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蘇嬤嬤回過神來趕緊拉,丹櫻就是鄉野的蠻人,小小年紀能一人抵過三四個成年壯漢,她心裏就只認郭滿一個主子。誰說話她都不聽,根本不知道合不合規矩,這個女人敢打郭滿,她就非打得她滿地找牙!
兩輩子都無往不利的謝思思對上了郭滿,可算踢到了鐵板上。一張如花的臉,直被丹櫻打得鼻青臉腫,還是郭滿看着不能太過分叫丹櫻住手,她才逃過一劫。
這動靜很快就驚動了芳林苑和福祿院,連大公主都親自出面了。大公主看着狼狽不堪的謝思思,轉頭看着垂頭耷腦的郭滿,臉色頓時陰沉沉的。沉聲吩咐了下人去請大夫過來,親自看着謝家人把謝四的嫁妝搬出了周家。
謝家人走後,大公主並沒有斥責郭滿什麼。只是原本對郭滿還有幾分好感的她,此時心裏生出了几絲不喜來。
趙琳芳扶着一言不發的大公主回屋,回頭瞥了一眼郭滿,眸子都亮了幾分。
這日夜裏,大公主與周太傅說起了這事兒,神色很有幾分不愉。周太傅一聲不吭地聽着老妻說完,有些不知接什麼話好。他就不是很信神神佛佛那一套,但老妻信了三十年,他也不能強說她不對。
「那依你之見,雅哥兒媳婦就不該反手?」
周太傅自從知道荊州時疫有郭滿的一份力在,就很難對這個孫媳婦生出惡感來。膽敢陪着雅哥兒深入疫區,這份情誼,謝家那個是絕對沒有的。
「話不是這麼說,我並非惱雅哥兒媳婦還手,」大公主自己也說不上來,就是平日裏老聽方氏誇獎郭滿,這陡然叫她處理一件事兒就鬧出了個大打出手的結果。往日方氏替郭滿說了多少好話,她如今就有多失望,「她要是真懂事兒,這事兒就不是下午這結果。」
「你莫要吹毛求疵,」周太傅躺下來蓋上了被子,「雅哥兒媳婦挺懂事的。」
他說完,大公主還是有幾分不高興。說到底,她還是在意懷恩大師那支簽,郭滿跟謝思思這兩個孫媳婦,她到底還是偏謝思思多一點。
且不說福祿院這邊夫妻夜話,西風院,今夜周公子忙得很,並沒有回府。
大理寺那邊案子到了關鍵之處,營繕清吏司的人幾乎全員也牽涉進來。這日夜裏,京城有四家人被抄家,周公子與大理寺卿以及太子一眾人等徹夜未眠。怕郭滿等,晚膳之前就遣了人回府給郭滿報信。
郭滿此時頭朝下地趴在引枕上,口鼻被壓住,睡得十分不安穩。
郭滿又做夢了。
然而這次夢的內容完全跟她無關,她就是個看客。
夢中一個與謝思思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從第一輩子愚蠢被人陷害,一屍兩命重生。到第二是與一個長着周公子臉的男人,第二世破鏡重圓。郭滿漂浮在半空中,冷眼看着這個‘周博雅’與‘謝思思’,越看越覺得違和。
這個‘周博雅’不太像一個人,反而是一個沒有感情的完美人神。
郭滿跟着他,看他從少年到青年再到老年,從來沒有過失態的時候。永遠的沉靜且清雅,風度翩翩。就連與謝思思在任何場合毫不講究地歡愛,謝思思被她逼到崩潰,渾身痙攣,他也是優雅且從容的。
郭滿不知道這個夢怎麼回事,她清晰地感覺出這是個夢,但是就是醒不來。
她全程面無表情地看着‘周博雅’與‘謝思思’的第二世。
看着兩人從一開始‘謝思思’任性和離,老死不相往來;到‘謝思思’壽宴醉酒,兩人意外發生關係,關係破冰。謝思思總在惹出各種各樣的麻煩,被人誤解,哭着回來求‘周博雅’……反覆地誤會,反覆地和好,周而復始。
