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巴圖將軍求取歸兮
紫月微微皺眉,眸光閃過凌厲,往歸兮這邊迅速一掃,同樣低聲地吩咐了兩句,才繼續向巴圖說道:“兮兒現在正病着,待她病好了,我便帶她去大將鍕那裏走走。”
他說著,又催侍女為巴圖滿上酒。
歸兮在人群中低下了頭,這樣的年代,這樣的社會習氣,年過半百的人娶一個十八歲不到的小姑娘比比皆是,更何況一個名譽天下的大將軍更是不足為奇,可是發生在自己的身上,還是讓人毛骨悚然的。雖然不是真信紫月會把自己嫁給巴圖,但是這個過程還是讓人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歸兮深吸一口氣,繼續聆聽。
巴圖拈着杯,淡淡而笑,“好,歸兮不過中了暑氣,相信有個三五日,也該恢復了。巴圖更相信,燕王名滿天下,必定言而有信,一諾千金。”
歸兮正透過那一串串貴氣剔透的珠串,牢牢盯着紫月的魅惑天下面龐,等着聽他如何回答時,手腕忽然一緊。
回過頭,竟是紫月的近衛流雲。此時,他正隔着衣衫握住了自己的手臂,低聲道:歸兮小姐,二殿下命屬下送您回房間。
敢情剛才有人和紫月附耳說話,是在稟報自己的事?
歸兮又驚又惱,掙着手道:“等一會兒,我待會兒就回去。”
流雲並不肯放手,依然低聲稟道:“二殿下說了,要公主先回去,筵席散了他會去瞧你。歸兮姑娘有什麼想知道的,可以當面問二殿下。”
當面問……
其實歸兮何嘗不想當面問,可歸兮總覺得這樣明着去把紫月往壞處猜想,是對他的一種褻瀆,甚至擔憂會寒了他的心。
可現在,連他的心腹都在建議自己當面問他……
眼眶一陣陣地發酸,歸兮強忍着淚,默默讓流雲抓緊手臂,送回房間。
歸兮踏上院前漢白玉台階,流雲這才鬆了自己的手臂,向歸兮行了一禮,“歸兮姑娘,屬下得罪了,請見諒!”
“沒事。”歸兮搖搖頭,吸着鼻子問他,”紫月……是不是把我給送人了?”
流雲身手極高,是紫月最倚重的心腹護衛。若是不擅武藝的蕭寶溶去見蕭彥這樣深不可測的一方大將,絕對會將他們兄弟帶在身邊。
可叫人惱怒的是,流雲的回答同樣曖昧不明。
“歸兮小姐,你和二殿下一路走過來並不容易,雖然二殿下現在有段時間的記憶並不清楚,可是就拿現在殿下對你的感情來看,二殿下也是斷不會把您送人呢?”
歸兮揮手讓他離去,再往卧房中踱去時,卻連手足都已失了力道,軟綿綿直要往地上墜去。
粉衣慌了,連忙為歸兮打扇子送茶水,又鬧着要不要找大夫來。
歸兮心煩意亂,撲倒在光潔的竹簟上,冰涼涼地說道:“我躺一會兒,等紫月過來,一定要叫我。”
也不知靜卧了多久,迷濛間居然睡著了。
夢裏又是有人撲來,陌生的身軀,陌生的氣息,撲頭蓋臉地將自己包住。錦帷昏暗,精刺的雲龍巨目猙獰,鱗爪皆張,在顛倒混亂讓人絕望到窒息的動作中,直欲凌空飛來,將我連頭帶腳抓個粉碎。
歸兮失聲痛哭,偏又哭不出聲,逃脫不開的沉重讓我在避無可避的絕望中顫抖驚悸,由人索取凌掠,卻只為了一個信念,不肯展露自己本性的伶牙利爪,在不斷承受的屈辱中將仇人的面貌用小刀一點一點刻入心頭。
刻得很疼,卻能讓自己疼得清醒,疼出屬於歸兮該有的戾氣和銳氣。
“兮兒,兮兒!”
有熟悉的嗓音焦急地叫自己。
迷茫睜開眼時,歸兮的雙手正伸出,推搡着搭於自己額前拭汗的手,輕飄飄的天青色薄紗大袖正從我的面龐拂過。
“兮兒!”那人又叫我。
歸兮定一定神,眼珠冉冉轉動好一會兒,才看清眼前正是紫月一臉焦急,幾乎將自己抱到了懷裏喚着。
紫月……歸兮抽泣一聲,一頭扎到他胸前,哭得氣哽聲塞。
“做噩夢了?”紫月低低地寬慰歸兮,“沒事,沒事,這不是醒過來了?”
粉衣端了水來,急急擰了帕子,紫月也不要她們動手,自己接過了,用濕潤潤的帕子為歸兮拭汗水和淚水,又責怪粉衣等人,怎麼這麼不當心?小姐魘成這樣,沒看到嗎?
紫月很少這麼聲色俱厲地訓斥自己下人,侍女們面面相覷,只是垂頭跪下,不敢說一個字。
“沒……沒事。”歸兮清一清嗓子,撐着額,揉着眼睛說道,“不怪她們。我精神一向好,很少做夢……”
白天活蹦亂跳四處玩着折騰一天,晚上一向睡得熟,無憂無慮的日子,哪裏顧得上做夢?
