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春
用過早膳,我讓下人給老夫人報了個信,我不敢去見她,我知道她只要一見到我肯定要說一大堆的話,委實無趣的很。
前不久我聽說城西新開了一家梨園,哪裏的角兒唱的極好,早就想去了,只是一直不曾得機會,如今也不用再繼續找人了,空出來了一大截的時間,正好去瞧瞧,其實我也不見得有多喜歡聽戲,可我聽人說過,要想忘記一個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忙的沒有時間去想他,漸漸地就會把那個人從心上移開。
我覺得這辦法應該是有用的,以前醉月樓的姑娘只要念念不忘那個恩客,便都是用的這種法子忘記別人,我也有樣學樣,最好不要再想起那個人了。
如此想着,我連一瞬的緬懷都省去了,徑直坐馬車向梨園而去。
我到的時候,好戲已經開場了,我忙帶着夏竹尋了個位置。
以前在青州的時候,榮媽媽雖然嚴厲,可還是通三分人情的,我們空閑的時候,樓里會唱戲的姑娘也會到檯子上娛樂一番,其實從前過得還是不錯的。
鑼鼓一響,就見一名俊美的武生跳了出來,這齣戲很是熱鬧,不愛看戲的夏竹瞧得也是津津有味,我看她覺得有趣,便為她解釋道:“這齣戲講的是一名男子被皇帝寵信,下嫁公主,過盡了人世繁華,最後卻漸漸沒落,後來從夢中醒了過來,才發現這一切原來是他在做夢……”
夏竹聽得認真,一雙圓溜溜的杏眼甚是可愛。想當初也是因為這雙眼睛,我才讓她來貼身伺候,這雙眼像極了一個人。
回憶太過悠長,我不願再去回想,高台上,那主人公正做着享盡浮華的美夢,渾然不覺這是一個幻境而已。
梆子一敲響,下頭的看客都還意猶未盡,夏竹也甚為可惜這主人公的命運,立刻有一身形嬌弱的女子端着錫盤前來需要打賞。
她一身短打青衣,梳一隻大辮,不施粉黛,利落打扮。卻難掩清麗,我瞧着她沒來由的覺得十分熟悉,正想着,她已經端着盤子走到了我的身前:“姑娘,若是戲合您的胃口,就賞小的一些錢討口飯吃吧。”
她看起來嬌小,聲音卻大,爽朗悅耳。我從荷包里掏出了一隻銀錠給她,她看着我,輕聲道:“謝謝姑娘,還望姑娘日後多來捧捧場啊!”
我點了點頭,她便端着銀盤笑着滿足的離去了。我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出神。很久很久以前,應該是上輩子的事情了,有個跟在我屁股後面的小丫頭,我只要給她一塊糕點,她也會露出像剛才那個姑娘一般純真滿足的笑。
夏竹扯了扯我的衣袖,我這才轉頭看她,才發現身後站着一個劉仲,他也來了。
他應該是回府後,知道我在這裏,一同跟來看戲了。官服也脫了,穿着一身湛藍長袍。
我說:“你來的不巧,剛好散場了。”
他“嗯”了一聲,面色如常,絲毫沒有錯過好戲而失落的神情,旋即牽起我的手走出了這間梨園。
我們倆十分默契的將昨夜的事情忘得乾乾淨淨,他不問,我不說,默契地像是提前商量好了一般。
走在大街上,夏竹十分懂事,立刻後退了幾步,亦步亦趨的跟着我們。如今才是初春,空氣中還有着微薄的寒氣,可劉仲的手仍舊十分溫暖。
我瞧着他神情有恙,忽而他皺了皺眉頭,問道:“你的手怎得這樣涼?”
“啊?”我慌忙的想要從他手裏掙開,他卻是握得更緊了。
他說:“阿姝,多穿些衣服。”
我說:“好”
他說:“阿姝,日後出行多帶些人”
我說:“好”
他說:“阿姝,日後想要看戲,叫人回府里。”
我沒有回答他,他停了下來,看着我,輕聲問道:“有什麼問題嗎?”
他仍舊沒有放開抓住我的手,反而握地更緊了些,好似下一瞬我就會變成流沙離開一般。
我搖了搖頭,眯着眼審視了他全身上下,忽然道:“我覺得你今日,很有些奇怪。”
他笑了,每次只要他一笑,我就有些心慌,我很奇怪世間怎麼會有生的這般好看的男子?
