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正當上首婆媳兩相視一笑,下首坐周家姑娘之中的趙琳芳借口更衣,帶着貼身丫鬟悄無聲息地從花廳的角門走了。郭滿不知其中還有趙琳芳摻和的一手,只覺得時機差不多了便回頭瞥了眼雙葉。
雙葉想着自家主子一早的交代,暗暗沖她點了下頭,從一旁角門退出去。
宴上都是些達官貴人的女眷,平素里宴會去多了,消遣就那幾樣。不過自從近幾年南方戲曲湧入京城,很是興起了一股子聽戲的風潮。今日方氏特地請了京中最負盛名的戲班子,要好好熱鬧一番。
戲檯子搭在花園裏,天色雖然冷,但周家一早便細心搭好了毛氈。這般即便此時花園裏正在冰天雪地,毛氈里有暖盆烘着,去聽戲也不會覺得冷。此時見宴席吃得差不多,方氏便招呼着女客們都起身去花園。
大公主搭着方氏的胳膊,難得不嫌鬧騰,去湊個熱鬧。說來大公主其實是個戲迷,平素憊懶懶得請戲班子上門,但戲檯子搭好了,她卻十分樂意去聽。
郭滿落後半步跟在兩人身後,出門之時借口飲酒多了要去更衣,與方氏打了聲招呼便帶着雙喜從另一個門走了。方氏不疑有他,囑咐她雪天路滑走慢些。轉頭與周二夫人一左一右扶着大公主與夫人們一併走了。
與此同時,前院裏宴席才將將開始。
男人們要飲酒論政,又因太子在場,來客們有心多多展示自己,自然是把心中準備了許久的腹稿拿出來高談闊論一番。太子端坐在主位上,周太傅坐在稍次一些下首,趙煜光聽着幾個新抽拔上來的官員長篇大論,就知道這場宴席不吃兩個時辰不會收場。
他素來是最煩這些酸腐文官的,此時歪在周博雅身邊,神色便有些懶懶。
周公子神色寡淡地聽着,端着杯子一杯接着一杯不動聲色地飲着。那怡然自得醉心於酒的模樣,看得趙煜都以為這廝今日瘋了?他的席位就在周博雅右手邊,一臂之遠。心裏好奇,趙小王爺便伸了胳膊去勾周公子桌上的酒壺。
然而手指才將將要搭到壺上,酒壺便被人拎到了另一邊。
「嗯?」趙煜來了興緻,坐直了身子,「你喝的什麼酒水這麼寶貴?勻我一杯?」
周博雅淡淡掀了嘴皮:「你桌上不是有?」
「看你喝得盡興,想來你的壺裏裝得怕是跟我的不同,嘗嘗你的不行?」
他的當然不同。郭滿一大早就跟在他身後嘀嘀咕咕地不准他飲酒。原本以為她鬧著玩兒,等坐上席才知郭滿認真。周公子鴉青的濃密眼睫下,眸中閃着愉悅的光。他的酒壺是郭滿特地給他調製的,滿口生香的酸甜味兒果飲。
「喝你自己的。」周護食毫無兄弟情義地拒絕。
原本只是好奇,然而見周公子這幅摳搜的模樣,趙小王爺反倒起了疑心。果然酒壺裏裝得好東西,該不會是弟妹又搗鼓出來什麼好東西給這傢伙吃獨食吧?這般一想,趙煜心裏莫名湧出一股氣,他非要嘗嘗不可。
趙小王爺於是突然站起來,而後一屁股坐到了周公子身邊。
趙煜周博雅沐長風這三人自小粘在一起,素來關係好。上首太子隨意看一眼,與周太傅笑笑,便專心聽那今年下放去荊州任職州牧的官員提楚河堤壩重修之事。周博雅一心二用地聽,只覺得這人未免操之過急。荊州去年一年損失慘重,休養生息才是首要。
趙煜便是趁機拿了酒壺給自己斟一杯,拿到鼻下輕輕一嗅,果然周博雅這廝在吃獨食。
且不說周公子冷冷一眼掃過來,這時候一個小廝模樣的下人從後頭繞過來。悄悄地給周公子桌上丟了一張紙。
