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皇甫有風
“甚好,”皇甫嫣然笑着道,微頓了頓,話鋒一轉,“只是既是比賽,若是沒有點助興的玩意,豈不無趣?”
“那嫣然公主,想要如何助興啊?”原本端坐在高位上的皇上聽罷,身體前傾了半分接過話來,笑着說道。
“稟皇上,早在西涼之時便聽聞貴國擅長製作兵器,尤其擅長弓箭。特別是羽林衛配置的諸葛連弩,能連發十箭,很是神奇,”皇甫嫣然微微作揖后,邊捋着垂在肩上的一縷長發邊,笑的太真無邪道,“嫣然向來喜歡弓箭,所以若是此次能僥倖贏了莫小姐,還想向皇上討一支諸葛連弩做個彩頭,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皇甫嫣然一番話畢,桃夭殿內頓時安靜地有些尷尬,每個人臉上的神色各異,原以為不過是小兒女間的小打小鬧,可是這諸葛連弩一出,性質就完全變了。
陳國自陳太祖開疆闢土建立陳國已過七世,這幾百年來能一直穩居中原,拒西涼,抗南疆,退北戎的一個重要原因,便是陳國人善制武器,而其中在戰場上殺傷力極強的武器之一便是這諸葛連弩。所以為了不讓諸葛連弩的設計機要被他國竊取,每個諸葛連弩上都是自帶毀滅機關的,一旦強拆或遺落在戰場上便會自動焚毀。
原本以為這皇甫嫣然不過是公主脾氣犯了,想要尋尋自己的晦氣,便是自己不慎輸了,那也不過是丟了臉面的小事罷了!可如今聽了這番話后,楚星雨突然覺得自己先前可當真是小瞧了這看似傲慢實則苦心積慮步步為營的西涼公主——想來他們一進這燕梁便已然想好要拿自己做筏子,畢竟這燕梁城內絲毫沒有大家閨秀作風的大家閨秀大概就只有自己了。還有什麼‘騎射很是了得’,明明自己從未在人前射過箭,所以她想來是料定自己不善射箭咯……一瞬間,楚星雨將整件事理了個清楚。
只是不知道這真正的主謀究竟是眼前這個扮豬吃老虎的西涼公主皇甫嫣然,還是那同樣也坐在高處的西涼太子皇甫有風。
楚星雨抬起頭,朝皇甫有風望去,卻對上一雙眸子,那漆黑的眸子中帶着一份考量和審視,但更多的是平靜,深不見底的平靜,像是那隱藏在黑夜中的狼安靜地打量着獵物,邪魅而又危險。
只是誰是獵物?誰又是狼?不到最後一刻誰能知曉呢!
這賽定是要比了,若是不比,一來顯得陳國泱泱大國卻如此沒有氣度,出爾反爾傳出去,有損威名;二來,這西涼既是瞄準這諸葛連弩而來,便是現在強行推脫了,待會兒指不定又會生出什麼么蛾子來;最關鍵的是,這南疆與北戎近年來大興武力,對陳國的威脅與日俱增,所以此次與西涼的結盟勢在必行,因此這面子上的事情還是要卯足了。
這也是為什麼皇上及眾位大臣在聽了皇甫嫣然如此無禮而又別有居心的要求后,沒有直接拒絕的原因。
楚星雨偷偷朝皇上擠了擠眼后,換上一副玩世不恭的笑意,隨口道:“皇上,嫣然公主既然瞧上了我們的諸葛連弩,想拿他做彩頭,您便應了吧!”
