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劉嬤嬤聞言,忙打起帘子,緩步走近蕭弋。

帘子打起的時候,李妧微微抬頭,朝內瞥了一眼,只不過她未能瞥見新帝的面容。

那一剎,只來得及瞥見對方的靴子。

黑色作底,上綉五爪金龍。

這廂蕭弋淡淡道:「楊姑娘出宮時,忘了一樣東西,你取去給她。」

劉嬤嬤點頭應是。

蕭弋敲了敲手邊的匣子。

劉嬤嬤便動手將匣子抱了起來,屈身行禮,道:「可有什麼話要交代姑娘?」

此時趙氏與李妧已經跪了有一會兒了。

趙氏眉頭微動,也察覺出來了。這是威懾之意?

李妧倒是恍然未覺一般,規規矩矩地跪在那裏,動也不動。

「交代了她也記不住。」蕭弋淡淡道,仔細聽,語氣里像是還有點笑意。

劉嬤嬤也笑了下,抱着匣子,重新打起帘子出來。

等走出來,她面上的神情便又恢復先前刻板冷漠的樣子了。

剎那間,李妧又抬頭朝裏面飛快地瞥了一眼。

這一次她的動作幅度要大些,但她依舊沒能瞥見蕭弋的模樣,只瞥見了他的手。

他的手靠在膝蓋上。

手指蒼白而削瘦修長,指甲精心修剪過,那隻手好看得像是精雕細琢而成一般。倒是讓人不敢讓人想像,這是個病弱之人。

新帝常年在涵春室內養病,宮內外少有窺見他面容者。

這也是她一回見到。

帷簾內,蕭弋又輕咳兩聲,方才道:「起身。」

李妧反倒不敢起身了。

老太爺都還跪着呢。

蕭弋道:「都起身吧。」

老太爺叩了個頭,懇切地道:「謝皇上。」

李妧竟也跟着叩頭,柔聲道:「謝皇上。」

老太爺作出躊躇之色,似是有話想說,但又難於張口。

蕭弋將他神色收入眼底,開口道:「這是李家行四的姑娘,與柳家定了親的那個?」

李老太爺神色一僵,全然沒想到蕭弋會主動開口問起,還一提就提到了柳家。他只能點了點頭,道:「正是。」

「聽聞鈞定侯府上二公子,早年也險些與李四姑娘定下親事?」蕭弋又問,彷彿只是單純的好奇。

李老太爺臉上有點掛不住了。這話說的,像是他一女許了二家似的。他沉下臉色,道:「皇上,此乃坊間傳聞,污我李家名聲!我李家的姑娘,從不曾與鈞定侯府定親。」

「流言殺人……朕也不願見李家蒙受污名。前些日子,李天吉買下一處宅子。後頭朕才得知,原是從前的柳宅。不免叫朕憂心,府上姑娘將來嫁過去,該於何處落腳?」

李老太爺聽得心都揪緊了。

他們李家這一代的子孫,無論男女,都是傾全族之力教養。

正是不想將李妧賠進去,他才會有此一行,相比之下,前來做戲罵一罵太后,那都是附帶的。因為他比誰都清楚,太后縱使荒唐,但到底沒做出有損國本、有損皇室顏面的事來,那她的位置便永遠也不會動搖,小皇帝還必須得悉心奉養母親。

李老太爺躬身拜了拜,眼淚流下來,道:「老臣心下也覺得疼惜這個孫女……如今那柳家人都不知去向……」

蕭弋道:「他們如今落腳於城南林家,聽聞他們意欲返鄉,回宗族所在之地,若是少師即刻前往,想必還能尋得人,也不會釀成遺憾。」

李老太爺頓住了。

何意?

小皇帝這是何意!

一邊的李妧攥緊了手指。

皇上的意思,不正是催他們去尋那柳家人,免得錯過了這樁姻緣嗎?

李老太爺這才發覺,皇上的反應和他想像中的並不一樣。

小皇帝誤解了他的意思?以為他們李家真心要與柳家結親?

李老太爺心頭「咯噔」一下,他知道自己須得趕緊開口,可如今能說什麼呢?什麼話都叫皇上先佔去說了。難道要說,我們李家心疼女兒,不願意與柳家結親了,請皇上下令旨,除了這樁婚約?

這話當然是不能說的。

此時隔着一道帘子,蕭弋再度出聲。

他的嗓音微冷,帶着幾分喑啞,讓人背脊發寒,偏他還是笑着說:「可惜了李府的四姑娘,只是李家行事素來光明磊落,講究正直清明、積德善。倒不好因着心疼女兒,便毀了婚約。」

李老太爺心頭一震,面上卻是不顯,他抿了抿唇,正色道:「正是如此,李家重諾重情,又怎能翻臉後悔?那起子小人才會做的事。李家是斷不會做的。若那柳家人當真落腳城南林家,我李家必然將人迎回,舉婚事、結親緣。」

李妧握緊的手,驟然鬆開了。

她隱藏在帷帽下的面孔看不清楚。

但蕭弋對她毫無興趣,也不想看她底下面容如何。

趙氏欲張口說什麼,可她到底還是困於李家的規矩,沒敢說出口。

李老太爺今日未能達到目的,反倒有種說不出的心力交瘁之感,他為了體現,自己當真急着去尋柳家人,便終於告退了。

李妧緩緩起身,朝蕭弋的方向拜了拜。

她口中道:「臣女告退。」

這下她光明正大地抬頭打量着帘子后。

但那帘子后始終只有個影子。

李妧不知為何,心下覺得不對。新帝似乎並不像祖父和父兄們描述的那樣,年少體弱、性情詭異無能。他坐在帷簾后,能觀得他們的模樣、表情。而他們卻無從見到他的樣子。

就好像……

就好像對方把握住了他們,也高高在上地戲耍着他們,但他們卻毫無所覺一般。

李妧心頭想了再多也沒用了。

李老太爺已轉身欲走,她只能匆匆跟上。

要嫁柳家?

李妧垂下眼眸,總還能再想想法子的。

……

只是那帷簾后的身影,深深烙印在她的心底,讓她陡然生出一股不甘來。

她記得他的手。

記得他的靴子,上印五爪金龍。

龍,權勢也。

李家行四的姑娘,在京中負有盛名,卻要嫁一個被奪了功名的,家境敗落的男人。豈不荒唐?

楊宅。

一輛小馬車在門前停住,車內的人打起帷簾,走下車去。

「我乃姑娘身邊伺候的劉嬤嬤,煩請通報。」

門房一見她打扮,便嚇了一跳,忙口稱「嬤嬤稍等」,隨即便轉身去通報了。

沒一會兒工夫,門房又迴轉身來,將劉嬤嬤幾人迎了進去。

劉嬤嬤回頭瞧了瞧外頭把守的虎賁軍,心下大安。

劉嬤嬤快步行至書房,門一開,便見楊么兒坐在那把高高的椅子上,腳尖點地,上半部分身子倚靠着桌案,像是要傾倒上去。

她微微晃着身子,手裏攥着筆。

澄澈的眸光望着窗外枯黃飄落的枝葉,自得其樂。

劉嬤嬤心口攢着的那口氣突地消散了,她頓覺輕鬆,於是便抱緊了懷中的匣子,快步走到了楊么兒的身邊,她露出笑容,柔聲道:「姑娘。」

這皇宮裏頭呆得久了,人的心性會被磨得看似平和麻木、實則尖銳瘋狂,壓抑之下,人好像都變得不再像是人。

但對上姑娘的面容,便一切都輕鬆了起來。

難怪世人都喜好天真爛漫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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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野小皇后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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