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深色風衣再現
北城中學教工宿舍樓A幢1樓1號。
餘波敲了幾下門,等了一會兒,又敲幾下。沒人理。這已經是她第三次來了。之前她以為房子沒人住,刻意繞到陽台去看了看。陽台里明明晾着衣物,有老年人的睡衣,鞋架的角落裏還扔着一雙舊男式運動鞋。
餘波又敲了幾下。房裏好像傳來些許動靜。她耳朵貼門,聽了一會兒。此時,樓道走進一個提着網兜的高個子瘦老頭兒。餘波忙站直。老頭兒上下打量餘波,但什麼也沒說,只是掏鑰匙開自家房門。原來他是1樓2號的住戶。餘波雖感覺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仍壯着膽子上前詢問。
餘波:“大叔,請問您知道這家人去哪裏了嗎?”
大叔像是等着餘波問他,果然立即轉身,“你與這家人什麼關係?”老頭兒直截了當的問。
“哦——”餘波稍一躊躇,決定說實話,“我以前在這裏住過,現在回城,順道過來看望一下。”
老頭兒收起鑰匙,更仔細的打量餘波。“難道你是……你是……”老頭兒望着牆壁,努力回想,“姜……姜正平的女兒?”
這老頭兒既然知道父親名字,那自己家裏的醜聞,他也一定是了解的。餘波的臉紅了,低頭盯着地板。輕聲答:“是。我是姜正平的女兒。”
“喲,原來你是小景哪!”老頭兒驚呼。小景?姜小景。這老頭兒竟然知道自己另一個名字,這個幾乎沒人知道的小名。餘波怔怔。
“我是你羅叔叔啊,你不認識啦……哎,變化可真大,都快認不出你了……”老頭兒嚷道,臉上綻放出光彩。
餘波定定望過去,老頭兒的臉瘦得皮包骨,顴骨高聳,眼窩深陷,像是大病初癒的樣子。餘波印象里的羅叔是學校里的體育老師,當年可是個快200斤的大塊頭,一把就能把小餘波舉到頭頂。現在瘦下來,就跟完全變了個人似的。
餘波靦腆的叫:“羅叔叔好。我是……我是小景。”
“來。來。”羅叔已經打開自家房門,拉着餘波進屋。
房間佈置簡單、整潔,一看就是獨居老人的住所。羅叔拉餘波在舊沙發坐下,轉身自己就忙開了,又是燒水沏茶,又是拿水果,又是拿零食。餘波看出他膝蓋不好,每每站起或坐下時,總小心扶着膝蓋。
“羅叔叔,別忙活了,快來坐下——”餘波扶羅叔在沙發。
羅叔拍拍餘波的手,又上下打量了一回,不僅感慨道:“這都多少年啦,我記得那時你才這麼點高——”羅叔伸手比劃了一個高度。
餘波不禁失笑,其實她現在也沒比羅叔比劃的高度高多少。
羅叔:“家裏都好着?你媽媽身體好嗎?你爸——”羅叔突然住口,轉而說道:“小景喝水,喝水。”
餘波只好捧着茶杯喝了兩口。“羅叔叔,您身體還好嗎?”餘波問道。
羅叔笑着擺擺手,“老啰……”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過去。餘波才把話題轉到自家房子。當年賣房時,餘波直接找的中介,並未與買房人見面。現在從羅叔口中得知,買自家房子的是一個帶着孩子的女人。“那孩子年齡看起來和你差不多,現在應該也是個大小夥子了。”羅叔嘆口氣,“不過好幾年沒看到他了。母子關係一直不好。現在他母親——”羅叔指指自己太陽穴,“這兒有點毛病了。”