“星兒,不要胡鬧,”莫盈川阻止道,“你連弓都未摸過,不要擾了公主的興緻。”
“無妨,無妨。所謂虎父無犬女,這星兒既是你的女兒,也算朕的外甥,朕倒是看好她!”皇上揮了揮袖子,笑着說道。
“謝謝皇上。”楚星雨朝莫盈川吐了吐舌頭,一改往日的颯爽英姿,神情甚是可愛,轉頭笑着對皇上道。
“皇上,你看……”莫盈川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道。
“哈哈哈…….”皇上大着笑着說道,“無妨。”
“只是,嫣然公主,既然說起彩頭,不知你為我準備了什麼彩頭呢?”楚星雨神情微變,故意做出一副好奇的模樣,不過這話雖是問着皇甫嫣然,可是眼睛卻目不轉睛的看向皇甫有風。
“難道你認為你能贏得了我?”皇甫嫣然神情很是不屑地看了楚星雨一眼,譏笑道。
“比賽還未開始,嫣然公主就已然未卜先知呢?可是我好像記得你剛剛還誇在下‘女中豪傑、騎馬射箭很是了得’,句句言猶在耳,沒想到卻並非出自真心。難道西涼人待人都是如此言不由心嗎?”楚星雨故作失落半開玩笑的說道。
“你……”皇甫嫣然秀美一蹙,滿臉怒色,揚起手臂指向楚星雨。
“嫣然,不得無禮。”
“星兒,不得無禮。”
兩聲同時響起。
聽了皇甫有風的話語,皇甫嫣然有些不甘心地別過頭去,神情卻越發傲慢了。
皇甫有風從容地站了起來,修長的身姿在滾金邊華服的襯托下愈發顯得華貴逼人。
“我父皇只有嫣然一個女兒,所以自小便驕縱慣了,剛剛的話也不過是有口無心,還請莫小姐不要介意。在此本太子替嫣然向莫小姐賠罪了。”皇甫有風徐徐說道,聲音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低沉,楚星雨突然想到那盤旋在空中的雄鷹。
皇甫有風說罷,對着楚星雨拱手作了個揖。
究竟是有口無心還是真心畢露,明眼人一瞧便知!不過既然人家的太子都親自道歉了,雖然這其中究竟藏着幾分誠意還有待商榷,但是楚星雨向來是個見好就收的明白人,當即急忙還禮道:“有風太子嚴重了,是在下口不擇言,冒犯了嫣然公主,還望公主多多見諒包涵。”
那皇甫嫣然初時沒有任何反應,但後來可能礙於皇甫有風的威懾,還是不情不願地轉過頭來,說了句:“莫小姐嚴重了。”
“剛剛莫小姐說要彩頭,不知本太子的這塊玉佩可能入小姐之眼?”皇甫有風說著,便解下隨身佩戴的一塊玉佩道。
那玉佩是一隻駿馬的造型,雕工極其精緻,駿馬奔騰的模樣栩栩如生,整塊玉佩色澤通透,在光照下其內似有流光閃爍,一看便知絕非凡品。
可是這玉佩再好,那也不過就是件供人把玩的高雅物件罷了,而楚星雨向來認為這高雅與自己可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的。
就在楚星雨打算推辭掉,另尋一件更合自己心意的彩頭時,卻見那皇甫嫣然神色大變,滿是詫異地道:“哥哥,你怎麼能把這個做彩頭!這可是……”
就在楚星雨好奇心被勾起,豎直耳朵想要聽完這究竟是什麼稀世珍寶時,那皇甫嫣然卻突然戛然而止了。
管它什麼來頭,便是那玉皇大帝誤落凡間的玩意兒,左右也不過就是一塊玉佩罷了!楚星雨下定決心要換個彩頭,卻突然感覺到自己衣袖被悄悄地扯了下。
楚星雨疑惑地順着衣袖擺動的方向,用眼角的餘光掃去,卻見顏景軒臉色有些發白,一雙漂亮的丹鳳眼也正望向自己,只是那眼眸不似往常那般古井無波,反而透着一絲明顯的期許,可是只是一瞬間便又將目光移了過去。
楚星雨收回目光,心中滿是好奇,這小娃娃難道也對那駿馬玉佩感興趣?!難道這玉佩還真是件仙家寶物,不對呀!若真是寶貝,怎麼其他人瞧了並沒有多大反應呢?即便是自己有眼不識金鑲玉,那也不可能滿殿的人都有眼無珠吧!
“有風太子,您這玉佩……”那雙帶着一絲期許的眼神在腦海中揮之不去,本打算說的話,不知為何卻怎麼也說不出口,楚星雨在心中嘆了口氣,笑着繼續道,“造型別緻,色澤通透,我很喜歡,那就這麼決定吧!我們陳國便用諸葛連弩做彩頭,您西涼國便用這駿馬玉佩做彩頭,如何?”
話雖說的漂亮乾脆,可是楚星雨的心中在滴血,其實楚星雨從一開始便是奔着西涼的純種汗血寶馬而去的。這純種汗血寶馬可是西涼的國寶,可是正兒八經的可日行八百里,比上次從劉鑫哲手中搶過來的雜交汗血寶馬可是還要厲害許多,只是這純種汗血寶馬可是嚴禁出售到其他國家的,每年通過各種渠道流入陳國的最多也就一兩匹,楚星雨還是很久聽師父他老人見說不過一次,從此便念念不忘。
如今竟為了個小娃娃,便將這汗血寶馬換成了不會跑的汗血玉馬,想到這裏,楚星雨覺得自己的心已經在噴血了。
“好。”皇甫有風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如那漂亮的花蛇吐出了信,魅惑卻又危險。
“有風太子果然爽快,”楚星雨說罷,扭頭望向皇甫嫣然繼續道,“嫣然公主不知您這射箭想要如何比?我們這兒平日裏射箭比賽,有各種形式,比如射果子、射銅錢、射靶、射兔子、射大雁等等。而規制也有許多種,如三局兩勝,五局三勝,九局五勝。不知嫣然公主想挑哪種玩法?”
