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返校（1）
不去讀書的日子是初三上半學期期末，王老師也安排了幾個班幹部來找她去上課，她都躲着不見。
她就把屋后的空地弄成了一個菜園。很小的年紀，我能準確地辯認出各類蔬菜瓜果的秧苗，知道何時栽種，何時插杖、何時打枝，並懂得打底肥，追肥的概念，我還能按說明書兌好農藥的配比，能叫出幾種疾病、害蟲的名字。
她聰明了，她種的菜都水靈靈的，正如她對自己的期望那樣。
她絕對不會屈服於孃孃，為了2萬塊錢的彩禮錢，等自己初三畢業要嫁給村裡那個50多歲的光棍老頭，那老頭都跑來看過她幾次了。
她以前就提防着，白天上學，外面幹活都是跟着人多，回家就不敢再出門，防着那色咪咪老頭跑過來盯着自己看，滿臉皺褶彷彿永遠洗不幹凈。
她不僅是對考中專失去了信心，更因為小麗的事對中學萬念俱灰。
學校也快放寒假了，她不再去上學，不表露任何心跡。正好這一年春節父親工地忙沒回家，家離更沒有關心問她為什麼不去讀書。
都以為她明知道讀了也肯定考不取中專。她也確實認定自己考不取，像命運低頭，只是認命的命運中不能讓孃孃看出她有想跑的念頭。
“人家那個老大哥說已經存了一萬五，就只差五千了。家裏有這兩萬的彩禮錢，你哥吳建也能娶上媳婦了!”春節那幾天孃孃打量着吳鳳開始豐滿是身體，眉開眼笑，喜氣洋洋。
她也對着孃孃笑，不挑明的更沒有任何抵觸的情緒。
“這就對了嘛，女人都要嫁人，嫁人的對方拿得出彩禮錢，有彩禮錢，才能風風光光嫁人!”她對着孃孃點頭認可。
不去讀書，她更有時間照顧她的菜，更了解它們的脾性。
她把所有的悲和苦都蕩漾出笑臉。在菜地里，一個人微笑着跟蔬菜說著話，她撫摸着它們，充滿農業浪漫的田園氣息，她健康的亮皮膚，結實飽滿的臀和大腿，彎曲的力道和彈性，把陽光的甜都壓進那水嫩而豐美的蔬菜瓜果里。
她種的菜多得吃不完，她就提着竹籃到集市上去賣。我的秤桿翹得漂亮，口算價錢迅速而準確。她早已註定就已經是個小大人了，那雙清澈的眼睛，笑容滿面的臉龐里就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憂傷。
小學的時候就想走路去南陽打工，離開這裏。她似乎看清了自己清澈如水的命運，那種深藏背後的悲傷。
讀書考取中專，她可以不嫁那個老頭，但孃孃從不相信她能考取，現在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留在這裏，是自己無法改變的貧窮，靠天吃飯，像牛一樣，有的只是原始的、體能的較量，終其一生，直到老死。
她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能解她當時感受的其中味。貧窮，卑微的地位，就像英語不好考不上中專，像小麗，為了嫁鎮裏，認識流氓。像自己，不悄悄跑調，只能嫁給老頭。
啊，她堅定自己會是家鄉，這片土地的背叛者。
她知道那是什麼，但是她不會有任何錶露，她買菜數着又多出來的五塊錢，抬頭朝村裡通向山外的那條公路張望……那裏出去，出去……有當時她心目中最大的城市--南陽，迅速又馬上扭頭回家幹活。
寒假和初三下半學期補課、開學，她一直都沒有去上課，或者曠課已經被學校開除了吧!她暗中想。
一直到班上同學小華急匆匆找到她，在池塘岸邊呼叫她的名字，要她趕緊回學校讀書。
那天是開春前的倒春寒，天色還是微微亮，她就朝村裡那片野塘子藕池走去。到野塘子處，她的腳步驚飛細腿長嘴的鳥，一隻，或是幾隻，忽地從她身邊躥出，飛向塘中央。一攪動，濃腥的池塘水氣味撲面而來，接着，她便聞到了這死荷風乾的葯香。
死荷。荷的屍體，她看見死荷低頭浸入水中，它的腐質與水相融，水色微微地昏綠，腐殖就沉在荷頁上。時間長久地停在那裏，無人驚擾。那樣的野塘子，除了風，沒有人知道它所發生的一切。
放幹了塘水，她穿着水衣走進池塘里，開始在泥沼里揮動鍬，把乾枯的荷葉鏟斷。挖藕是一項很重的體力活，村男人都不願意干，她就在塘子裏挖藕，這麼早，這麼冷的天，她把破爛的的棉衣，鞋襪都放在岸邊，新翻出的淤泥發出陣陣腐臭。她一直低着頭，揮着鍬。挖出了一截藕，可以拿到集市上賣一個好價錢。
離她們這樣一屆初三畢業也已經不遠了，學業已經遠離她，她必須存錢，在那些同學畢業前夕，找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逃離!
