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過,周博雅這廝何時想通了,居然坦然開起這種幼兒水準的黃腔了!郭滿相當震驚。
她於是又瞄了眼周博雅,見他唇角沾的口脂被茶水暈開,化成指甲蓋那麽大一塊的紅暈,冷不丁瞧着,彷佛被人打了一拳。
郭滿的眼睛不由得直了。
周博雅捏着杯子的手一頓,挑了眉不解,「怎麽?」
「沒。」郭滿淺淺一笑,「突然發現,今日的夫君格外俊美。」
周博雅愣了愣,嘴角隱隱有些上揚,他不着痕迹地把嘴角往下壓了壓,轉過身,淡聲斥了句道:「小丫頭片子,盡會說些花言巧語哄人。」
郭滿,「……」
說來周公子已二十有一,雖說他從未對子嗣有過期待,但郭滿若真為他生,他心中也是歡喜的,鳳目幽幽地在郭滿的小腹轉了轉,眸色漸漸轉為濃墨之色。
滿滿去年臘月才來初潮,子嗣於她來說,到底還是太早了些。
桃扇庄純粹遭了無妄之災,然而動手的人是周老太君,店家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追究。聽說這胭脂鋪子的背後東家還不是平常商戶,是宮裏三皇子的母妃,柳妃。
柳妃是當初惠明帝在潛邸時期身邊的老人,清秀樣貌,無寵多年,若非幸運得了一子,被封了妃位,怕是要蹉跎一生。
不過即使有皇子,她的處境跟盛寵無雙的淑妃是沒法比的,若非三皇子逢年過節能在惠明帝的跟前露露臉,惠明帝怕是都記不起她這個人的存在。
所以她撞在周老太君的手裏,只能自認倒霉。
桃扇庄那麽紅火的鋪子,周老太君說抄就抄了,雖說事後周老太君有意彌補,但大鬧了一場壞了的名聲是怎麽也補不回來的,慘澹如斯,柳妃從頭到尾就連個屁都不敢放。
胭脂之事告一段落,周老太君立即又請蘇太醫上門,給郭滿把平安脈。
結果尚算不錯,只是事後蘇太醫將周公子拉到一邊,隱晦地告訴他,若想要子嗣,夜裏房事不要太頻繁。
且不說這直白的話鬧得周公子一個大紅臉,就說周老太君的心思卻又活了。
這日在佛堂禮佛,周老太君念了一遍經文,就問起了身邊伺候的王嬤嬤。
「四年前求的一簽,斷定了謝氏與雅哥兒的婚姻乃天命註定。」親眼見着金孫夫妻倆越來越和睦恩愛,她心中也有些動搖,「我怎麽瞧着,越看越不像?你說,有沒有可能是懷恩大師斷錯了?」
說著,不等王嬤嬤回答,她自己又搖了搖頭,「不,懷恩大師鐵口直斷,不可能有錯。當年給我斷的兩支簽,如今四十年過去,每一簽都分毫不差。」
王嬤嬤拿不定自家主子是什麽意思,於是試探地問:「那主子不如請大師重斷一簽?」
這麽說著,她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若懷恩大師那麽好遇的話,周老太君這般尊貴的人,哪裏會幾十年才得三次簽文。
她於是有些訕訕,「大師性情高潔,為求佛法,雲遊四海,行蹤不定,想來也不是那麽容易遇到的……」
周老太君白了她一眼,倒沒說什麽。
對於身邊伺候的老人,她素來寬容。此時提起謝思思,她面上一臉的厭煩,「若非大師斷言,我能看得上謝氏那蠢貨?她除了一張狐媚皮子和會投胎,得了個好家世,身上還有哪點能配得上我孫兒?」
這話王嬤嬤可不敢點頭附和,謝思思再怎麽不討喜,在周老太君心裏都還是孫媳。不得不說,胭脂的事兒,為謝思思在周老太君心中挽回了不少好印象。
王嬤嬤不好說,周老太君則捧着佛經,望着香爐幽幽地嘆氣。
佛堂里香燭幽幽地冒着青煙,半晌她才又開了口道︰「雅哥兒的生辰快到了。老大媳婦那性子太直,怕是不會邀謝家人來。」罷了,她來安排吧。「你這就去一趟芳林苑,叫老大媳婦不必太過忌諱,去年雅哥兒弱冠禮就沒辦,今年算補一場,生辰便辦得熱鬧些。」
