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鳳求凰
楚星雨一箭從皇甫嫣然所射箭中間生生刺過，直中靶心，本是一件可可喜可賀之事，可是，桃夭殿內的氛圍卻一瞬間有些詭異。
年輕的公子小姐們，一陣驚愕之後，自是歡呼雀躍，只是年紀稍長一些的文武大臣神色卻有些晦澀難辨。
楚星雨壓制住心中的疑慮，眼角快速掃視了一下周圍，最後落在正端坐在金色盤龍椅之上的皇上，卻見皇上也正怔怔地看着自己，其實準確的來說皇上並沒有在看楚星雨，那因沒有焦距而顯得有些獃滯的目光似是穿過了楚星雨看向了遠方。
‘師父說過他年輕之時，浪蕩不羈，曾欠下許多債，所以交代過自己不到萬不得已之時，不可輕易在人前使用他所傳授的武藝。難道師父口中的債，不是風流債？而是……’楚星雨在心中胡亂的想到，同時有一個靈光閃過腦中，可是等旋即又搖了搖頭，‘怎麼可能，師父一生浪跡天涯！雖然功夫確實了得，可是這江湖與廟堂畢竟不同，再說這皇上也不是誰想見便能見的，更別提結仇了。’
“莫小姐當真是巾幗不讓鬚眉，本太子輸的心服口服。”皇甫有風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笑意，目不轉睛地看着楚星雨道，那看似安靜的眼眸深處卻翻湧着異樣的色彩，像是黑夜中盛開的曼珠沙陀，又像是匍匐在暗處的狼終於露出了他那鋒利的獠牙。
皇甫有風的話音一落，皇上便一瞬間又恢復如初，彷彿剛剛的一切不過是楚星雨的錯覺罷了。
皇上指着楚星雨，扭頭笑着對莫盈川道：“不愧是你的女兒，好樣的！該賞。”
“就她那三腳貓的功夫，不闖禍便是萬幸了，”莫盈川低頭，態度很是恭謙地說道，接着又對楚星雨道，“星兒，還不快來謝恩！”
楚星雨總覺得莫盈川剛剛說話時的神情與平日裏似乎有些不同，可是眼下也來不及細細思索，便急忙一步上前跪叩在地道：“謝謝皇上恩典，不過是僥倖贏了嫣然公主罷了，不敢奢求賞賜。”
皇上摸着鬍子轉頭對莫盈川笑着道：“不愧是你國公府的千金，榮辱不驚，不錯不錯。”
“不過，君無戲言，朕即說了要賞，便一定要賞。說吧，你想要什麼？”
楚星雨偷偷看了眼莫盈川，見莫盈川輕輕擺了擺手，略一思索道：“臣女曾聽聞千古明君最難求，如今在皇上的治理下，天下太平，國泰民安，所以，如果皇上一定想要賞賜臣女的話，那麼，”楚星雨微微一頓繼續道，“臣女希望皇上能為天下百姓，保重龍體，永世安康。”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說起這溜須拍馬之話，楚星雨可是草稿都不用打的。
聽了楚星雨的話，皇上龍顏大悅，道：“你這張巧嘴呀！”
“不過，你這個賞賜既是替朕求得，那朕便也給你一份恩賞吧！賜莫星雨為朝霞郡主，挑一個吉時舉行冊封之禮。”
一陣寂靜之後，殿內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祝賀聲，而被簇擁在人群之中的楚星雨卻還在雲霧之巔，怎麼好端端的便被冊封為了郡主？！
……
桃宴開始已經一個時辰了，皇上和皇后也有些乏了，便先回宮中休息片刻。隨着皇上皇后的離席，殿內的氛圍頓時輕鬆了許多，不少年輕的小姐公子們都相邀去外面的桃花林中散散步賞賞花。
楚星雨伸了個懶腰，也從位子上站了起來，懶洋洋地朝外面走去。
“星兒。”楚星雨才剛剛走出殿外，拐到大殿的側面，便聽身後有人喊道。
楚星雨回過頭望去，只見穿着一身鵝黃輕衫繡花裙的長公主顏幼魚踏着碎步走了過來。
這顏幼魚是二皇子顏景瑞的胞妹，又因着她還是楚星雨大哥莫北楊未過門的妻子，所以在這宮中，楚星雨自來與她親近許多，也向來最愛打趣她了。
待顏幼魚走近后，楚星雨壓低聲音壞笑着道：“不知大嫂又有啥讓我帶給哥哥的呀？”
這顏幼魚經常托着楚星雨給莫北楊送一些小東西，比如親自繡的香囊、手帕或是信箋什麼的，所以楚星雨才有此一說。
“就你最會取笑人了！”聽了楚星雨的話，顏幼魚臉頰飛過兩片紅暈，低頭道。
“你與我大哥哥下月便要完婚，所以這聲大嫂可是逃不掉的。怎麼算是取笑呢？”楚星雨故意蹙眉做出思考的模樣道。
“嘴貧，”顏幼魚說罷，匆匆從懷中取出一個護腕塞進楚星雨的懷中繼續道，“這是我新繡的護腕，你幫我給他。他每日練劍時可戴着，仔細傷了手腕。”顏幼魚說罷，低着頭滿臉嬌羞地小跑着離去。
