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干几子

第二章 干几子

我大着膽子對到貓樑上的乾媽喊了幾聲,沒想到她竟然動了,同時脖子還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接着她的頭竟然呈180°慢慢扭轉過來,冷冰冰的盯着我。這時啪吱一聲脆響,驚得我心臟猛地一收縮,緊接着好似一陣打鼓砰砰狂擂。

眼前可怕的場景差點沒把我嚇個半死:只見她青灰色的臉上蜿蜒着一條條蚯蚓似的鼓包,乾枯的嘴皺縮成一小團,嘴邊和衣服上還有幾塊凝結成斑的血漬,兩隻暗紅渾濁的眼球骨碌碌的在已經完全凹陷進去的眼眶裏亂轉,顯得迷茫又空洞,只聽見她幽幽的嘀咕了一句“咦”?

這邊的我已經嚇得腿肚子直抽筋,身體抖得跟個篩子似的,想跑卻發現跑不動。我眼前的乾媽活像一具披了人皮的骷髏架子,沒有半點生人氣息。

“問她在做什麼。”門外傳來我爹沉靜的聲音。

她是我乾媽她是我乾媽她是我乾媽,我在心裏默念道。

終於鎮定了一點,我咕嚕的吞了一下口水,“乾媽你在上邊做哪樣?”

乾媽依然貓在樑上,不過認出是我后她好像顯得特別高興,“小陽陽你來了安,我在打搖秋(坐鞦韆)。”但她的嗓音聽起來不似平日溫柔近人,反而尖聲尖氣,彷彿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吃到魚刺卡在脖子眼一樣令人難受。

“那你不下來吃飯安?”院子外已經安靜下來,我知道很多人此刻正在扒在門外聽。

“我現在不餓,等到黑了再吃。”我乾媽又是幽幽一句。

外面明明是大太陽,在屋子裏的我竟然覺得渾身涼颼颼的,我嘗試着把她哄下來,但一直不起效,於是我老爹就把我喊出去了。

回到家,我媽熬了半鍋糖稀飯,我喝了三大碗就倒在床上睡覺,由於受了點驚嚇我又困又累,一覺醒來天已經黑盡了。之前吃的稀飯不抵餓,我先是轉去廚房煮了一碗麵條吃,然後又在家裏逛了一圈發現我爹還沒回來,只剩我媽坐在門口歇涼。

我就問我媽,我爹咋個還沒回來,我媽含糊的說是有事出去了,明顯有事瞞着我。在我的死纏爛打之下,我媽終於跟我說了實話:“這久隔壁村晚上有小娃娃被吸血吸死了,你爹和村裏的人去盯你乾媽的‘細腳(行蹤)’,看哈她晚上出門去哪裏。”

有小娃娃被吸血的事情我是聽到夥伴們說起過,但這跟我乾媽又有哪樣關係?

我媽看了我一眼,“有人在晚上看到她出去過,然後第二天就會有小娃娃被吸血死,你說怪不怪。”

我一聽大為震驚,突然想起之前我在乾媽家看到過她的嘴邊和衣服上都有血跡,這麼一聯想,我的心臟不由得怦怦狂跳:我乾媽該不會變成電視上演的那種吸血鬼了吧?

村裡竟然找了道士先生,一群人在秘密商量着什麼,我知道要有大事發生了,針對的人肯定是我乾媽。沒過幾天,我外出打工的乾爹從千里之外急匆匆的趕回了家。同樣,附近村裏有小孩被吸血的事件仍在發生。

就在我乾爹回來后的第三天,發生了一件讓我刻骨銘心、愧疚終生的事,我一直覺得是我間接造成了乾媽悲慘的結局。

那天中午,在村長等人的授意下,我成功的把乾媽從貓樑上哄了下來,還沒等我來得及得意,門背後突然跳出來一個人把我往外一推,然後那個人一手執木劍一手執黃符,對着我乾媽又跳又唱。我認得這個人,正是前幾天村裡請的道士先生。說來也怪,在道士先生做法后,我乾媽竟然被定住了,不會說話也不會動。

眾人合力將我乾媽抬到村口大院壩里,只見壩子中間支起一口大鐵鍋,此時鍋底的松樹塊燒得旺極了,噼里啪啦作響,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郁的松脂味,看着鍋里不斷翻滾冒着青煙的桐油,我心裏面頓時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我乾媽和道士先生被村民們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她的面前擺放着一張木桌子,中間放得有一個裝滿生米的黑罐子,罐子外壁好像雕刻得有什麼動物的花紋,上面插了三柱香、兩支蠟燭。罐子左右兩旁分別放有一疊符紙、一把木劍、一柄銅錢劍、一個鈴鐺及一隻裝有白酒的碗。