王嬤嬤點點頭,表示知道。
轉身正要離去,就聽周老太君兀自沉吟片刻,又交代了句——
「謝家的請帖,你囑咐她莫忘了。」
且不提福祿院裏周老太君的打算,就說郭滿數着日子,眼看着就迎來了周博雅的二十一歲生辰。
本來說好要她籌辦的生辰宴,如今又回到方氏的手裏,不僅沒有依照方氏原先交代她的只需小辦一場,方氏把能請來的人都請了。
生辰宴當天,郭滿心裏慌,一早爬起來,跟小和尚念經似的,就這麽跟在周公子屁股後頭念。
「不準喝酒、不準喝酒、不準喝酒……不準靠近水榭、不準靠近水榭、不準靠近水榭去餵魚,否則我打斷你的手!」
周公子,「……」
既然周老太君交代了可大辦,方氏便順了她的意,不僅親近的世家,平日裏與周家有人情往來的人家都命下人送了請帖。
說來,周家不是一般人家,且不提女眷的身分一個頂一個的貴重,就說家主周紹禮是三朝元老,帝王之師,膝下兩子,無論哪一個拎出來也是旁人家羨慕都不羨慕不來的出息。
長子年少從政,不過不惑之年,已官居三品。次子雖未曾下場科舉,但子承父志,以一己之力創辦舉國有名的山麓書院,攬盡大召各地英才。二十年傳道解惑,兢兢業業,不說桃李滿天下,京中一半有識之士都要稱他一聲師長。
若這還不算昌盛,便提起這再下一輩的孫輩子嗣。
周家子嗣不算豐,但無論哪一個都能誇一句少年俊才,不僅沒辱沒父輩的成就,反而後來居上,青出於藍。其中最惹眼的當數周家長孫周博雅,年僅二十一,已然官居四品,年前才破獲一樁震驚朝野的貪污大案,以雷霆之勢拉正二品大員下馬,擼下大大小小不下十五個朝廷命官,手腕之厲害,叫人又怕又不得不贊一句厲害,開春後,品級再往上提是十拿九穩的事。
不得不說,周家這一個一個的單拎出來都能獨當一面,湊在一起,哪朝哪代都沒有這麽出眾的世家。
本就是百年望族的一流世家,周家如今的聲望更是被推到尋常人家難以望其項背的高度,京中想攀關係的人能排到城門口。
周博雅生辰宴這天,辰時剛過,周家門前已然車馬雲集。
管家一早便在門口迎客,驗過請帖,再由小廝引進門。
進了門,男客女客要分成兩邊走,周家規矩大,方氏不會在這種小事兒上犯錯,男賓進來之後,自是隨小廝繼續往外院那邊去,女眷則由着丫鬟婆子們引路,從花園穿過,去後院會客花廳歇息。
天兒還沒轉暖,然而這刺骨的寒風也擋不住來人的熱情。素來清靜安寧的周家裏外都是人,穿着統一服飾的下人們行色匆匆。
方氏天蒙蒙亮便起了,忙了一個時辰沒歇息才將前後院打點好,難得抓到一個空檔坐下歇口氣兒。
她邊慢慢拿杯茶潤着唇舌邊招來了小丫鬟,命她去西風園走一趟,請郭滿過來,作為長孫媳婦,郭滿這時候自然是要去花廳陪女客的。
人來之時,郭滿正巧梳妝好,便隨小丫頭去了。
周家雖說聲望高,但越是站得高就越要謙虛謹慎,生怕郭滿不熟悉出了錯,方氏把郭滿叫來,細細地囑咐了她一番,見她點了頭,才放她去花廳。
郭滿到花廳時,謝家人已經到了。
方氏親自發的請帖,謝國公夫人領着長媳、妯娌,以及大房、二房幾個未出閣的姑娘一起都來了。
周謝兩家因着謝思思鬧了那一出,早就生了齟齬,然而因着政見相同,同屬東宮一脈,男人們還維持着交集。
按理說,和離的女子不好還往前夫家跑。
王氏心裏也清楚,來之前便打算好了不告知謝思思,然而謝思思不知從哪兒得知的消息,出發前,她人已經在馬車裏了。
王氏好說歹說叫她下來,但她絲毫不覺得有何不妥,吵着鬧着就非要去,王氏根本拗不過她,十幾年含在嘴裏怕化了的寶貝閨女一哭,王氏只能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