“嫂嫂放心，小妹一定轉告到位。”楚星雨朝着顏幼魚離去的方向道。
聽了楚星雨的話，顏幼魚跑的更快了，很快便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楚星雨邊笑着將將護腕輕輕拋了兩下后塞進懷中，邊心中胡亂地想到‘這顏景瑞平日裏雖然滿口的孔孟之道，可是行事作風卻也洒脫不羈，她妹妹倒是與他截然不同，溫柔賢良的很。不過倒是與自己那溫潤如玉的大哥哥很是般配。’
“原來莫小姐在此處。”楚星雨正盯着顏幼魚消失的方向出神，突然聽到一旁有聲音響起。
楚星雨循聲扭過頭去，坎坎要跌進一個高大修長的紫色身影懷中，楚星雨急忙後退一步，卻沒有站穩腳跟，整個人朝後倒去。
“莫小姐，當心。”那紫色身影長臂一攬，直接摟住了楚星雨的腰身。
微風拂過，夾雜着片片桃花紛紛落下，那紫衣身影的墨發垂肩而下，輕掃過楚星雨的臉頰。
楚星雨抬眼看去，在粉與黑的絕美融合下，一張五官深邃的臉龐正在咫尺之外，高挺的鼻樑，好看的薄唇，只是……那雙眼睛，卻安靜的不像話，安靜的深不見底，安靜地讓人心生不安。
“有風太子，向來都是如此英雄救美的嗎？”楚星雨眼神瞟向摟着自己腰身的手臂，半帶諷刺地笑着道。
“有風失禮了。”皇甫有風薄唇微啟，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響起，只是話雖如此，可是卻並未鬆手。
“有風太子，嚴重了。”楚星雨笑着說罷，一個側身從皇甫有風的手臂中滑了出來，繼續說道，“太子殿下，若無他事，在下告辭了。”
“莫小姐，且慢。”
不待楚星雨發問，皇甫有風將那駿馬玉佩遞到楚星雨身前，道：“莫小姐既然贏了舍妹，這塊玉佩便是莫小姐的了。”
楚星雨微微一愣，確實有這麼一回事，可是看當時皇甫嫣然的反應這玉佩估計對皇甫有風來講是有莫大的意義，而且這種雅玩之物對於楚星雨來說除了值點錢外，似乎與石頭無異，可是現在的自己最不缺的便是錢了！再說了君子不奪人所愛，這玉佩既是皇甫有風貼身佩戴，怕也是他的心愛之物，楚星雨一向自詡‘好成人之美’……這麼想罷，楚星雨剛要推辭，突然想起了顏景軒。
“那就謝謝太子殿下了。”楚星雨不再猶豫，接過玉佩，放在指尖轉着圈圈隨口道，“再見。”說罷，瀟洒地轉身，踢着步子離去。
走過長長的迴廊，又轉了一個彎，來到了桃夭殿的正後方。
與前面的熱鬧喧囂不同，桃夭殿後面空無一人格外的冷清，便是這桃花似乎也開的蕭條落寞一些。
“出來吧！”楚星雨一下子停住了轉着玉佩的手指，也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意道。
“小軒軒，你跟了我一路，是不是就想要這個？”楚星雨邊摸着顏景軒的頭說邊微微躬身將玉佩送到顏景軒的身前，“給你了。”
顏景軒原本目光灼灼地盯着楚星雨手中的駿馬玉佩，可是在聽了楚星雨的話后，稍稍一愣，竟突然抬起頭。
而楚星雨此刻正躬下身子，顏景軒的突然抬頭，兩人的鼻尖都要碰上了，他那身上好聞的佛手柑的味道愈發清冽撲鼻。
如此近的距離，楚星雨幾乎都能看清顏景軒那密而長的睫毛根部，他的眼睛也很是安靜，可是卻與皇甫有風眼中的安靜不同，楚星雨望着這雙狹長而安靜的鳳眼，竟生出一種莫名的心安與悸動。
回過神后，楚星雨急忙直起身子，佯裝淡定地道：“這玉佩可不是白給你的，你得幫我個忙！”
顏景軒仰起頭不作答，只是神色冷漠地看着楚星雨。
許是因着自己剛剛送了塊玉佩給他的緣故，楚星雨覺得這冷漠之中又有些不同。
不過楚星雨也不做多想，繼續自顧自地道：“不過你也放心，只是一個小忙而已，很簡單的。就是……”
楚星雨的話還未說完，便聽到桃夭殿內傳出的絲竹聲響，緊接着便是原本在林中賞花交談的人群鬧哄哄地朝殿內涌去。
想必是皇上到了，也罷那就待會再說吧！反正謠言已經傳的這麼凶了，不在乎這一時半會兒，如此想罷，楚星雨便將想要顏景軒澄清‘那日寶華寺後山落水渡氣’一事的話按回了肚中，說了聲“先回去吧！”便與顏景軒一同回到了殿內。
等到楚星雨走到殿外時，眾人都已經坐定了，楚星雨便悄悄溜回了座位上。
就在楚星雨坐定后，隨手抓起木案上的瓜子，心中盤算着這桃宴什麼時候才能結束時，一個抬頭，眼中一亮——那端坐在檯子正中間撫琴的如玉身影正是念念不忘的譽王，顏世南。
