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謝家人翻遍了整個村落都沒找到謝思思的身影,所有人都在,偏就少了謝思思。原把烏合之眾沒當回事的謝家人這才慌了起來。謝家兄嫂這時候也顧不上麻煩周家,連夜拍得王姓人家院子大門砰砰作響。
陣仗大的,驚得農戶主人家連忙爬起來去喚了周家人起身,此時已經是三更天。
王姓夫婦兩人端着油燈,看到開門的周公子魂都飛到天外去。白日裏他們只見了石嵐雙葉等下人,並未見過貴人的主子。此時冷不丁看見周公子本人,只覺得油燈下這病弱的公子彷彿由冰雪刻畫而出,神仙也不敵他這等好相貌。
今日夜裏鬧騰,前頭才被流匪鬧了一場,周公子與郭滿將將才入睡。酣眠之中被驚醒,哪怕周公子涵養得宜,此時面上也顯露出不悅來。
農戶人家雖不知規矩,但也知道看臉色,自然看得出周公子臉色不好。他們心中大覺冤枉,大半夜的,若非外頭那家急赤白臉的一幅天要塌的拍門架勢,給他們一百個膽子,他們也不會深夜打擾。不過如今擾也擾了,好在這貴人沒怪罪。王姓農戶便把謝家人領到了屋門前,自個兒縮了脖子退出去。
面對着一身冷淡疏離滿臉病容的周博雅,興匆匆趕來的謝家兄嫂,後知後覺地尷尬了起來。
太子遇刺,周博雅重傷起不來身,需要靜養的消息傳遍了獵場。他們急起來倒是忘了這回事兒。至於周博雅重傷的原因,他們自然比誰都清楚。此時領着一眾謝家下人站在門外,周博雅還沒開口說什麼,他們自個兒卻越發尷尬。
人家周家沒追究本已是十分大度,再叫周家人費心去尋謝思思蹤跡,未免顯得有些得寸進尺。但謝思思丟了並非一樁小事,謝家人手不夠,不得不麻煩周家幫忙。
謝安禮於是厚着臉皮,如往日一般遇到事兒便把前因後果告知周博雅。
周公子靠坐在簡陋的堂屋,肩上披了一件薄襖,嘴角的笑意有些諷刺。說來謝家人當真是人人都不見外。往日只要謝思思惹了事,謝家總是叫他來收拾爛攤子。如今哪怕兩家關係早已斷了,謝安禮對他,依舊不改舊日的習慣。
謝安禮自己好似並未覺得此舉有何不妥。
絲毫不拿自己當外人,張口就叫周博雅務必在天亮之前把謝思思給尋回來。什麼明日再找的話,謝思思就是沒出事兒,名聲也要壞的。這幅理所當然的態度要求周博雅經心,彷彿周博雅如今還是他謝家的女婿一般。
周公子嘴角勾起來,修長的手指搭在桌案上噠噠地敲着,並未說話。
門外的大雨早就停了,此時沒了雨聲,農舍內外顯得十分寂靜。如此安靜之下,一聲一聲敲擊的聲響顯得十分清晰。謝家大嫂嚴氏覺得不妥,暗地裏扯了扯謝安禮的袖子。謝安禮話說出口了才覺出不同,看着周博雅清淡的神色,面上的笑意漸漸收斂了起來。
氣氛着實有些尷尬。
屋外這麼大的動靜,屋裏睡得天昏地暗的郭滿其實也被吵醒了。不過此時人在榻上尚未起身,正豎著耳朵聽外間的人說話。
就聽堂屋安靜了一會兒,便又有人說話的聲音。
謝安禮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措辭得不妥,猶豫了猶豫,收起那副理所當然的姿態。他這一刻突然深刻地意識到周謝兩家是真的鬧翻了,謝家人在周家的跟前再沒了往日的優待。此次上門求人,他謝家的態度該放低的必須得放低,否則真是在結仇。
謝安禮很識時務,於是又換了個態度將事情又複述了一遍。
周公子聽了眉頭直皺,換湯不換藥的話多說一遍又有何益?
