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好久不見
顧傾城靠在車窗上回想,好像她的今天也不是很忙,只是很困很累。得知婚紗出意外后更改航班,凌晨下了飛機趕到婚紗店選臨時婚紗,選好改好之後就到酒店睡了超長一覺,醒來就結婚,只是婚禮的很多細節都想不起來,明明婚禮之前還記得很多有的沒的,感覺自己渾渾噩噩地結了個婚……她揉了揉太陽穴。
“小姐,到了。”
司機將車停好,回頭看着這位像是被拐上車的迷茫美人。
“好的,謝謝……”
顧傾城的聲音漸漸弱了幾分,因為她終於意識到自己空有奢華外在,其實身無分文來着。
司機眼看這位客人遲遲不付錢,便裝作無意地指了指她的手腕提醒一下。
顧傾城低頭,被薄紗覆蓋的腕飾上不知何時塞了一小疊百元鈔票,大概是那個扶她起來的人塞給她的吧,顧傾城猜測到,但是那段混亂時的記憶並沒有因此清晰一些。
付錢下車,眼前是顧傾城再熟悉不過的地方,顧家別墅。
她無奈發出一聲只有自己能聽見的嘆息,她不該來這兒的,祁嚴墨已經幫她安排妥當這段時間的住所,地址還監督着她背了三遍,到頭來這個地址還是脫口而出。
走到莊嚴的大門口,暫且放下婚紗長裙擺,顧傾城的拇指按在指紋密碼鎖上,門開了,出乎她的意料。
別墅里的擺設還是五年前的樣子,這讓顧傾城忽然之間抱着祁嚴卿放過了這兒的僥倖心理。
在這種僥倖心理作祟之下,顧傾城直接在客廳拆解婚紗上的別針暗扣。
可是老天總愛開玩笑,顧傾城拆完所有小東西時聽見背後有聲響,回過頭便毫無防備地與祁嚴卿的視線對上了。
纖長白凈的手壓在胸口,迅速阻止了婚紗滑落,儘管如此,依然露出了一大片細膩和柔軟。
“好久不見。”
祁嚴卿打破了沉默。
“好久不見。”
顧傾城朝他笑了笑,弧度淺淺,抱有一點點私闖民宅的歉意。她應該想到的,這裏早就不是她的家了。
“你的婚紗不合身?”
陡然變冷的聲音越來越近。
“嗯,定製的婚紗臨時出了意外送不過來。”
顧傾城淡淡道。
祁嚴卿不再說話,他脫下長外套披在顧傾城身上,自己則扯松領帶上了樓。
他進了自己原來的房間,顧傾城憑藉那些溜進自己耳朵的聲音做出判斷。這個她住了二十年的家,一點兒聲響和動靜她再熟悉不過了。
祁嚴卿靠在房間的寬闊窗檯邊,撥通一個電話。
“老大有何吩咐?”
“誰讓你動她的婚紗了?”
“……”
“說話。”
“我……這不是以防萬一嘛。”
“算了,不是你的錯,怪我。”
“謝老大不殺之恩!欸等等,怎麼怪你了不要嚇我會睡不好的啊……掛了?!”
宋明華接完這通電話,奢華的金框眼鏡斜了斜,原本想替冷血無情的老大給完美完成任務的自己辦上一個小型慶功宴的,頓時沒了興緻。
宋明華是祁嚴卿的左膀右臂,優秀而神秘。此人有着混血兒般的美好容顏,常年戴着一副金框眼鏡,還愛穿各式各樣的名貴西裝。
祁嚴卿掛斷電話,從口袋中取出顧傾城的手機,新娘的婚紗沒有口袋,這是他特意到她住的總統套房裏拿走的,他猜到她沒拿手機。
手機沒設密碼,簡單地右滑解鎖后祁嚴卿點開了通訊錄,裏面內容很少,只有她家人和祁嚴墨。
顧傾城切斷和所有人的聯繫除了祁嚴墨嗎?這個信息讓他感到煩躁,祁嚴墨的聯繫方式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
出入顧家別墅必經一條寬闊幽靜的路,顧傾城穿着祁嚴卿的長外套踩着婚禮上穿的細高跟鞋,一步一步地沿着它往外走。
四下無人,晚風喧囂,她突然想起五年前那個夜晚。
二十歲的顧傾城站在甲板上,看着C城越來越小,最後被黑色的海水淹沒。她知道C城還在,只是她走了。
父親怒氣沖沖地走過來,她從來沒見過和藹可親的父親這般模樣。
“爸爸,我們為什麼要走?我們什麼時候回去?還可以再見到卿卿和嚴墨他們嗎?”