只見那個道士先生先是舉着木劍和鈴鐺繞着我乾媽一陣旋轉跳躍,不過他腳下的步伐似乎是有章可循的,口中還不忘念念有詞。放下法器后,他提起了桌子腳下的公雞,反揪着它的冠子和翅膀熟練的剜喉放血,被扔在地上的公雞先是哀鳴着撲棱了幾下翅膀,然後就翻着白眼軟塌塌的倒地不起。

緊接着道士先生又拿起了銅錢劍,挑起幾張符紙,念了幾句口訣后在碗裏點燃,白酒混合著雞血升起一簇藍幽幽的火苗,待得紙灰燃盡后,怪的是那道士像舌頭不怕燙一樣端起碗幹了一大口,就在我以為這麼做是為了有什麼神功護體的時候,道士的嘴像突然打開的噴洒一樣,對着我乾媽的面門一口符水噴去,害得幾個靠太近的村民沐浴在沫子裏。

道士先生這邊做法剛一完畢,就立刻吩咐幾個青壯年把我乾媽抬了起來,竟然是要丟到鍋里去!

此時我乾媽依然無動於衷,我看到她滿臉的雞血和紙灰,既震撼又心酸。說實話,我半點都認不出來,眼前的這個人會是我以前那個溫柔面善的乾媽。她原本烏黑亮麗的長發此刻亂糟糟的,上面也粘掛着雞血和紙灰。她彷彿是一具木雕一樣毫無生氣,任憑人們把她抬入鍋中。看到這裏我急得哭出了聲,掙扎着要去阻止人們,這時我爹已經緊緊箍住我,用了蠻力才把我拖回家。

事情發展到最後那樣慘烈的局面,是我從來沒有想到過的。

說到這裏,我才發現自己臉上已經不知不覺的掛了兩行淚。我腦海里一直重複出現最後一幕場景:一具女屍被投入油鍋中,伴隨着濃煙和蛋白質燒焦的味道,最終化作一塊黢黑的焦炭。

“他們有什麼證據說你乾媽吸小孩的血?就憑嘴邊衣服上的血漬就殺人,他們這也太殘忍,太草菅人命了吧!”羅鵬濃重的鼻音里滿是憤怒,我一看這小子眼睛竟然通紅通紅的。

“他們確實有證據,但我乾媽她是上吊自殺死的。”我惡狠狠的抹了一把鼻涕,“他們只不過是阻止她繼續作惡,而我卻讓她再死了一次。”

羅鵬一聽,立馬發現了我講述的矛盾之處,“不對啊,你乾媽不是被壞道士施法定住了,然後被村民丟進油鍋中炸死的嗎?”

我苦笑一聲,“確實沒錯,但你忽略了幾處可疑的地方。第一,屋頂角處的梁離地有四米高,周圍又沒有梯子,她是如何倒掛在上面的?而且還能以那種高難度的動作支撐一個白天;第二,你仔細想想一個正常人能把腦袋扭轉180°后又復原嗎?那還不得扭成天津麻花;第三點,也是我們判斷她死因的重要依據:全屋只有靠近山牆處的樑上(農村瓦房山牆處的梁離地並不高)繫着一條打結的粗麻繩,麻繩下面倒着一張木凳子。在道士制服乾媽后,村長專門請人檢查過,凳子立起來的高度加上我乾媽的身高,脖子完全夠得着麻繩套,最重要的是她脖子上的勒痕也符合。”

“她真正的死因原來如此,那她是怎麼變成吸血鬼的?”羅鵬愣住了,“還有,他們說的證據到底是什麼?”

