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胎記

1.3.2 胎記

等李叔然聽說了皇宮中有關公子越的傳聞的時候,已經十二歲了,是剛開始懷疑鬼神之說的年紀。

那天是為李崇和李仲然送別的日子,也是李仲然第一次離家隨父親去到邊塞軍營的日子。李叔然清清楚楚地記得哥哥對不舍他離去的母親說的話——娘,我已經在這將軍府的庇護下生活了十六年,我不想把一生都耗在這紙醉金迷的京城裏,我想離開立京到靖州看看,我也想像爹一樣征戰沙場保家衛國。

所以出生以來從沒有離開過立京的李叔然也萌生了這種想法:要出去看看。但她還沒能像哥哥一樣可以照顧好自己,所以她只能在送別完父親和哥哥后讓顧越推着她的木輪椅帶她在立京四處逛逛,看看這個生活了十二年卻從未好好看過的地方。

“阿越,那家茶樓為什麼那麼熱鬧啊?”

顧越順着李叔然手指着的地方看去,一位說書先生剛擺好了陣仗正打着鑼扯着嗓子吆喝:“有個說書先生要準備講故事了。要去看看嗎?”

“是嗎?還有人專門講故事的嗎?”李叔然嚼着嘴裏的蓮藕糖,好奇地睜大了眼睛,“阿越,快帶我過去吧。”

男人點點頭,在茶樓里找了個能看得到說書先生的雅間安排李叔然坐定。李叔然趴在欄杆上,連零嘴也顧不上吃了,一心只等着那個賣足了關子的白鬍子老頭講故事。

“話說十八年前啊,靖州的天上突然顯現了紫色的雲霞,在空中翻湧成龍的形狀——”說書先生剛講了一句,突然拿摺扇在桌上狠狠拍了下,嚇得眾人一愣一愣的,然後提了口氣又繼續道,“那龍形的紫霞,突然匯聚在了靖王府上頭!有靖王府的傭人說啊,那龍形紫霞在靖王府上空急急盤旋,好像在尋找什麼,仔細聽,竟還有龍的咆哮聲呢!”

“他怎麼知道龍咆哮是什麼聲音……”李叔然聽得專註,卻也不忘在顧越耳邊嘀咕幾句。

“果不其然!那紫霞龍盤旋了一炷香的時間后,靖王府內突然爆發出嬰兒響亮的啼哭聲!據當時靖州的人說啊,那哭聲,傳遍了整個靖州城!各位客官,你們說,哪家的孩子剛出生就能哭得那麼響啊?”

“沒人能哭得那麼響的!管他是不是剛出生的!”李叔然沒忍住,沖樓下的說書先生大喊了句。

而說書先生似乎一點都不氣惱李叔然給他拆檯子,反而微微一笑,拿了摺扇又是狠狠地拍了下桌子:“這位小客官說的對啊,沒人能哭得讓全城的人都聽見——除了神仙!這靖王府在紫霞龍降臨之際出生的小公子,正是神仙啊!可不是嘛,公子越一出生,額間就有龍形的胎記!這世上除了公子越,誰能有這龍形的胎記啊!”

顧越一驚,有些不安地看向李叔然:“叔然……”

李叔然雖也是一臉的震驚,卻還是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阿越,講故事嘛,就是為了讓大家高興高興,誰在乎這故事是真是假?讓我聽聽完。”

“所以啊,人人都說這公子越啊,必定是真龍轉世、天子之命!這上天給了龍紋胎記的人,誰敢對他不敬?怕是連康明帝,都要忌憚他三分咯。不過啊,公子越就算再怎麼厲害,當時也不過是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康明帝要是想殺他保住自己的王位,簡直是手到擒來——畢竟誰都知道,沒有一個王願意讓一個有‘真龍轉世’之名的人誤了自己的權力。”

說書先生講到這兒,顧越已經完全沒心思再聽他講了,他只看到了李叔然的身子在抖。顧越知道,她在害怕:“叔然,都是假的,我們走吧……”

而李叔然好像沒聽到顧越說話一樣,依然全神貫注地聽說書先生繼續講——

“可康明帝是康明帝啊,哪是尋常的王能比的。康明帝十八歲少年登基、剛登基便大赦天下減輕了百姓們的賦稅,康明帝,是真真正正胸懷天下的明君啊!所以在得知公子越的事情后,康明帝立馬下旨,將太子之位許給了尚在襁褓的公子越,然後趕赴靖州將公子越接回皇宮親自撫養教導。到如今,已有十八載了,康明帝膝下仍舊沒有一個親身的孩子,他將玟原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公子越身上了!當然,康明帝也讓天下百姓知道,身為皇帝的他為了天下社稷,可以捨棄自己的私心,將王位傳給自己兄長的孩子。這是真正的明君啊……”

之後說書先生吹捧康明帝的話,李叔然已經懶得去聽了,也無心再聽。她將自己的腦袋埋在雙臂間,很長很長時間都沒再說話。顧越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等小姑娘自己把事情想明白。

李叔然再抬起頭時,已是淚流滿面。她抽噎着對顧越說:“阿越,原來母親想方設法將我的胎記蓋住,不是因為不想讓別人知道我是被老天爺祝福過的孩子……原來,是為了保護我,讓我免於殺身之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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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後,李叔然開始頻繁地讓顧越帶她去茶館聽書。從前她的活動範圍只有一個將軍府,以為偌大的天地也不過如此,現在她才曉得,自己原先實在是被家人保護得太好了,所以無憂無慮、不長心眼。也難怪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龍紋胎記意味着什麼,獨獨她什麼都不知道。

