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趙琳芳嫌惡地別開頭,不咸不淡地點了頭。小楓見自家姑娘心情不好,惡聲惡氣地把蘇婆子給趕開了,她轉身想安撫趙琳芳兩句,卻見自家姑娘盯着游廊欄杆上精美的雕花,眼睛亮得出奇。
她知道,自家姑娘對錶公子,對這潑天的富貴,乃至於周家偌大的家業,都是勢在必得的。
等這一對主僕說了一番話後相攜離去,謝思思才黑着臉從假山後頭冒出來,一雙瀲灩的鳳眸里燃着兩團烈火,恨意與興奮交織在一起。
呵!她就知道趙琳芳這賤人是心悅博雅的啊,怪不得上輩子自己栽得那樣凄慘!不過這輩子都被她聽到了,哼,有她在,趙賤人就別想得逞!
趙煜嗜甜,比周博雅有過之而不及,南陽王府里養來為他製作點心的師傅就有十多個,身邊貼身伺候燉甜湯的丫鬟也有好幾個,就是他養在利豐巷子的清倌粉頭,為了討好他,也都會學那麽一兩樣拿手點心。
着迷到這種地步,說他為口吃的惦記了大半年也能說得過去。
周博雅雖說心中不悅,但作為與趙小王爺不相上下的甜食狂魔,他其實也能理解。
周博雅冷着臉過來時,他正歪在軟榻上挑剔下人送來的點心沒有新意。
今日趙煜一身俐落的緋紅錦袍,頭束金冠,玄色綉金紋的鹿皮靴子,老大的個子,懶懶散散地癱坐在軟榻之上,兩條長腿大剌剌地伸展着。
見着周博雅進門,他將點心往碟子裏一丟,拖着嗓子就在笑周公子太小氣。「弟妹平日裏給你做多少?一碟子都捨不得!」
周博雅懶得搭理他,趙煜這不着調的性子,旁人越跟他辯他就越來勁。
他邊走進書房,邊扯了扯衣領領口,方才在屋外被寒風吹了一會兒已經降了燥熱,進屋被地龍的熱氣一撲,那莫名的燥熱又湧上來,雖不是很難受,卻仍叫人身子不舒坦。
周博雅走到趙煜對面坐下,越發覺得喉嚨發乾。
他也忙了一早上,當下坐着取了茶托里的空杯子,自斟自飲地幾杯涼茶灌下去,才將這點突如其來的火氣壓下去。
屋裏旺盛的暖氣烘着,他白如玉的臉頰浮出了一層淡淡的紅霞。
趙煜看着他皺着眉,一副冷淡的模樣,只覺得這人真是無趣極了,「若覺得應付麻煩,你不搭理他們不就得了?就你周家這聲望,還用得着這般兢兢業業?偏你這人自小就愛裝模作樣,累了自己又有什麽意思?」
「你若閑來無事,就去前院招呼一下。」周博雅捏了捏眉心,覺得頭有些昏沉,「太子人在後院,我走不開。」
話音一落,趙煜翻了個白眼,直接閉嘴了。
正主都躲着,他一個客人往前院湊做啥?左右他就是個紈褲而已,京城稍稍有名望的人家都不願跟他打交道。
當然趙小王爺本身也根本不需要,且不屑與這群人打交道,於是臭味相投的兩人乾脆就這麽窩在書房。
且不提有心之人遍地尋正主不見,急得要命,就說謝思思在水榭四周轉了一大圈,對不遠處那圍得嚴嚴實實的亭台十分有興趣。
裏頭有人在,因着簾幕的遮擋看得不分明,似乎在說什麽私密之事,裏頭的人刻意地壓低了嗓音,嗓音飄出來,只能模糊地聽出是男子。
謝思思琢磨又琢磨,站在灌木後頭,躊躇地沒有上前,就是這麽一會兒,她聽到了裏頭「殿下」兩個字。
說來,謝思思對趙宥鳴這個人的感覺是十分複雜的。
趙宥鳴身材高大,生得一副劍眉星目,鬢若刀裁的模樣,相貌上委實不算差。雖不及大召三公子那般離奇的俊美,卻足夠被稱之為翩翩美男子。
何況,男子不單單以貌論人,在世家浸染多年的貴女們,更多的是看中男子身後的背景。趙宥鳴這個人不僅有漂亮的皮囊,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召儲君,單單這身分,就足夠女子心甘情願捧着一顆心匍匐在他腳下。
