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逃不開的命運

第181章 逃不開的命運

岑黛斂下眉目,溫聲:“我也始終相信師兄。”

無論是荀鈺的清白,亦或者是他的手段。

能叫璟帝讚歎一句無雙國士的人,合該是大越國這一輩最光輝矚目的子弟之一。

衛叢只抿了抿唇。再如何相信又如何?那個將荀鈺視為國士的明君已經無法出面替荀鈺佐證了。

踏出荀家官邸,岑黛抬頭便見府邸周遭已經層層被甲胄兵士圍住。

在伸手難見五指的漆黑深夜,鐵甲與長戈碰觸的金鐵交鳴聲響徹這一片氏族聚集的院舍。往常在這等時候已經熄燈安寢的眾家朱門,此時卻都掌了明燈,遲疑慎重地看向喧鬧不止的荀家宅邸。

岑黛緊了緊兩手,顫聲:“京師戒嚴了……是不是舅舅他……”

懷揣心事擔驚受怕三年,如今卻發現楊家依舊沒能逃開流血的命!

衛叢偏過頭,只扶着她登上車架,小聲道:“殿下節哀。”

車簾放下的時候,岑黛窩在軟墊上,頓時紅了眼圈。

她還記得從小到大璟帝對她各種各樣的好,記得璟帝嘴硬心軟,一邊擺架子笑話她綉工不好,一邊笑眯眯地將她的丑荷包給收進自個兒懷裏。

父親岑遠道並非對她時刻擁護,有時候在她的堂姐妹面前,岑遠道甚至會要求根本沒錯的自己為岑裾岑袖做出讓步。

唯獨只有璟帝給予了她毫不遲疑的寵愛,板著臉刀子嘴豆腐心地對她好。

幼時璟帝曾在御花園裏將她抱起來,叫她坐在她脖頸上笑嘻嘻地“騎大馬”看花。她揪着璟帝的耳朵叫他左轉右轉,璟帝全部應下,絲毫不覺得逾矩。

大越帝皇的脖子,這輩子唯獨只有她一個人騎過,甚至連表兄楊承君都沒她這樣的優待。因為璟帝在楊承君面前,扮演的始終都是“嚴父”的形象。

渾渾噩噩踏進長寧殿時,殿中並無多少人。豫安尚在乾清宮,一時半會兒暫且回不來。

岑黛尋了一位嬤嬤,好生問了今夜宮中的事宜。

那嬤嬤本就是豫安留下來照料她的,因此對事情始末有些了解,直接倒豆子一般地說出來。

“等等……”岑黛心下一塗,腦袋突然靈光一閃,忙抓住嬤嬤的袖擺,遲疑問道:“你是說,師兄並未做出任何辯解的舉措?”

那嬤嬤面色有些發白,低聲道:“聽那邊兒的公公說,確實如此。荀首輔一路上並未掙扎,想來這會兒已經跟着衛指揮使問審去了。”

岑黛蹙緊了眉。

一切都和前世一樣。

但就是因為一切看起來和前世太過相似,她才覺得有些不對勁。

荀鈺不是前世那個心高氣傲、自詡清高的荀首輔,也不曾再小覷過敵人。

荀鈺知道榮國公早就布好了落網、知道榮國公多的是法子能夠將這一盆污水潑在自己身上,他更說過自己不能輸……甚至,她曾經假借夢境之名,將一切都告知給了荀鈺。

憑着這些,荀鈺沒道理還會像前世一樣坐以待斃、徒勞地等着榮國公來收網。

想通這一遭,岑黛驟然冷靜下來,又問:“衛祁現在何處?”

嬤嬤道:“北鎮撫司的衛校尉今夜並不職守,明日恐怕才會入宮。”

岑黛愈發覺得狐疑,她近日吩咐衛祁緊緊盯着高盛,今日黃昏時衛祁還曾作信告知她璟帝第三次接觸南柯的消息……沒道理到了夜間,這個大活人就突然打着不職守的名號回家歇息去了。

今日晌午時分,荀鈺到底尋衛祁商議了什麼?

她突然想起來荀鈺曾同她說過萬事俱備、瞞天過海……

岑黛心下突然生出了些微的希望。

未嘗等待太久,豫安已經領着張媽媽回來了。岑黛忙迎上去:“娘……”

豫安眼中疲憊:“都知道了?”

岑黛抿唇,點了點頭。

豫安閉了閉眼,強忍下悲愴:“你舅舅明日發喪。”

岑黛心下重重的一沉,隨即又想到了荀鈺,心中到底還是不甘心完全放棄。

豫安牽起岑黛的手,帶着她徑直往殿內走:“你表兄如今正在處理事宜,明日代掌朝野。為娘需得幫着照看宮中上下,以及東宮待產的太子妃。”

她繼續道:“至於宓陽……如今荀鈺的嫌疑嫌疑未嘗洗清,你待在荀家總歸名聲不好,便進宮來,陪陪你表嫂罷。”

岑黛垂下眼:“母親難道不相信荀首輔的清白?”