“是‘干几子’,跟西方吸血鬼完全不是一個體系。”我對着羅鵬翻了一個白眼,好心的對眼前這個文盲糾正道:“其實是先有了證據才確認了她真正的死因。一個人不會無緣無故的行為異常,巧得不能再巧的吸血事件,再聯想到她詭異的行蹤,於是就有懂行的人給村長支招請道士。”

我的思緒慢慢陷入了回憶之中,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是我爹後來跟我說的:

“你乾媽名叫張纓,是一個勤儉持家、溫柔善良的女人。嫁到我們莽口村的第一年裏,他們兩口子倒是很恩愛,家庭和睦,美中不足的是張纓遲遲不見懷孕,夫妻倆去醫院一檢查才知道,原來是女方無法生育。對於我們村裏的人來說:生不齣兒子那已經是天大的恥辱,沒想到張纓是直接無法生育。傳宗接代的觀念已經在老一輩人心中根深蒂固,張纓不能生育就相當於是斷了陳家的香火,那些同族人哪裏能看得下去。

他們紛紛讓你乾爹陳富貴和張纓離婚,重新娶一個會生孩子的老婆。那結果可想而知,陳富貴對張纓也不似之前那麼柔情了,兩人開始與日劇增的為生孩子吵架。再加上村裏面的一些長舌婦喜歡嚼舌根,明裡暗裏地對他們指指點點,惡言惡語的極盡嘲諷之事。從此以後,陳富貴就開始三天兩頭的不着家,最後竟然一個人跑出去打工去了,起初他還會給家裏捎信,漸漸的就杳無音訊了。時間一長,村裡開始傳出來一些風言風語,說陳富貴在外面重新找了一個女人,還給他生了一個兒子。張纓本身性格就內向,時間一長就變得鬱鬱寡歡,最終弔死在自家貓樑上幾個月後才被發現。

唉,說起來張纓命真夠苦的,就連死都沒得個好死。她上吊的地方靠近山牆,沒封閉完全的缺口可以透光進來,恰好直直的落在她的屍身上。就這樣,她的屍身白天被毒辣的太陽光暴晒,晚上又被充盈的月光滋養,再加上天氣陰晴不定,最終變成了半僵半屍、半陰半陽的怪物,我們這裏的人把它叫做“干几子”。

張纓的屍身足足掛了三個多月才有村民發現她家不對勁,有膽大的人撬開她家門一查看,才發現張纓貓在樑上,任何人叫她她都不答應,所以有好事之人才想到讓你來誘騙她,因為大家都知道她對你很好。你一開口她果然答應了,說起來這也是命啊,怪不得任何人。

村民們發現張纓異常時,隔壁村恰好出現夜裏有小孩被吸血致死的事件,於是村長等人一邊找道士先生,一邊讓人帶信催陳富貴回來。”

據我爹回憶說:“那天晚上我和幾個村民事先躲在張纓家附近,外面天剛剛一擦黑,屋裏就有動靜了:白天倒掛在貓樑上的張纓竟然跳下來了,只見她吱呀一聲打開了大門,踩着夜色往村外走去,一行人也偷偷摸摸的跟了過去。很快眾人發現她走路的方式實在是有點怪:她不但不走馬路,反而四肢着地像貓一樣沿路在田間奔跑,那個速度愣是讓後面幾個大男人拼了老命都趕不上,最後還是跟丟了,但我們看清楚了張纓是朝着王家寨子方向去的。第二天,王家寨子果然又傳來小孩被吸血事件。

畢竟事關人命,道士先生也得確定一下張纓是不是吸血的人,陳富貴回來后,聽明白了事情原委,也同意按照道士先生的要求,在床鋪下面放了兩捆燈芯草,讓他們各睡一頭。第二天道士先生一查看,發現陳富貴睡的那頭燈芯草已經被壓扁,而張纓睡的那一頭竟然完整無缺,道士先生這才百分之百肯定張纓已經變成了無魂無魄,只食人精血的‘干几子’,同時他們也發現了廚房樑上的麻繩套和倒地的板凳。

原來張纓弔死后又恰巧碰到形成‘干几子’的條件和氣候,起屍后她從廚房的麻繩套上溜了下來,然後竄到隔壁堂屋的屋頂樑上以躲避陽光,這正是我們沒能一早發現她已經死亡的原因。”

說起來諷刺的是,在外打工多年的乾爹竟然拿不出買桐油的錢,最終還是村裡挨家挨戶湊錢出來買的。至於他有沒有在外面找小老婆生崽我不太清楚,因為這件事後他再也沒回來過。造成我乾媽張纓悲慘而短暫的一生的原因,僅僅是因為她不能生孩子,多麼令人痛心疾首的理由。

雖然這件事過去了很久,但我還是難以釋懷。至今還有一事仍讓我費解:當時乾媽為什麼沒有吸本村小孩的血,是不是已經變成半僵半屍的她內心深處還藏有一絲眷戀?當然,這些我都無從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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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副業是驅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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