一襲白衣，烏黑的長發用銀白色的玉冠半挽在頭頂，微微垂首，專心撫琴，額前兩側有幾縷碎發垂落在絕美無比的臉頰上，當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不愧是自己瞧上的人，不僅劍耍的好，馬騎的溜，便是這琴彈得也比旁人要好上一兩分。楚星雨瓜子也不嗑了，一手托腮滿臉笑意目不轉睛地盯着顏世南，暗自欣喜地想到。
隨着顏世南手指輕撥，變換旋律后，原本在台上跳舞的舞姬盡數退下。
楚星雨聽出了顏世南彈地正是《鳳求凰》，‘南公子，這曲鳳求凰彈得可真是好聽。難道是知道那桃花是我所贈，明白了我的心意，便也藉著今日這時機也來表露自己的心意？’楚星雨目不轉睛地瞧着顏世南，心中突發奇想到。
只見那顏世南，微微扭過頭來，目光漫不經心般地將周圍掃視了一圈。
“哇！”突然殿內響起一陣低聲驚嘆。
楚星雨回過神后，目光再次掃視過去，正見一個一襲紅裙的妙齡女子，矇著面，手執長絹，在漫天的紅色花瓣中、緩緩從天而降，宛若仙子下凡，着實令人驚嘆。
可是更令楚星雨一口氣差點憋在胸口上不來的是，那女子竟落在了顏世南的身旁，一手搭在顏世南肩上，就勢落入顏世南懷中。
就在楚星雨捏緊了拳頭，心道，這舞姬好大的膽子，竟敢褻瀆顏世南之時，只見那面紗緩緩落下。
竟是三公主顏幼瑤！
其實這顏幼瑤其實並非皇上的女兒，可是地位卻絲毫不比皇上所生的公主差，反而比這滿宮的公主都要受盡恩寵。
顏幼瑤的母親，本是當今皇上同胞姐姐，也就是當今太后女兒玉陽公主。當初皇上剛剛即位，朝堂不穩，為了穩定朝局，便將當時的玉陽公主嫁給了兩朝元老張閣老的小兒子，可惜這張閣老家的小兒子卻是個實實在在的浪蕩公子，沾花惹草風流成性無惡不作，後來玉陽公主剛生下顏幼瑤便鬱結而終。
而在玉陽公主死後沒多久，皇上也掌握了張閣老多年來以公謀私草菅人命的證據，將張閣老滿門抄斬。
太后與皇上覺得很是虧欠玉陽公主，便將玉陽公主的遺孤接進宮來，賜名顏幼瑤，養在太後身邊，成了這陳國名副其實的三公主。
琴聲戛然而止，顏世南將顏幼瑤打橫抱在懷中，緩緩站了起來。
楚星雨笑意僵在了臉上，愣住了，原來‘這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求的不是自己，而是顏幼瑤！
不知是因為太過震驚，還是太過傷懷，楚星雨懵了，夾在在眾人的低聲議論中隱約間好像聽到了皇上的賜婚詔令。
直到發現眾人將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時，楚星雨方才微微緩過神來，一臉困惑地望向眾人。
“有風太子問你可有婚約在身？”讀懂了顏景瑜那不懷好意，帶着笑意的唇語。
楚星雨頓時從剛剛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心中納罕道‘他問我這個做什麼？莫不是看上我了，想要娶我回去做他西涼的太子妃！’旋即又在心中自嘲着搖頭道，‘我這孤星入命，怕是萬萬年也開不了桃花。’
“承蒙有風太子掛心，目前並無婚約在身。”楚星雨強擠出一個不算失禮的笑臉道。
皇甫有風聞言，勾起一抹笑意道：“不知莫小姐可願同本太子一起回西涼，做西涼太子妃？”
皇甫有風話音一落，滿殿的貴女們的目光都直剌剌地刺向楚星雨，那灼灼目光中有着完全掩飾不住的羨慕嫉妒恨。
“不行。”與這些刺向楚星雨的目光同時出現的，是兩個異口同聲的聲響。
其中一個是楚星雨，而另一個則是……皇上。
其實楚星雨覺得這群貴女們平日裏端的是知書達理，聰穎過人的模樣，可實在是不夠聰明！用眼角的餘光瞟着那些殺傷力極強的目光，楚星雨暗暗嘆了口氣，心中想到，‘她們都以為去這西涼當太子妃是件容易的事嗎？且不道背井離鄉，遠離親人，孤苦無依；便是時局稍稍動蕩，自己便會被架在火上烤，說的再直白一些，兩國交好時，自己便還算是個太子妃，兩國一旦局勢緊張，那麼第一個被殺了祭旗的怕就是自己了。’
只是……為何皇上也會反應如此激烈！楚星雨瞟了眼皇上，眼珠一轉，心中狐疑道。
同樣面露狐疑之色的還有皇甫有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