“一靶,一局,定勝負!”皇甫嫣然一副勝劵在握的模樣,滿臉挑釁地望着楚星雨一字一頓道。
射靶又分兩種,有一靶有多靶,多靶的意思是比賽的人分別射在不同的靶上,通過計算環數來判輸贏!而一靶則是參加比賽之人共用一靶,相對來說,一靶的難度更大,而且通常先射之人佔有絕對優勢。
“好。嫣然公主請,我先去換身衣服。”楚星雨做了個請的姿勢道。
“這又不是上台唱戲,有什麼好換衣服的!”皇甫嫣然面帶鄙夷神情道,接着像想起什麼似的道,“莫小姐不會是還沒上場便怕了吧!”
“嫣然公主初到我們陳國,可能對許多事情都不太了解!我們陳國不比西涼洒脫肆意,向來最是注重禮儀,所以在什麼場合穿什麼衣物說什麼話,都是有講究的。”楚星雨面帶微笑一字一頓道,“再說,我們陳國還有句老話,叫做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所以,嫣然公主,在下先失陪了。”
想要嘲諷我,你還是先修鍊個幾年吧!楚星雨心中哼着小曲道,再說了,穿着這母親大人精心準備的、當下燕梁最時興的金絲繡花百褶紗裙,自己走路都有點不利索。還有頭上叉的那百八斤重的紅寶石頭面,楚星雨只覺得脖子都要斷了,現在終於找了個借口,可以全都摘掉了。
換回自己那合身舒適的窄袖勁裝騎射服,將頭髮全部挽起束了個簡單的馬尾垂在身後,楚星雨一瞬間只覺得神清氣爽,連着扭動了好幾下脖子,方才瀟瀟洒灑地大步走回桃夭殿。
桃夭殿正中間的檯子上已經支好了箭靶,皇甫嫣然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正囂張跋扈地站在檯子正中央。
邊向檯子走去,楚星雨邊不動神色地將皇甫嫣然再次打量了一遍,修長的身材,鵝蛋臉,眉眼嫵媚中帶着一絲英氣,模樣確是生的不錯,只是神態氣韻着實讓人難以生出好感來,真是可惜了!
咦!她這是什麼眼神,楚星雨發現皇甫嫣然也正看着自己,而且眼中似乎有一絲驚愕的神色,莫不是自己臉上有什麼髒東西?楚星雨心裏搗鼓道。
“比賽開始,請抽籤!”一宮人說罷,遞上一個竹筒,筒內有兩支竹籤。
兩支竹籤上分別寫着‘先’與‘后’,比賽之人分別按照抽到的‘先後’順序,進行射箭。
皇甫嫣然伸出手正打算抽出一支時,卻聽楚星雨道:“不必抽籤了,嫣然公主遠道是客,自然先請。”
楚星雨話音一落,那手握竹筒的宮人愣在原地,殿內眾人也都一時間晃了神。
眾所周知,這一靶一射,最是講究時機,若是在兩人技藝相當的情況之下,誰先射基本上就決定了誰能贏。
而今,這楚星雨既然直接放棄抽籤,將這先射的機會拱手讓人,待眾人回過神后,雖然極力壓制,可是楚星雨卻依舊能聽到此起彼伏的嘆息聲。
“有意思!”皇甫有風望向楚星雨的眼中閃過一抹異樣的神采。
“好大的口氣,希望你待會兒不要後悔!”皇甫嫣然似乎並不太領情,冷哼一聲道。
“那就借嫣然公主吉言了。”楚星雨做了個請的手勢道。
皇甫嫣然瞪了楚星雨一眼,拿起桌上的弓箭,舉起,拉弓,瞄準,放箭,整個動作一氣呵成,行雲流水。
‘噌’的一聲,箭離弦而去,在眾人屏住呼吸中穩穩直中靶心。
“公主贏了。”皇甫有風身後的侍從低聲道。
皇甫有風低頭,端起桌上的酒杯,道:“她輸了。”
殿內靜的有些詭異。
“好箭法!”突然響起的掌聲在這寂靜的宮殿之內顯得莫名的突兀和詭譎。
眾人望着笑的一臉真摯的楚星雨,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思索了!皇甫嫣然這一箭穩穩噹噹地插在靶心的正中間,楚星雨似乎沒有再丟人現眼的意義了。
“該我了。”就在眾人皆抱着如此想法時,卻見楚星雨神色淡然地拿起桌上的弓箭道。
搭箭,舉起,拉弓,瞄準,鬆手,箭飛一般的離弦而去,殿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這一隻小小的箭上!
這箭速極快,大多數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便看見皇甫嫣然先射出的那支箭竟從中間被生生劈開落在地上,而靶心處正穩噹噹的另插着一支箭。
“嫣然公主,承讓了。”不卑不亢,雲淡風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