謝思思其實不傻,就某些方面而言,她比任何人都敏銳。
就比如,她很早便清楚地知道,趙宥鳴對她有那麽點念想。她曾經不是沒想過嫁給趙宥鳴,但是家中長輩一意孤行搶在太子選妃之前替她訂親,陰錯陽差地定下周博雅,她這顆心就落在了周博雅身上。
然而人的感情總是複雜且不能控制的,一方面謝思思很確信自己心中愛慕之人是原配夫婿的周博雅,另一方面她又十分在意一夜夫妻百日恩。上輩子與太子表哥有着不知多少次魚水之歡,差一點連孩子都生了,趙宥鳴這個人在她心裏,終究是特別的存在。
謝思思面上有些複雜,連腳步都瑟縮了,而後不知不覺又縮回灌木之中。蓋因她等着郭氏早逝這一年,將趙宥鳴這個人給忘到了腦後,如今猝不及防見着人,又聽着聲音,才想起來上輩子的種種。
那無數個日夜裏,趙宥鳴與她盡情地水乳交融,歡愛不休,那種極致的享受彷佛刻在謝思思的靈魂里,她整個人猶如被雷劈了似的,身上雞皮疙瘩都冒了起來。
正是她怔忪的這一瞬,水榭里說話的人掀了簾幕出來。
趙宥鳴不知聽了什麽,眉頭快擰成了疙瘩。路過假山時,也連半個眼風都不曾掠去,匆匆往園外走去。
劉展跟在他身後,正在腳步快踏出院子時,意味不明地瞄了眼假山,而後蹙了蹙眉頭,什麽也沒說,面無表情地隨太子去了周紹禮的書房。
與此同時的內院,郭滿發現謝思思人不見,心一下子就懸了起來。
貴夫人們如今在福祿院裏陪周老太君說話,沒到開宴的時候,天兒又冷,她們進了屋子就沒打算輕易出去。
方氏忙完扶着蘇嬤嬤的手過來,花廳里只剩下年輕的小婦人以及姑娘家,她一看當下就看出了緣由。
在座眾人見周家大夫人到了,靦腆地站起來與她行禮。
方氏是個寬宥的性子,笑咪咪地叫姑娘們不必太多禮,便走上前來,手搭在了郭滿的手上。
一進門就見郭滿的臉色不大好,她拍了拍,以為郭滿是累了,便打發她下去歇一歇。
郭滿心裏存了點兒事,也不跟她推辭,謝過方氏便立即出了花廳。
穿過長廊,屋外的雪又開始下了,一呼吸,嘴裏都冒着白氣。
郭滿去了水榭,人沒進去,就在花園角門處的廊下站着,招來她派來盯着的婆子詢問。
婆子早早就在這兒看守,實話實說,「公子確實陪着太子殿下來過一趟,但是巳時不到便孤身走了。公子走後,倒是表姑娘與謝家那位前後都來過一趟。表姑娘走得早,巳時一刻走的,謝家那位多待了一會兒,但也就多一炷香功夫。」
郭滿先是一愣,而後兩隻眼就幽幽地就亮了,漸漸有些蠢蠢欲動。「太子也在?」
「是,」婆子不明所以,只覺得郭滿眼神有古怪,彷佛醞釀著什麽壞招兒。她連忙甩甩腦袋,把不合時宜的想法甩出去,「太子在裏頭待了好一會兒才走。」
「很好,你繼續在這兒盯着,」郭滿想着書中的劇情是在開宴之後,此時還沒到時候,「一旦發現什麽不對勁,立即彙報。」
婆子跪下磕了一個頭,請郭滿放心。
雙葉已經把傘撐開,擋在郭滿頭上,紅艷艷的傘被強光照着,傘下站着的郭滿肌膚彷佛披了一層柔光,瑩瑩生輝,通紅的色澤更是映襯得一身紅衣的郭滿彷佛從火焰中走出來的玉人兒,美得炫目。
她們所在這地兒已經算外院邊緣了,過了角門就是前院,門裏就是內院。
恰好從書房懶懶散散出來的趙煜站在外院的另一頭,怔怔地看着雪地里在同下人說話的郭滿,又嬌又軟的女人家,別提多誘人了。
他看着看着,胸腔里似乎有什麽跳了一下,猝不及防地嚇了他自己一跳。趙煜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嘴角輕浮懶散的笑意漸漸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