想到大殿裏紫月和巴圖的對話,歸兮的身體忽然僵了,連心頭也僵了一僵,幾乎是下意識地,毫不猶豫從紫月懷中鑽出,挺直了脊樑,望向紫月。
大約自己的目光里,已經掩飾不住那種防備和猜疑,紫月的鳳眸與自己一相觸,便如被刺痛了般,迅速地一收縮,然後無聲地垂下眸,只是一隻手還是輕輕地搭于歸兮手臂,隔了一層薄紗,傳遞着指尖的微涼。
歸兮想問,喉嚨卻即時哽住,溫熱的淚花又不爭氣地在眼眶裏轉來轉去,又在眼眶裏慢慢地冷卻,一雙眼睛越睜越大,始終不肯將那淚水落下,讓人看清自己的脆弱和驚恐。
許久,紫月的手漸漸有了顫抖,忽然略一低頭,光潔的額與歸兮輕輕相抵,略帶沙啞地低低說道:兮兒,你信我嗎?
歸兮不答,依舊定定地看他。
紫月噫嘆一聲,揮手讓粉衣退下,才攬了歸兮的肩,柔聲道:“兮兒是我心上的寶。只要我在一天,便會護着你,不會讓你受一點兒委屈。”
歸兮瞪大了眼睛,這是紫月失憶后的,告白???
歸兮點點頭,然後沖他仰着下巴輕笑,“那麼,紫月一定會告訴我,並沒有把我許給那個巴圖,對不對?”
紫月蹙起眉,悄無聲息地轉過臉,輕聲道:“兮兒,那只是權宜之計。”
權宜之計?
一股冷氣從心底竄起,歸兮打了個哆嗦,望着這個在絕望里唯一能冀盼的親人,無力地耷拉下手。
紫月喉間微微一動,似發出了一聲口申口今,但我還沒來得及聽清,他便已飛快站起身來,帶了幾分局促,負手在澄金花鳥彩磚上踱着。衣袍擺動處,不如以往瀟洒不羈,倒像是被迫得無路可去的鷹隼,連飄出的杜衡清氣都散漫着焦躁和無奈。
聽不到他更多的解釋和安慰,歸兮的淚水便再也止不住,抱着膝坐在床上,抽抽噎噎地哭,委屈,失望,心寒,悲涼,不知幾許黯淡的情緒,如霧氣般漫漫將我包圍。
紫月倉惶得有點兒狼狽的腳步慢了下來,然後再次停頓在我面前。
“兮兒,信我好嗎?”他那壓抑了煩亂的黑眸深深鬱郁,透明如水晶的顏色下,是秋潭般的靜寂澄遠。
紫月握住歸兮的手,他一字一字向歸兮保證。
“我不會把你送給任何人,更不會把你送給巴圖。明天,我會派人送你到山上去住一陣,我只推託你去母親身邊養病了,巴圖一時也未必能怎樣。至於下一步……我也會好好安排,絕對不會讓你受委屈。”
紫月緊握住歸兮的手漸漸有了力道,似努力要將他的心意傳遞給自己。
是,歸兮也看出來了,他到底還是心疼自己,捨不得將我送給巴圖,才千方百計地阻止他見自己,尋找着推託這門同樣荒誕的親事的理由。
身後的腳步聲徘徊了好久,那投在帷幕間清清淡淡的人影,縈在空氣中清清涼涼的薄香,終於都漸漸地消逝了。
而歸兮,居然真真切切地哭了半夜,又聽了半夜的蛩鳴啾啾,之後再無法閉眼片刻
歸兮沒法去恨他,可是也真的怨他。
第二天拖着虛乏的身體起床時,歸兮的眼睛已經腫得和桃子一般,粉衣焦急地擰了濕熱的帕子幫自己敷眼睛時,慕白來了。
“二殿下要我陪你一起去山上住着。”慕白說話從來都是簡潔明了。他眼中的無悲無喜,反而比任何世俗中的明眼之人更加坦誠無垢。
縱然歸兮生紫月的氣,卻也不能對慕白失禮。
“先生陪我去,自然再好不過。”歸兮強笑着取過粉衣端來的茶,親自奉給他,再和他商議隨身要帶哪東西、哪些日常物品。
這一回,歸兮已打定了主意,要在那裏多住些日子,令人將我秋冬的衣飾都帶去,連同慕白的隨身衣物,也讓都帶在身邊。
慕白微笑道:也不必急着都帶去,真的要在那裏久住,到時令人回來拿也是一樣。何況二殿下最心疼你,自然留意着你那裏的動靜,還怕讓你缺衣少食了不成?
心疼?
或許吧!
可歸兮現在心都懶了,懶得想他到底有多心疼自己了。
整理了半日,到巳時后才將行李大致收拾完畢,才令人放到馬車上,便有侍女來傳話,二殿下說了,時候不早了,請歸兮小姐到前面去和二殿下一起用過午膳再走。
歸兮本來還打算吃了再走,聽了這樣的話,立刻吩咐道:即刻動身!我一刻都不想在這個討厭的地方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