豫安眸底微沉:“人心難測,為娘只相信證據。在事情不曾水落石出之前,為娘不會早早地斷定說什麼信不信任。”

兩人已經行至寢殿,岑黛攥緊了兩手,低聲道:“宓陽近日身在荀府,並不曾發覺師兄有半分異樣,且如今局勢危急,師兄沒有要作亂的動機。”

豫安徑直轉頭看向她:“宓陽說這些做什麼?”

她音色微冷:“為娘並不曾說荀鈺是否有罪,你這般言辭,莫不是認定了荀鈺洗脫不了嫌疑,現在才在為娘跟前替荀鈺說這些勞什子的辯解?”

岑黛微頓,抬起頭來:“是。”

她稍稍拔高了聲音,蹙眉道:“我始終相信師兄的清白,故而才猜測師兄今夜的遭遇是中了他人的暗害。若果真是有人構陷了師兄,便必定不會讓師兄得以逃脫莫須有的罪名。”

見豫安揚眉欲開口,岑黛稍稍軟和下來聲音,輕聲道:“母親忘了,今夜可是舅舅主動召師兄入宮議事的。如若荀家真的有謀逆之心,也不會以九族的性命做賭,去在這種時候犯上罷?”

岑黛知道,豫安眼中只有楊家人,她對投誠的荀家的確報以了足夠尊重,可真要說起信任,卻是沒有多少的。

有人動了豫安的逆鱗,以至於她現在頭腦發熱得誰也不相信。可榮國公從頭到尾打的,就是讓楊家和荀家內鬥的計劃,此時頭暈腦脹的豫安萬不能被策動起來去針對荀鈺。

岑黛回握住母親的手,另一手輕輕拍着她的背,溫聲道:“娘,你冷靜一下,周遭有那樣多的人在窺伺楊家的江山,我們不能自亂陣腳。”

她不知道荀鈺的具體計劃,她只知道,荀鈺不能死。他若是死了,一切都會重蹈前世的覆轍。

豫安閉了閉眼,眼裏卻乾澀得再也流不出眼淚:“可娘冷靜不下來……”

她面容疲憊,輕輕伸手摟住岑黛:“為娘這輩子,只有這麼些親人了。為娘從那場奪嫡的災禍中僥倖逃生,失去了母親、失去了眾多心腹。唯獨只能同你舅舅相依為命,共同撐起楊家的江山。”

“你舅舅倒了,於為娘來說,已然無異於天塌下來了。”

豫安嗚咽一聲,眼淚止不住地滾落:“我倆一起長大,中間數十年的光陰,他將好東西都留給我,他一個敢和天命犟嘴的直脾氣卻處處讓着我!長兄如父,他就是那座撐着天的高山。”

“這是我們互相攙扶着構建起來的繁榮昌盛,娘這條命也是他從那場血泊里拉扯回來了!如若他死了,我還有什麼活頭?倒不如一同下去地底去面見母親!”

豫安低聲哀嚎:“我還有什麼!少了你舅舅,我什麼都沒有了!這輩子我就只有這麼點東西!若非是當年說笑一般的貪婪和奢望,我本該死在那場同族相殺的血紅宮殿裏,我本該什麼都沒有!如今的榮華富貴、權勢滔天都是我們兄妹搶來的鮮艷外衣,本就不是該屬於我的東西。唯獨只有你舅舅,是我從小到大所擁有的唯一的依靠。”

岑黛抿着嘴哭,輕輕拍着她的背:“娘親別哭,娘親還有宓陽。楊家還有許多人在撐着,還有表兄不是嗎?娘親覺得自己的天塌了,可表兄何嘗不是如此?娘親不能撐不住,表兄和我只有您了。”

豫安漸漸地安靜下來。

岑黛輕輕地環住豫安的脖子,輕聲道:“娘親,你要撐住,宓陽害怕。”

良久之後,豫安才輕輕開口:“我得撐住。楊家還沒有倒,楊家人還沒有輸。皇兄不在了,我得替宓陽和承君撐起天。你們兩個孩子,不能沒有主心骨。”

岑黛軟軟地笑起來,又哭又笑:“是,我們彼此依靠,一家人齊心協力,誰也不怕。”

翌日清晨,岑黛踩着灰濛濛的晨光起身,穿衣便打算往東宮去。

她得去尋李素茹,楊家現在這個狀況,必須得報團、不給榮國公半點的可乘之機,才能有自救的機會。

前世終究是過去,她不想再經歷第二回。

——

豫安做了一個夢。

夢裏她還未出閣,穿着一身桃粉的宮裝,哆哆嗦嗦地丟下了手裏染血的匕首。

她害怕得全身顫抖,眼睛裏沁滿了眼淚,想要尖叫,可喉嚨卻彷彿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又干又澀,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她恐懼地挪了挪腳,那雙精緻的東珠蓮花繡鞋已經淌在了粘稠腥臭的污血上——屬於她同父異母的姐姐的血液。

忽而身後有人輕聲喚道:"豫安。"

她含着眼淚轉過身,瞧着皇兄一身蟒袍紅了一大片,上頭不曉得沾了誰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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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雀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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