竟也是個不幸的家庭。餘波在心裏嘆口氣,沉默着。
“那你這次回來……”羅叔瞅着餘波,像看出她有心事。
餘波勉強笑道:“也沒啥特別的事,就想回來看看。”
兩人靜默了一會兒。餘波安靜的喝水,羅叔拿起旁邊小桌的碟子,剝着花生米。天不知不覺黑下來了。房裏的陰影漸深,喚醒了餘波從前生活的記憶,餘波倍感壓抑。她忙站起,謊稱自己和從前同學約好了晚上見面,時間快到了,今天就不打擾羅叔了,改天再來拜訪。
羅叔扶着膝蓋,緩緩站起身,送餘波出門,嘴裏念叨,一定要來啊,還有好多話問你呢。
餘波迭聲答應着,轉身出門。
餘波抱着胳膊,低着頭,沿着花壇中間的小路,急急往學校往走。羅叔房間裏陰鬱的黃昏,讓她想起了父親走後,自己在他對面戶型相同的另一套房間度過的無數孤獨、茫然的時刻。這種感覺太糟糕。她一點也不願想起。
一口氣走到通往半山腰民宿的巷子口,餘波的心情才略微恢復。她知道自己此次回北城有兩個目的,一個是再看看從前住過的房子,再就是看能不能打探出父親當年離家後去了哪裏。羅叔是父親當年的好朋友,雖然看他神情,他彷彿並不知道父親已經不在人世,但也許他們曾經有過聯繫,也許能問出點什麼。
路邊小館裏傳來米線的香味。餘波感覺肚子餓了。
米線端上來,餘波取出筷子,瞥了一眼巷子裏,外面已經黑定了,只有路燈的薄光灑在石板路面,看上去格外清冷。餘波夾起湯麵一塊油亮亮的肥腸,不自覺的嘀咕,“不知道那傢伙這會兒在幹嘛?”
2000公裡外,城市之家公寓,郝烺站在電梯裏,翻看秦征和方小財遞交上來的報表,耳邊恍然傳來一句悄悄話,“不知道那傢伙這會在幹嘛?”
郝烺瞬時抬頭,四下里張望,電梯裏除了他自己,除了頭頂的白熾燈,除了牆壁上閃爍的電子顯示屏,什麼也沒有。難道自己出現了幻覺?
電梯門打開,郝烺搖搖頭,走出電梯間。
七樓樓道很安靜,黑魆魆的。不知為何,郝烺突然放輕腳步,輕到未能驚到樓道的聲控燈,也許他希望玩一個小遊戲,假裝餘波就在樓道某處等着嚇他。
嘿!
郝烺大嚷一聲,720和719兩個房間門前的聲控燈突然亮了。720門前的郝烺和719門前的另一個男人,面面相覷。就像舞枱燈光突然打到自己身上,719門前的男人一時間不知所措。
郝烺:“你找誰?”
郝烺定定望過去,一個瘦高青年,戴着無邊眼鏡,斯斯文文的樣子,看起來像個剛畢業的大學生。城市之家西門店附近的幾所大學都是本市很有名的,因此,每年下半年,西門店都會陸續入住一批考研的學生。
瘦高青年窘住了,他扶了扶眼鏡。
郝烺再問:“你有什麼事嗎?”
“哦,我想借用一下螺絲刀。”他說。
“她不在。你要用,我幫你找找。”郝烺隨口說道,開始摁密碼鎖。
密碼輸入“滴滴滴”的間隙,只聽那人嘟嚷着“謝謝,其實沒那麼急”,然後轉身進了自己房間。
“現在的學生還有這麼靦腆的?”郝烺咕噥着,隨手將報表扔在鞋柜上,其中幾個小問題他一直沒想明白,郝烺琢磨着明天得讓他倆再仔細核對一下。他脫了外套,掛在衣帽架上,隔壁電梯間裏,電梯門合上、哐啷哐啷下行。那聲音像是來自於另一個世界,轟然巨響……
郝烺死死盯着自己的外套。
“請問這裏有人嗎?”
“沒有。”
餘波略微抬眼。她看見一件深色風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