所以，對於小華的叫喚，她低着頭，裝作聽沒聽見沒看見，裝聾作啞，小華無趣，自己離開即可。
不料，小華卻意志堅定站在池塘岸邊，告訴了她一個不亞於驚天爆炸大新聞的事。
“吳鳳，一個機緣巧合，學校來了一個上海支教的老師，叫黃琴，黃老師。她從上海來到我們馬場中學支教，而且是教英語。
黃老師來了以後，她標準的吐字發音，生動有趣的講解，加之她十分細心，對每一個同學都十分關心。說話親切，立即使我們耳目一新。她給我們補習音標五部成音法，說有基礎的初三同學五天完全可以進入英語的世界，也讓我們現在對英語的興趣倍增。
可惜呀，學習最厲害，英語‘背功’最厲害的你不在學校，我們都達不到黃老師的要求。她雖然信心滿滿鼓勵我們，但也掩飾不了她對我們初三了，英語基礎之差的失望。班主任王老師和同學們都說你在就好了，或許你還能跟上黃老師的英語課節奏。
黃老師已經成為學校的風雲人物，她帶小班，也在學校上公開課，其它老師和學生擠爆了她的教室。他還告訴她我們一個學習英語的重要方法，培訓語境。”
小華的話不由得讓她豎起了耳朵，聽起來好像馬場中學來了一個真正教得好的英語老師，學校就改變了模樣。
“什麼‘背功’，我都是做無用功，吐着不標準的發音硬背着語法單詞，背得舌頭都生瘡，嘴皮發泡，英語成績還是上不去，只會讓你說的黃老師笑話差不多!”她已經動了心。
“你傻呀，誰笑話你，王老師一直念着你，他還叫我們幾個之前小麗事件的人必須守口如瓶，誰也不能說出小麗那事是你告發的，不能說出去，張校長發的命令，學校保護你呢!包括現在，也是王老師叫我無論如何找到你，以前的事都過去了，現在馬上跟我回學校，趕緊把你們的英語補起來，我們這屆初三考取中專的，就看你了……”
她的眼淚突然撲朔撲朔湧出大滴的眼淚，問到:“小麗呢？”
“轉學了，天天在新中學走廊抽煙，和混混耍朋友，聽說她父母把她吊起來打，也無濟於事，她已經變了，自甘墮落，和蠱惑妹差不多了!”
“是不是我害了她？”她的頭埋進池塘冰冷的水裏，頭髮氤氳出沁人的寒氣。
“她是自己害自己，就像被鎮上的混混輪，也是自願，自甘墮落。再說，你還想解救人家小麗，你現在這模樣連你自己都解救不了，再不抓住支教英語黃老師這最後的機會你的命或許比小麗還慘……”
考上中專，是廣大寒門學長出人頭地的第一塊奶酪。小華不是吹牛，有這麼強的英語支教黃老師的到來，如果她不抓住這個最後的學習機會，最後再沖一衝考中專。她就算逃離這鄉村，也肯定逃離不了那無文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