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燋兒,過幾日讓本宮娘親進宮一趟,有些事兒……還得尚書府去做。」
「是,奴婢遵命。」
「娘娘,那披香殿安婕妤,需要奴婢去『提點』一番嗎?」
「本宮還摸不透皇上究竟是當真看上她了,還是只為了抬她來壓本宮……」
樂正婥提及此,胸口又是隱隱刺痛。「不過本宮還不至於蠢到親自髒了手。那薛昭容背後是薛大將軍,想必進宮來也不是為了低頭做人的,瞧她連吳貴嬪都敢對上,難道會願意見安婕妤率先奪得君寵嗎?」
「娘娘高見。」
「讓人送一盤今歲新供的新鮮金橘和一套內造的裴翠頭面過去給薛昭容。」
「是!」
樂正婥接過照兒斟上的一杯信陽毛尖,只略沾了沾唇便厭煩地推開。「拿下去潑了,這又不是今年的春茶,盡會拿次貨來哄本宮,哼!當本宮不知道新上貢最好的一批茶都被送進披香殿了?」
照兒也不敢跟如今滿腹委屈心酸忿忿的貴妃娘娘提,送進披香殿的都是出自皇上私庫……不過只怕說了,娘娘定然會更加火冒三丈吧?
只盼皇上過了這波新人進宮的興頭后,能很快再度回到娘娘身邊,無論如何,要是能讓娘娘有幸懷上龍子,他們長樂宮才算穩操勝算屹立不搖呢!
薛昭容收到了長樂宮貴妃娘娘賞賜的重禮,恭敬歡喜地收了,滿口銘謝娘娘。可待長樂宮人一走後,薛昭容立刻笑容消失,面無表情地讓貼身宮女把東西鎖進赤金檀木櫃裏。
「娘娘?」貼身宮女有些不放心地道:「貴妃的賞賜,下回請安之時若不配戴着去長樂宮,恐怕會被貴妃誤會您的。」
「貴妃想要拉攏人,單隻靠這區區的一盤金橘和翡翠頭面,就想叫人為她出頭衝鋒陷陣,呵,當本宮在薛家沒看過好東西嗎?」薛昭容擦拭着自己心愛的軟鞭,似笑非笑。「也就小門小戶,才會以為這等物什有什麼了不得的。」
「娘娘,提防隔牆有耳啊……」貼身宮女臉色微變,小聲提醒。
「怕什麼?」薛昭容笑吟吟,倏地一抖腕,手中軟鞭如靈蛇般飛快竄出又收回。「本宮身後有的是靠山呢!」
貼身宮女自幼服侍她長大,又是薛家精心培植出的得力助手,自然知道自家主子意指為何,只好笑着搖了搖頭,領命把那副價值千金的翡翠頭面壓在箱底閑置。
而自從新人入宮后,卻始終未能得皇上召寢,後宮中的舊人自然是個個如釋重負又忍不住一臉看笑話,偶然御花園中、盪金湖邊遇見了,免不了一陣酸言酸語地嘲笑。
新進宮的年輕美人們個個戰鬥力猶弱,不免三言兩語就被刺激得淚眼汪汪,可位分不如人,也只能忍氣吞聲回去關門偷哭。
這一頭的舊人諷刺消遣完了人後,再轉一想,皇上沒召寢新人,可也沒召寢咱們這些舊人啊!
這大半年來,皇上本就極少涉足後宮,就算是去,也只是去長樂宮……後宮嬪妃本就幽怨衝天,可礙於咱們皇上可不是吃素的,除了對貴妃以外,從來也不是什麼憐香惜玉柔情密意的風流公子,所以儘管嬪妃們內心哀怨至深,也只能把苦往肚裏吞。
後宮這番熱鬧風雲,卻傳不進披香殿,也干擾不了安魚。
除卻嚴延早就命人把披香殿保護得鐵桶一般,不說任何紛擾或找事的人進不去了,常常連皇帝本人都差點進不去……呃,十次里總有六次不能得逞,因為楊海一人站在殿門口足以完勝一切。
「你這老傢伙,朕以前怎麼都不知道你原來這般難纏?」
這天午後,下了朝匆匆把繁重奏摺飛快批閱了大半的嚴延,還是忍不住心痒痒的又往披香殿來了。
可楊海看着敦厚的老臉笑咪咪,說出的話卻能惹得人跳腳。「多謝皇上金口誇獎,老奴自該更加倍努力做好這看門人,才能回報皇上與娘娘恩德於萬一。」
「少同朕抬杠了。」他沒好氣地道:「朕今天是來邀萸娘去賞雪景的。」
「回皇上的話,天太冷,我家娘娘畏寒,不想出門。」
嚴延俊美的臉龐都快氣歪了。
一旁從頭到尾乖乖撐着傘為皇帝遮雪的胡公公滿眼羨慕,喔唷,奴才也好想有這種底氣這種霸氣這樣對皇上說話呀,但,奴才……咳,沒種!
半晌后,終究是鼠延先低頭了,嘆了口氣道:「楊海,朕也怕凍着了她,那這樣吧,朕命人做了好些冰燈,總可以送進去給她賞玩吧?」
「老奴代娘娘謝過皇上了。」楊海微微躬身一揖。
嚴延連忙側過身對胡公公使了個眼色,胡公公眼巧心靈手快,一把上前熱情至極地勾攬住了楊海就往外拉——
「乾爹……乾爹,您還記得小鬍子嗎?」
「你、你這小兔崽子想幹什麼?皇上?皇上您不能進去!」
可年輕力壯身手矯健的嚴延早就一閃竄進半開的殿門裏去了,不忘回頭拋給氣急敗壞的楊海一個得意洋洋的亮晶晶眼神。
這幕,熟悉得令聞聲披氅出來的安魚看得呆怔。
剎那間,依稀彷佛,她好似又看見了當年瘦弱卻神采奕奕的美少年鑽過狗洞,興奮地揮着手上桑皮紙裹着的包子,得意又喜悅地對着她輕喊道——
「萸娘姊姊,別怕,阿延給你送吃的來了!」
「哼哼,皇貴妃那個老妖婆胡亂尋釁罰你禁足,還讓人三日不準送水米進來,她當孤當真勢單力薄沒法子了……做她的春秋大頭夢!」
「萸娘姊姊快來吃,熱騰騰剛出籠的大肉包子呢!」
前生的記憶此刻無比清晰地浮現眼前,片片段段,明媚奪目,鮮艷歡悅。她眼眶發熱,鼻端不知不覺漸漸酸楚了起來。
阿延……
是啊,她怎麼也給忘了,阿延真的也待萸娘姊姊很好、很好的。
一顆淚珠無聲息地滑落頰,安魚指尖冰涼而微顫地擦拭去了,胸口緊絞,心頭一片茫然……
她怎麼會自私至此,只為他不能將自己視若結髮夫妻,不能給予她男女情愛,就挾着怨恨到死也不願諒解他,甚至不想見他哪怕再多一眼?
——我愛你,應當只是我自己的事。
「萸娘,你、你怎麼哭了?」
她眨了眨眼,看着楚了面前高大卻瞬間笑容不見轉為滿滿憂慮心疼的嚴延,這一刻,牢牢扣住兩世,彷佛已銅綠鏽蝕了的死結,倏然松解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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