陽光照在他的身上,湛藍的衣袍上波光粼粼的,我覺着大抵是從小在醉月樓里沒習到什麼學問,形容人的時候話也不會說。
他眼珠子的顏色很淺,春光照着便如上好的琥珀一般,鼻子高高的,嘴巴薄薄的,臉的稜角也生的極是完美,確實他是我見過最好看的男子,比那個我一直心心念念的人好上太多太多。
我見他笑,並不打擾,能夠這樣開懷的時刻,對他來說不多。反正我就沒有見過多少回。
回府後,他對我更加的好了。我有些懷疑他的用心,一個人怎麼會無緣無故的對另一個人好,縱然以前他待我也好,但萬沒有好到這種程度。
因為怕老夫人發現他和我是假夫妻,是以我倆總是睡在一張床上的,可這幾日,每次我一醒來就發現他看着我,一直看着,好像我是什麼了不得的珍寶一般。
今日也是,我一睜開眼,就見他支着頭,看着我,他的眸子宛如粹了星辰一般,亮晶晶的。
終於我忍不住了,別開臉,躲過他的目光,問道:“你這幾日甚不對勁啊,老是瞧我做什麼?”
“那夜你說會忘了他,我原以為你只是說說而已,卻不想你真的看開了。”他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同我問的話牛頭不對馬嘴。
“我很高興。”他又說。
我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而他依然看着我,淺淺的笑容真摯的讓人可怕。我明明是想說那又管你何事?可話到嘴邊卻是:“你高興就好。”罷了罷了,他也是個苦命人,既然他現在能夠開心,想不到那些極其傷情的事我又何必打擾他莫名其妙的好心情呢。
我起身正叫夏竹端洗臉水進來的時候,他扯了我一下,才起床,我本就有些體弱,一時沒站穩,正徑直跌進了他的懷裏。
我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音,慌忙站了起來,頭髮本就才起床,還未打整顯得亂糟糟的。
夏竹瞧了立刻紅了一臉,低頭憋笑道:“姑娘,我待會兒再進來。”說罷,她不等我開口挽留就先離開了。
我看着門又被關上,可真是有苦說不出,而罪魁禍首卻是一臉無辜的看着我,以前我倒是覺得劉仲也算是正牌人士,君子之姿,可現在瞧他卻覺得他莫名很壞。
我想該不會因為皇帝搶了他心愛的女人,他壓抑得不行,來找我取樂子吧?
不對,不對,若是他想找樂子,哪裏用得着等到今日,況且又何必來找我,京城中可不乏青樓教坊。
我想的出神,他忽然站了起身,我忙後退一步,腳卻踩了個空,我才想起來我是站在床階上的。
我緊閉着眼,我是很怕疼的人,想當初我被疫病的疼痛折磨的死去活來,恨不能一刀了斷了自己,可又怕刀割,想想也是好笑,後來還是那個人一口湯一口葯將我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料想的疼痛不曾到來,一隻有力的手臂將我環住,淡淡的沉水香透入鼻尖,我睜開眼,眼前是劉仲那張放大數倍的俊臉。
他可真好看啊,白皙的皮膚一丁點瑕疵都瞧不見,就連我熬夜后臉上也不時會冒一兩顆痘痘呢,我有些羨慕。
其實這樣英雄救美的場景很是美好,可我卻十分煞風景的問道:“你剛才扯我做什麼?”
興許我說的話實在令他意興闌珊,他放開了我,解釋道:“見你袖口上有隻飛蟲,不想用的力氣大了些。”
我低頭看了一眼衣袖,上邊雪白如許,他看了我一眼,不緊不慢的打了個哈欠:“早就飛走了。”
這個時節確實容易招致飛蟲,我也並不過分深究,卻還是疑心他今日以來的反常表現。
今兒劉仲難得休沐,老夫人派人來院子傳話,說讓我們我們倆去陪她用午膳。我這才發現原來我們睡了這麼久!
我起得晚倒是十分正常,可劉仲是習慣早起的人啊。我聽榮媽媽說過,事出反常必有妖,可劉仲到底怎麼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