顧傾城拉着父親西裝袖子上一顆做工精美的六芒星銀扣。
“別給我提什麼卿卿。”
父親第一次朝她發脾氣,甩開她手的力氣之大,讓已經處理得很完美很光滑的六芒星尖角都能划傷她的手心。
母親聞聲趕來,錘着父親胸口罵,“你沖寶貝凶什麼。”罵著罵著母親便縮在父親懷裏哭。然後弟弟出來,將她摟進懷裏。
彼時顧傾城穿着她最喜歡的設計師設計的藏青色抹胸長禮服,作項鏈耳墜腕飾的耀眼珠寶一件不少,身旁父親母親和弟弟也都穿着獨一無二的華美禮服,讓人誤以為是海上晚宴的,其實是一場逃離。
“顧傾城!”
祁嚴卿從別墅追出來。
“怎麼了?”
顧傾城轉身,雙手藏在外套口袋裏,晚風灌進下擺,翻起衣角,一雙修長玉腿顯露無遺。
“你要去哪裏?”
“雍景花苑。”
“我哥那裏?”
我的天,祁嚴墨沒說是他那裏啊,顧傾城扶額,為了這場戲不那麼虎頭蛇尾,她一臉坦然道,“嗯,要不是突發意外婚禮取消,我就嫁給他了。”
祁嚴卿像沒聽到她的話似的靠近,轉身,抓住顧傾城空蕩蕩的手腕交疊在西服衣領上,微微俯身將她雙腿撈至腰間。
“別去了,你看看你的腳成什麼樣子了?敢情它不是你自己的?”
祁嚴卿語氣低沉,似在怪罪。
顧傾城才意識到痛,終於想起來這一天自己崴了兩次腳。
“嗯,那你替我和嚴墨說一聲,我把手機落在酒店裏了,聯繫不到他。”
“知道了。”
祁嚴卿把人背回顧家別墅,動作輕柔地放置在沙發上,從冰箱取出冰袋來敷住紅腫的腳踝。
“這麼嚴重,不像晚上崴的。”
“早晚各一次,然後就成這樣了。”顧傾城回答完,接着問他,“你不回祁家?”
“我大部分時間住這裏。”
祁嚴卿邊說邊打開電視,將遙控器扔進顧傾城懷裏,轉身上了樓。
顧傾城挑了一檔綜藝節目播着,她笑得前俯後仰時,祁嚴卿的腳步聲在樓梯間響起。男人洗浴后換上了名貴睡衣,被霧氣氤氳過的眉眼溫和了許多,目光落在顧傾城身上,她竟覺得舒適溫柔。
“浴室給你準備好了。”
祁嚴卿徑直走向顧傾城,又將人背進了浴室。被顧傾城推出來,祁嚴卿靠在浴室外的牆上,裏面傳來嘩啦啦的水聲。
“我和我哥說了,這幾天你先住在我這裏,等腿好了我讓他來接你。”
祁嚴卿淡淡地開口。
“好。”
顧傾城輕聲回應。
她待在浴室里聽着祁嚴卿說,這間別墅有人定時來打理,他們不會打擾到主人的正常生活。這幾天她睡她弟弟以前的房間,她的衣服還在她以前的衣帽間裏,只是現在裏面也有他的衣服。
“那麼多房間你為什麼不睡我弟弟的房間?”
顧傾城終於忍不住問道。
“因為你房間在二樓。”
祁嚴卿的聲音聽不出情緒,理由也完美得她無從反駁。
顧家別墅一樓是客廳、餐廳和儲藏室,二樓是顧傾城的卧室、衣帽間和琴房,三樓是她弟弟的卧室、衣帽間和健身房,四樓是她父母的卧室、衣帽間和書房,五樓以上便是畫室、遊戲廳、室內泳池、露天泳池、私家花園等。
顧傾城關掉水,穿上準備在一旁的與祁嚴卿相似的睡衣,走出浴室時又沐浴在一片沉靜視線里。祁嚴卿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將她背下樓去,放進沙發里,敷上冰袋。
“這幾年你在哪裏?”
祁嚴卿狹長的眼尾低垂着,等着她回答。
“澳洲。”
顧傾城說。
“叔叔阿姨還好嗎?”
