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天剛破曉,晨霧還沒退散,風呼拉拉地刮進屋子裏,透過破敗的窗棱,可以看見遠方的天空有一片紅光。
這是皇宮裏最不起眼的東殿一角,在冷宮旁側,離主殿很遠,比宮女房的條件還差,窗戶上有大大小小的破洞,下雨時屋頂會漏水,可是這樣的一個地方卻住着主僕二人。
「公主……」
方妙兒的性子向來軟糯,說起話來也是細聲細語的,她扯了扯摟着自己的秦茹素,問道:「我們該怎麼辦?」
雖然剛剛入冬,屋子裏卻寒冷異常,身上的衣裳也單薄得可憐,秦茹素又摟緊了些臉色蒼白的方妙兒。
被方妙兒一問,秦茹素隨即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那是秦茹素及笄之年,她經歷了父皇駕崩,母后自刎,一夜之間從公主貶為宮人,被秦逸圈禁於此。
就連秦茹素自己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可是年僅十二歲的方妙兒,卻不顧性命之憂,毅然決然地隨着她搬進了東殿的破屋中,陪她忍辱負重了三年。
方妙兒比秦茹素小三歲,是秦茹素有一次出宮所救的小乞丐,然後收在身邊做婢女,雖是主僕,但是從小到大一直形影不離,情同姐妹。
看遠處那片紅光的方向,應該是皇帝的寢宮着火了,也不知道秦逸那老賊死了沒有。
現在國已破,中興義軍聯合北麓軍隊攻佔了皇宮,她就算不為了自己,也要讓方妙兒離開這裏。
她下定了決心,對着懷裏的人說道:「妙兒,這個國家沒有了,我也早就不是什麼公主了。所以這裏的一切已經和我沒有了任何關係,我們一起離開中興。」
秦茹素從小被父皇當男孩教養,當年秦楚祥本想傳位於她,因此教了她許多治國與用兵之道,她在這些方面也確實天賦異稟,是個不可多得的將才。
只可惜……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離開中興?我們真的能離開?」
秦茹素是個有勇有謀的人,思索間已經想出了所有的對策,站起身開始動手收拾包袱,「現在皇宮被占,外面的情況一定很亂,這裏又離主殿偏遠,我們悄悄從狗洞爬走不會有人發現。」
當然,秦茹素自己心裏明白,如果不逃走,被義軍的人抓住,她們主僕二人將會被俘虜,她是中興秦氏正統唯一的血脈,要麼是個死,要麼就成為別人利用的傀儡。
方妙兒聽秦茹素這麼說不敢多做耽擱,也跟着秦茹素收拾細軟,「可是,公主……我們又能去哪裏?」
「嗯……」
秦茹素沉吟一下,停下了動作,「我們只要逃出中興,天地之大,總會有容身之所。妙兒放心,只要有我在,絕不會讓你受委屈。」
這些年方妙兒為她受的苦,秦茹素心裏有萬分感動和愧疚,她早就把方妙兒當成自己的親妹妹一般。
「可是你是公主,這中興……」
方妙兒還想說什麼,卻被秦茹素搶了話語,只是加快了語速道:「妙兒,以前我就說過不要再叫我公主,我們今後離開這裏就以姐妹相稱。在我心裏中興早在三年前就被滅國,秦逸不仁,治國無方,我早就料到他的皇帝當不久,如今秦逸的下場一定生不如死,既然大仇已報,我絕不會妄想再重掌中興大權。中興是百姓的,不是我們秦家的。今後無論是誰執政,都已和我無關。我們離開這裏,只需記住,以後我們要把一切仇恨都忘記,好好的活着。」
明月當空,月光從破陋的屋頂傾灑進來,淡淡地籠罩着秦茹素的身上,她臉上未施脂粉,長發也只是簡單地挽了一個髮鬢,可是一眼看去,就覺得她很美。
那種美不是世人所說的姣好面容,婀娜的身姿,而是她那雙沉冷的雙眸里透出的堅定光芒,讓人看到心生敬畏之情。
女人身上一旦有了那種氣魄,就是最美的魅力。
一時間,方妙兒找不出來語言來形容自己的感受,她在皇宮中這麼多年,心智雖不及秦茹素足智多謀,但做事也有了一定的思量。
她明白,在秦茹素心裏,中興皇宮充滿了幸福又痛苦的回憶,她對這個國家又愛且恨,秦茹素這次離開中興,不僅要忘記自己是前朝公主的身份,如果到了別的國家,也許此生就不再回來。
方妙兒沉默地點下頭,傷感在心中縈繞不散,眼睛澀澀的,想哭卻不能。
忘記仇恨比復國更難,秦茹素只比自己大三歲而已,身上的重任有千斤重,卻依然活得那麼堅強。
時間已經不容許她們再多做遲疑,秦茹素一手拎着包袱一手拉着方妙兒,趁着月色,兩人悄無聲息地向南殿牆根走去。
牆根下有一個小狗洞,每次只能鑽過一人,好在秦茹素和方妙兒身形窈窕,鑽過去不成問題。
就差幾步就到牆根下,忽然間,不遠處有火光乍現,黑幕中只有一輪圓月,突然出現的火把實在很顯眼,她遠遠望去,呼吸一窒,是北麓的軍隊。
他們來得很快,領隊那人騎着高頭大馬,夜幕中看不清摸樣,但是身披北麓高級將領的戰甲,應該是個高官。
秦茹素在腦中迅速開始佈局,他們的身影越來越近,如果現在帶着方妙兒離開,定然會被一起發現。
她急忙把方妙兒拉到茅草中,小聲吩咐,「妙兒,等一下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要出聲,聽到了嗎?」
「公……姐姐,你要做什麼去?」方妙兒也看到了那隊人馬。
「不要問那麼多。如果我沒回來,你要見機行事,趁人不備從狗洞裏爬出去,包里有盤纏足夠離開中興,好好活着。」
方妙兒恍然大悟,秦茹素這是為了掩護她,她哪裏肯同意,死死地拉住她不肯鬆手,「姐姐千金之軀,還是我去……」
秦茹素見她不聽話,低聲喝道:「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還和我爭,我多少會點拳腳,就算被抓也能想辦法逃脫,可是你去就是送死。現在你再不鬆手,我們倆都會一起被抓。」
說著說著,她加快了語速,柔聲道:「妙兒聽話,你必須先逃出去,我不會輕易喪命。記住我的話,好好活着,才能再見。」
說完,她急忙閃進另一旁的草叢中,用茅草擋住身形,慢慢來到圍牆的另一側,以最快地速度攔截住那隊人馬……
方妙兒捂着嘴不敢驚呼出來,她知道公主是為了救她,才冒險暴露自己,所以她不能哭不能喊,必須好好的活下去!
「什麼人?」
即使刮著冷峭的寒風,茅草嘩啦啦連成一片,可是隊伍前那唯一騎馬的男人,還是聽見草叢中異樣的聲音。
四周靜悄悄的,耳邊有呼嘯而過的風聲,一整隊士兵穿着黑色戰甲,身背鐵弓,手拿長柄戰戟,神情肅穆,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等待命令,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精銳部隊。
躲在草叢裏的秦茹素微一抬頭,就能看到騎馬的男人身穿厚重的銀色鎧甲,頭戴雉尾盔,銀色的光輝在月光下閃閃發亮,讓人不敢直視。
那人腰間配着一把七尺斬馬刀,騎着一匹棗紅色戰馬立於不遠處,冷喝一聲,「拿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