周博雅眉頭一皺,正想着那個下人這麼沒規矩,轉頭那小廝便沒了人影。趙煜小口飲了一口花茶,抬下巴示意周博雅快看看。
打開來看,還沒看到內容,入目便是一排亂七八糟的字跡。周公子還沒看清楚內容便下意識遮住了字面,畢竟這麼丑的字,除了他家小媳婦還沒誰能寫得出來。扭頭見趙煜伸着脖子往這兒看得歡實,冷冷一掃他,見他悻悻摸了摸鼻子復又才低頭看起來。
其實就一句話,‘身子不適,水榭等你,滿滿’。
然而周公子看完,眉頭都不皺一下便將紙條捏成一團,丟到了身後的火盆里。信顯然不是郭滿寫得,雖說字跡是一樣的丑,但沒丑出郭滿的風格。
方才他遮掩得急,但趙煜眼尖,方才驚鴻一瞥全看到了。心想這麼丑的字是誰啊,就見周博雅從他手邊拿回了酒壺,將一壺蜜水喝光。趙煜忍不住罵了他一句小氣,就見周公子坐了會兒,卻還是皺着眉起了身。
「我有事離開一下。」周公子的嗓音淡淡飄下來,轉瞬人就消失在門前。
他人一走,廳堂角落裏一個小廝飛快地跑出去報信。
落在席位上的趙煜卻低頭凝視着眼前的空酒壺,滿滿顯然是個女子的閨名。腦中倏地閃過一張嬌美小臉兒,以及那雙烏黑的大眼,趙小王爺莫名嚇出一身冷汗。他心裏猜測着這個‘滿滿’是誰,居然能教好友這般冷淡的人着急。趙煜覺得不可能是郭滿,畢竟在自己家,身為妻子若找周博雅只需派個下人遞句話就行,遞紙條一看就是旁人手筆。
琢磨了半天,他好奇心被鬧起來,就很想去看熱鬧。
於此同時,水榭這邊,蘇婆子接到趙琳芳的信兒,又重新燃起了水榭里的火盆。藥粉撒進去,一股子嗆人的味兒冒出來,蘇婆子捂着口鼻又多添了極快銀霜炭。起身放下四周的簾幕,才掛着鄙夷又猥瑣的笑退了下去。
趙琳芳此時縮在蘇婆子的屋裏,捂着口鼻,嫌棄的直皺眉。
這屋裏好大一股子魚食味兒,腥臭難聞。然而外頭又在下雪,這個院子沒有多餘的屋子夠她避風,此時只能屈尊降貴。趙琳芳立在窗邊,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水榭入口,恨不得下一刻周博雅的身影便出現在那。
而前院的宴席上,太子趙宥鳴感覺腹部有些漲漲的,留下一句「孤乏了,你們隨意。」,與周太傅打了聲招呼便起身去了恭房。
等紓解了一番出來,見着屋外雪色正好,想着水榭那處此時怕是景緻最好。他於是擺手示意護衛莫跟,一個人又繞去了水榭。
趙琳芳怕是怎麼也沒想到,她躲蘇婆子屋裏沒等來周博雅,卻等來迎頭一棒。謝思思此時滿面緋紅的,似乎一身酒氣實則十分清醒地一腳踢在倒地不醒的趙琳芳身上。小楓被這突然的變故嚇呆了,一時間都忘了驚呼。
謝思思居高臨下地一掃蘇婆子,錦瑟琴音立即上去把兩人給綁了起來。
「姑娘,」錦瑟堵上了小楓的嘴,心中卻十分惴惴。她們如今算是周家的客人,在別人家做客對主人家的姑娘出手,就是再尊貴的身份也挺不直腰,「周家表姑娘與您無冤無仇,您這樣傷她,是不是不太好?」
琴音於是一樣的惴惴,臉都白了。
「無冤無仇?」謝思思差點就嗤笑出聲,她跟趙琳芳的仇,說不共戴天都不為過,「你們懂什麼!叫你們做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