輕摸裟,從額角的針起,到髮際線里的針落。
“不疼。都已經拆線了...”
“真的不疼嗎,疤那麼長。”他的手還停留在原處。
“好吧好吧,換藥的時候有點疼。”我怕他一直問下去,只好妥協。
“可是以後再也不用換藥了,一輩子都不疼了。”我是真的不想他自責,內疚,我承受木板的那一刻,就做好了自己對自己負責的準備。後來我也很后怕,萬一我一命嗚呼,奶奶怎麼辦,幸運的是沒有大事情。也從那時起,我變得異常惜命。很少見義勇為了,我骨子裏,還是個弱女子。
“你這可是破了相了。要是嫁不出去,我娶你好不好?”
“不好。一點都不好。”我就害怕是這樣,我不想用一個傷口去綁架他,不想束縛他。他是自由的,他是屬於他自己的,他有權利選擇自己的新娘。
“為什麼不願意嫁給我?”史青微微皺起眉頭,沒想到我會拒絕。
“我想嫁給你是真的。可我希望你是因為喜歡我才娶我,而不是因為別的。我知道你現在不喜歡我,我也知道感情沒辦法強求。所以我可以等你,等你慢慢喜歡我。”
史青笑了,他伸手摸我的頭,“那萬一等一輩子,豈不是很無聊。”
“不會,我可以一邊等你,一邊工作。等你的同時,發揮餘熱,為祖國的社會主義事業做一些微小的貢獻。”
“思想覺悟挺高,團員申請可以上馬了。”
我抬起手,撫摸着那道七針長的疤痕,發現史青吻我額頭的時候,都是偏上,靠近髮際線的疤痕。原來這麼多年,他還是愧疚這個傷痕。那麼他對我的喜歡里,有幾分是真的喜歡,又有幾分是對我曾經執着喜歡他的感激和歉意呢,又或者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一個喜歡了他那麼久的人,不答應和他在一起。
一時間走神,牙刷一下子捅破了嘴角。忍不住低喊一聲。扯起嘴角,在鏡子中仔細端詳,還好,並沒有出血。匆匆撇到右邊嘴角的一個小黑痣,如果不拉扯嘴角是看不到的,這顆黑痣靠里,又很小,平時就被包裹在裏邊了。史青又是什麼時候知道它的存在呢?這個連我都是今天才發現的小特徵。不過,我確實有點高興。史青記得我的臉,仔細到一顆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