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逃亡(下)
瑟瑟從未見過這樣的林懷瑾。
她想像過這個溫潤細膩的少年鮮衣怒馬、睥睨眾生的模樣,如今見到勁裝下的他長腿蜂腰,比想像中又多了几絲鋒芒,几絲颯爽,更為好看。
臉還是那張臉,面容昳麗,稜角分明。她在心裏描繪過無數次,連鬢角的形狀都清清楚楚。
那張臉上的表情全無她想像中的痛苦、疑惑或是驚訝,而是一片冷寂蕭瑟,唯有那雙令她痴迷的眼眸,穿透了她,不知看着哪裏。
林懷瑾把手伸進懷裏,緩緩掏出一塊玉佩。那玉佩瑩白光潔,正是母親在檀香山初見時送給自己的那塊,走得匆忙忘了帶出來。瑟瑟眼睛一縮。
“琅嬛郡主,”林懷瑾把玩着那玉佩:“若不是姨母將它送給你,你又忘了帶,我還真不敢信,你就是我苦苦尋找的琅嬛郡主。琅嬛,你早就知道是不是?看我維護你,喜歡你,是不是覺得很有趣?”
他的聲音依舊是那麼溫柔,如三月春風,聞之可親,可話語卻是那麼冰冷。他低低譴責她,聲調卻如愛人的絮語,此刻在下屬面前直言他對她的喜歡,也無一絲窘迫。
瑟瑟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麼辯解,身邊的護衛卻倏然向林懷瑾奔去。同時,翡翠一把將瑟瑟拽上自己的馬,掉頭箭一般躥了出去。
“這就是你的回答嗎,琅嬛郡主。”林懷瑾的聲音伴隨着箭矢的聲音破空而來。
瑟瑟被顛得東倒西歪,被翡翠護在身前,沒來得及看他一眼。風吹得她迷了眼,她揉了揉不見好,卻把淚揉了出來。
“母親和哥哥怎麼辦?”她一張嘴便跑了一嘴沙。
“我只負責保護你。”翡翠的聲音有點奇怪,好似被風吹得張不開嘴。
瑟瑟緊緊抓着她胳膊:“我們不能不管他們,我得和他們在一起!”
她害怕得厲害,想回頭看情況,又睜不開眼,揉得眼睛都發痛了。
才剛重聚,就要分離。她還有許多話沒說,一肚子話想問,他們不能就這麼分開,生死不知。
翡翠不答,只催馬跑得更快了。
不知是翡翠的坐騎馬力驚人,還是袁十九等人在後方攔截成功,直到馬兒奔離了小路,馳入密林,後面也無人追上。
馬兒奔了一夜,漸露疲態,慢了下來。翡翠箍着瑟瑟的手臂也鬆了松。
瑟瑟忙推她,急道:“翡翠,咱們不能放着母親和哥哥不管,自己逃出來!”
這一推也不過用了三分力,誰知翡翠竟順勢從馬上栽了下去。
瑟瑟嚇了一跳,連滾帶爬翻下馬背,好在地上是厚厚的青苔,她剛鬆了一口氣,便看到翡翠面如金紙,身下的綠苔星星點點,已染上紅色。
瑟瑟大駭,忙伸手去摸她。翡翠一身黑衣,看不出傷口,觸手可及之處冰涼濕滑,抬手一看,手指已染滿衣裳的鮮血。
“翡翠!你怎麼了!”瑟瑟跪在她身邊h話音帶顫,潰不成聲。
翡翠看着她,微笑:“我被箭射中,不成啦,這幫龜孫,箭帶倒鉤和血槽,到我拔出來時,血已經流太多了。”
瑟瑟渾身發抖,去咬自己的手腕:“我喂你喝我的血。”
翡翠費力地抬起胳膊,搭在瑟瑟手上:“沒用的。”
瑟瑟攥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冷無力,瑟瑟將它貼在自己臉上,拚命搖頭:“不會的,不會的,你還要帶我闖蕩江湖呢。”
說著就去咬自己的手腕,咬了幾次,咬得鮮血淋漓,忙將它湊在翡翠嘴邊,卻不怎麼出血,只在她嘴邊抹出一道嫣紅,配着翡翠蒼白的面色,格外刺目。
翡翠只是輕輕搖頭,嘴唇翕動,卻零碎不成語。
瑟瑟趴上去聽,卻什麼也聽不清楚。身下的綠草洇成一片深紅色,翡翠輕輕閉上眼,耳邊傳來瑟瑟的哭泣。
她想安慰安慰這個可憐的小姑娘,這個她在暗中默默看着、陪伴了七年的小姑娘。她看着瑟瑟從最初的柔韌纖小到如今的亭亭玉立,從剛入府時謹小慎微的小乞丐到如今沉着縝密的郡主,瑟瑟已成為她生活中的一部分。
可是她說不出話來,瑟瑟的聲音也漸漸遠去了。
江湖,她還不知道是什麼樣子。廢太子妃和大皇孫生死不明,袁十九也沒有跟上來。再沒有了她,瑟瑟就算逃出去,她一個弱女子,連武功都不會,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
翡翠突然睜開眼,眼珠暴凸出來,嘴裏汩汩流血:“師父……去……找……”
鮮血噴濺了瑟瑟一臉,又混着她的眼淚落在腮邊。瑟瑟恍然不覺,點頭如雞啄米一般,哭着道:“我去找你師父,我去找你師父。”
翡翠眼裏神采漸漸消失,似卸下了什麼重擔,笑着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