“阿越,讓我看看你的額頭。”李叔然聽着不知是第幾個版本的公子越降生的傳奇故事,一邊豎著耳朵不願意落下說書先生說的任何一個字,一邊扯了扯顧越的袖子讓他把頭轉過來。

陪着李叔然不知跑了立京多少個茶館的男人放下茶盞,心想這茶樓老闆也太黑心了點,陳年的茶也擺出來賣,然後把頭湊到李叔然面前:“瞧吧,你瞧多少遍都不會有龍紋胎記長出來的。”

女孩不死心地搓了搓顧越的額頭,直到把顧越額頭的皮膚搓得通紅才罷休:“胎記是沒有,你這疤倒是有一塊。什麼時候弄起的啊?我記事起,你這疤就在了。”

“我爹說是我學走路的時候不小心碰碎了花瓶,好巧不巧還沒站穩跌倒磕着碎瓷片了,就留下了這個疤。”顧越理了理被李叔然弄亂的鬢髮,倒是一臉的無所謂,“好在我不是女孩子,破這麼點相也沒什麼要緊的,就一直沒去在意過。你不說,我都快忘了我額頭上有個疤了。”

“那時候一定很疼吧?”

“那時候太小,實在沒什麼印象了。就算是疼,也是那時候的顧越覺得疼吧。”

“可是那時候就沒人看着你嗎?如果有人在你身邊的話,絕不會讓你受這樣的傷。”

“我娘生下我就過世了,爹跟着姑父駐守邊疆不常在府上獃著,顧家又只有爺爺奶奶和幾個遠房親戚,誰會想到來照顧我啊?”顧越倒了茶盞里看色澤就不新鮮的茶湯,把茶盞放在手裏把我,以說一件好像與自己無關的事情的語氣,和李叔然簡單講了下自己平淡無奇的過去,“所以爺爺奶奶過世后,爹就讓我呆在將軍府了呀。我爺爺奶奶就我爹和姑姑兩個孩子,那時姑姑已經嫁給了姑父長居於立京,章州顧府,是真的沒人了啊。”

李叔然其實很難想像顧越的過去,她是眾星捧月的將軍府三小姐,不管做什麼事都有人伴在身側服侍着,所以從小到大,還真沒試過自己照顧自己。聽顧越這樣漫不經心地描述了自己的過去,再想想現在顧越也不過是個寄居在將軍府無人問津的顧家公子,李叔然早忘了聽說書先生講故事,轉而開始在心裏譴責無能的自己,並痛定思痛地對男人說:“阿越!我都十三了,要學着自己照顧自己了!你能不能幫我找個木匠師傅做一把我自己一個人就能用的輪椅啊?我也想有一天我可以一個人出府玩,而不是挑了你有空的日子讓你帶我出府玩。”

男人瞅着女孩目光中的堅定之色,忍不住噗嗤一笑:“好,以後換你帶我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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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叔然第一次自己用輪椅,是李伯然被一台小轎接去宮裏的那天。

雙七年華的少女是剛開始憧憬愛情,正好奇情為何物。她滿心以為已到婚嫁年紀的長姐會帶着一個蓋世英雄回將軍府,然後她好甜甜地喊一聲“姐夫”,向姐姐討教什麼樣的男人才是值得自己託付一生的。李伯然是李叔然心中不可玷污的美好存在,也是李叔然敬重與羨慕的對象。李叔然一直都相信,她的姐姐,一定會嫁給全天下最好的男人。而這全天下最好的人,從來都不該是聞人厲。

李叔然拚命轉着木輪椅的輪子,好追上那頂離她越來越遠的轎子。她已經把這輩子能使上的力氣全使上了,可依舊無法改變那頂裝飾華麗的小轎馬上就要消失在她的視野里的事實。

“姐姐!姐姐!”

李叔然無助地大喊,帶着讓人聽着就感到心痛的哭腔。她不相信,不相信向來喜歡舞刀弄槍的姐姐要到一群鶯鶯燕燕中給皇帝跳舞唱曲討他開心,不相信向來敢愛敢恨有話直說的姐姐要在一群帶着人皮面具的女人中端着笑臉,不相信向來只渴望征戰沙場的姐姐要把餘生都耗在那個吃人的后宮裏。

她不敢去想姐姐在宮中究竟變成了什麼樣、過得好不好,只能從李仲然那兒間接地了解李伯然的近況——

“阿姐她過得很好。”李仲然看着臉上好似寫了“姐姐要是過得不好我就衝進皇宮裏把聞人厲打一頓”的小妹,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不過公子越好像並不喜歡阿姐,總是給阿姐挑刺兒。”

“公子越?那個所謂的真龍轉世?”李叔然憤然,很不得自己馬上能把欺負姐姐的公子越給撕了。

“是啊。”李仲然突然壓低了聲音,“不過我覺得,這什麼‘真龍轉世、天子之命’,都是唬唬人的。我以前總說你額上的胎記像大蜈蚣,可現在看來,公子越額頭上的胎記,才真的像大蜈蚣。叔兒,依我看,那公子越的龍紋胎記,八成是假的。那公子越,很有可能,也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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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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