捏了捏眉心,他心中着實不耐。這謝家人當真十分可笑,若真着急去尋謝思思,大可立即出去找便是了。不去外間尋人找人,光跑來他這裏說上一通又有何用?難不成找他,他能把謝思思給變出來?
心中雖說十分不耐,但周博雅深知謝安禮素來是個難纏的。懶得與他糾纏,直接把周家的護衛撥出一部分,借給他去尋人。
謝安禮心裏確實着急,借了人立即道了聲謝,急匆匆地便走了。
人一走,屋裏又恢復了安靜。
帘子後頭的郭滿早已下了榻,正巴在帘子後頭。堂屋裏周公子面上越發的蒼白,她正準備出來扶他,就見周公子突然又敲了敲桌面。
而後屋裏悄無聲息地落下一個黑影,單膝跪地。
郭滿:「……?!!!」一雙眼睛瞪得老大。居然還有人?
「主子。」黑衣人聲音壓得十分低,若非這深夜安靜,根本聽不清。
上首周公子捏了捏眉心,嗓音也輕飄:「去,你走一趟太子別院。」
郭滿飛快地眨了眨眼睛,覺得這故事走向有點不大對。她不由地屏住呼吸,豎著耳朵。就聽上首周公子壓低了嗓音道:「謝家四姑娘孤身一人連夜失蹤,如今遍尋不着。你且告訴太子別院的主事,請他們務必派出人手,幫謝家徹夜搜尋。」
黑衣人看了眼裏間那一動不動的簾幕,低聲應是。
而後郭滿就見一道黑影閃過,屋裏又只剩周公子一個人。
安靜的堂屋,油燈火隨着門風吹進來的涼風左右搖擺。光色昏黃得晃花人眼,彷彿屋裏方才根本沒人出現過。郭滿於是偏頭又看了眼椅子上勉力支撐起身的周公子,見他捂着腹部似乎很疼,猶豫着要不要這時候出去扶他。
然而就在她猶豫這會兒,周公子輕笑一聲,道:「醒了就搭把手,為夫腹部疼。」
郭滿皺了皺眉,聳着鼻子出來。
「……博雅,你很壞哦。」
「嗯?」周公子掙扎地直起腰,不解道,「為何這麼說?」
郭滿怕他又扯着傷口,連忙出來扶他:「你為何要把謝思思丟了這事兒捅到太子跟前去?」郭滿並不傻,立即就覺得周博雅的舉動不對,「還說你不壞!」
「滿滿這可就冤枉為夫了,」周公子挑了一邊眉,狀似委屈地道,「謝家人手不夠,為夫不過好心幫一把罷了。」
郭滿忍不住嘖了一聲。什麼狗屁的好心!
周公子見狀卻笑了起來。囫圇地摸了一把郭滿的腦袋,對郭滿的指責並不承認:「謝家正宗的表親,太子殿下的別院就在這座山的半山腰上。離山腳不過半個時辰的路程,想來對這片地域十分熟悉。謝家要找人的話,難道不是找太子別院的人更快?」
郭滿差點沒周公子的無恥給震驚到了。
謝思思一個女子半夜失蹤,又不是男子,哪能這麼大張旗鼓?
說句實在話,這個時代對於女子來說並不寬容。謝思思在野外待了一夜,哪怕並未出事,孤身一人的話,名聲也是要壞了的。況且她作為一個即將入東宮的人,不往日的名聲有多差,之後的名聲卻是十分重要的。郭滿覺得,謝家人就是怕這事兒驚動了太子會給謝思思往後的日子造成壞影響,才這麼憋屈地找人。
周公子倒好,直接把此事捅正主跟前去。
郭滿斜了眼睛看着眼前蒼白的俊臉,此時心裏怎麼想的,臉上就怎麼表現出來。
周公子瞥了眼郭滿,眼眸幽幽的,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