每每‘謝思思’遇到怎樣的麻煩,只要她回來,‘周博雅’都像天神一般替她解決。不論她惹出多大的禍事,他從未有過失手,這個‘周博雅’根本沒有失敗。
郭滿跟着他,日夜都跟在他的身邊,彷彿背後靈一般。
從‘周博雅’的視角看‘謝思思’,‘謝思思’總是在被貴女針對,總是被貴人為難,不論是被下各種葯還是被灌酒,她每次都準確地找到‘周博雅’。每每最後,兩人都是一場激烈的歡愛結束……兩人就這麼糾纏着,從青年糾纏到中年。
不管如何,一直糾纏在一起。
郭滿看着兩人從年少到滿頭華髮,‘周博雅’的臉孔從未老過。即便頭髮白了,他依舊頂着一張弱冠的臉,以及一身永遠使不完的精力,十分詭異。郭滿看着中年的‘謝思思’打着顫兒地在‘周博雅’懷裏睡去,只覺得在看一場鬧劇。
這個‘周博雅’從頭到尾沒有狼狽,沒有憤怒,沒有悲傷。他永遠風度翩翩,清雅如玉。郭滿有時候立在他身後,看着垂眸盯着庭院中的花兒,那眼神跟看他看‘謝思思’的時候沒有差別。郭滿莫名覺得,這是個沒有感情的人。
不論他歡愛時多麼用力,彷彿‘謝思思’在他眼中,跟庭院的花兒沒有差別。郭滿說不出什麼心情,只有些悲愴。不知是替‘謝思思’,還是替‘周博雅’。
直到次日郭滿掙扎着從睡夢中醒過來,天色已經接近午時。
周公子還是沒有回來,郭滿抱着褥子坐在榻上發獃。雙喜雙葉聽到動靜進來伺候她梳洗,今兒是給郭嫣添妝的日子。應該一早就起,但是郭滿昨夜一場大夢醒不過來,雙喜雙葉不想郭滿太給郭嫣臉面,故意沒有叫她,於是任由郭滿睡到了現在。
雙葉領着提水的下人進來,就看到榻上自家姑娘的表情十分古怪。
夢裏郭滿還沒有察覺,如今醒來,方才覺出了不對。昨夜那場大夢,儼然就是她年少時候看過的一本披着虐戀情深外衣的狗血辣文。其中男女主角,是她心愛的周公子,以及昨天來過府上的腦殘謝思思……
郭滿心中陡然生出一種荒謬感,荒謬到她懷疑自己現在所處的這地方是不是真的。
這時候她倒是想起了曾經斷斷續續做過的夢,那些被她懷疑過,但沒找到實證就拋去腦後的疑點。郭滿狠狠掐了自己的胳膊一把,一股尖銳的疼痛從胳膊直衝腦頂。清晰地感受到疼痛,她知道自己如今不是夢。
那麼,周公子這個人其實是假的嗎?他是虛構的?
郭滿怎麼也不可能相信,溫柔又君子的周博雅是個紙片人。而就算他是紙片人,陪着這紙片人演戲主角不是她。想着昨日見到的謝思思,郭滿又想起了她那身專為辣文訂做的身體,突然感受到來自宇宙的深深惡意。
……所以,周博雅真的真的是假的么?
雙葉皺着眉,已經從榻前經過四次。可自家主子跟被厭勝之術厭住了似的眼神空洞洞的,不知在看什麼地方,雙葉順着她的眼睛看過去,看到廊下掛着一隻凍死的鳥兒,僵直地掛着,形狀怪可怖的,心裏頓時就是一咯噔。
這不是個好兆頭!大清早的,這什麼鳥兒啊死在了別人家窗前!她連忙擺了手示意小丫頭們趕緊出去,自己則掀了帳子,進來小聲地喚郭滿。
郭滿可憐巴巴地看了她一眼,鼻頭有些酸。
「雙葉……」
雙葉不知她是怎麼了,一年都沒哭過的自家主子突然掉起了金豆豆,心疼得不得了:「主子您怎麼了?夜裏做噩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