“挺好的。”
“你和我哥……”
顧傾城知道他要問什麼,“一周前,他去那兒旅遊,我們偶遇了,然後舊情復燃,之後就是你知道的了。”
她攤了攤手,一本正經地說,其實心裏正盤算着要向祁嚴墨索取什麼作為這段臨時發揮的報酬。
“……”
祁嚴卿蹙眉,看着她的那雙明眸漸漸暗淡,顧傾城別過臉假睡,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曾經她最喜歡他純粹美麗如寶石星辰的雙眼,可是當那雙眼睛看着她的時候,她卻害怕了,怕聰明如他,會識破她蹩腳的謊言。
她與祁嚴墨的相遇的確是在一周前,但按照祁嚴墨的說法,他們不是偶遇,祁嚴墨是專門去找她的,而且找得很辛苦。
千辛萬苦找到顧傾城后,祁嚴墨把她約到一個露天餐廳。
她剛剛坐下,祁嚴墨就開門見山地問,“你恨他嗎?”
顧傾城知道祁嚴墨口中的他是誰,“曾經恨啊,他可是毀了我安逸的大小姐人生的人。”
“那現在呢?”
祁嚴墨見她的語氣平和,多少抱有一絲希望。
“現在嗎?我不知道,”顧傾城輕輕抿了一口面前的紅酒,“或許不恨了,剛來的一兩年是困難了些,現在父親和弟弟的事業都很成功,我們生活和心境都改變了很多。還有就是……畢竟他間接地讓我反抗了政治婚姻,我才可以活得那麼隨心所欲自由自在。”
“咳咳,顧大小姐,你的未婚夫在你面前呢。”
祁嚴墨假裝咳嗽起來。
顧傾城眯了眯眼,“反正你也不想娶我嘛,祁大公子。”
兩位默契地碰了碰杯。
“其實你問我的問題我問過自己,我也想過回去,去找那個問題的答案。而且我們那麼親密無間的四個人,要我用那次離開作永別,會是我一生的遺憾。”
顧傾城低垂眼帘,五年來第一次向他人傾述悲傷。
“那我來得還真是時候啊,我要送給你的見面禮,是一個尋找答案的機會。”
祁嚴墨修長五指端着高腳杯,故作神秘。
剛好顧傾城感興趣,“此話怎講?”
“自從你消失之後,我弟就把自己埋進無休止的工作里,最近有個大項目,更是晝夜顛倒,我怕他案牘勞形像我爸那樣一病不起,已經想了很多辦法,愣是請不動他。所以只能用這個笨方法了——我們舉行婚禮吧。”
“啊?”
顧傾城驚得叉子都掉了。
“在我弟心裏你還是特別重要的,知道你回來,而且是要和我結婚,他一定會按耐不住,只要他的注意力不在工作上,我就放心了。”
“那……合作愉快。”
祁嚴墨說完,顧傾城果斷端起酒杯輕輕碰了一下他的杯壁,發出清脆聲音。
祁嚴墨還把設計師助手帶來了,用完餐之後帶着顧傾城去商談定製婚紗的事情。
祁嚴墨要走的時候,顧傾城送他到機場。
“這是我的手機號碼,還有這是你回C城后的住所。”
祁嚴墨拿走顧傾城的手機輸入了這些信息。
“知道啦快走吧。”
顧傾城將他往裏推。
“你這記性我可不放心,把地址背三遍我聽聽。”
祁嚴墨擺出一副她不背完他就不回去的姿態來。
“好好好,我背。”
顧傾城不得不屈服於他的威壓之下,乖乖背了三遍。
最後祁嚴墨滿意地和她道了別,轉身之前又問,“我們不久之後就會見面的,是么?”
“是的。”
顧傾城朝他擺手,纖長五指將身後的霞光切割得破碎凌亂,落在她臉上,成了最美的妝。
他突然懷念起他們四個一起玩耍的時光,每到傍晚分別時,她也總是這樣揮着手。那個少女要回來了,他努力抿着唇,才沒讓笑意溢出來。
祁嚴卿見顧傾城真的睡著了,便將她抱到三樓的卧室。給她蓋好被子熄了燈,祁嚴卿才回到二樓卧室。
他倒了一杯水仰頭喝下,突然覺得頭痛欲裂,水杯砸碎在桌上,祁嚴卿雙手撐着桌面,勉強讓自己站着。壓在碎片上的掌心傳來恰到好處的疼痛深得他心,這樣他終於可以真真切切地相信,顧傾城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