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香爐.貳
與猰貐迂迴數合,秋辭雖佔上風,卻一時半會兒擒它不住。她縱身一躍繞到猰貐腦袋后,用體統鞭套住了它的嘴巴,念訣收鞭,猰貐的臉被擠到變形,滲出紫色的獸血,尖利的咆哮聲傳遍整座山頭。就在秋辭想要挖了它的眼睛時,猰貐突然將蛇身一蜷,從后纏住了秋辭的脖子,帶着她往石壁上撞去。
撞擊力巨大,秋辭覺着五臟都要被撞碎,她兩眼發花,吐了好大一口血。
秋辭兩手扒着蛇尾,努力使自己不窒息,然而讓她真正不安的,是《秋辭賦》裏的生物似乎是感覺到了危險,正試圖衝破法陣,令她腹背受敵。吉量看出端倪,無奈心中便有萬千憂慮,投生凡人的他,也只能急得在原地打轉。
蛇尾將秋辭按在地上,尾尖毒刺對着她,似乎是要穿破她的腦袋。就在這時,秋辭雙掌合於胸前,中指、無名指彎曲入掌心,口中念訣朝外一推,體統鞭瞬間化作一把利劍,以電閃之速砍斷猰貐尾巴。脫身後的秋辭趕緊跳到猰貐頭頂,雙手握着劍柄,十分利落地挑出了它的眼睛。
獸血飛濺到秋辭身上,毀了好好的一件衣裳。
沒了眼睛的猰貐,像是沒了靈魂,長着大嘴往後倒去,壓塌了半間道觀。香爐倒在一灘血水中央,旁邊有嬰兒啼哭。眼淚如河般湧出,與血融為一體,流到香爐中去了。
吉量踮着腳,繞過血污走到秋辭身邊,盯着她手裏的眼睛,“這是什麼?”
“獸血點睛,可化身成獸。應該是猰貐精血。”秋辭看了他一眼,忽然開心道:“吉量你長大啦,都會走路了。”
吉量自己倒不覺意外,這些日吃食豐富,加上有元神護體,自然長得飛快。他捏碎其中一顆眼睛,被吸的人魂叫嚷着擠到空中,欲乘風歸去,越飄越高。肉體凡胎的魂魄不堪一擊,不消片刻就又被風吹散,留不下任何痕迹。
“猰貐獸本性善良,被天神貳負誤殺,黃帝不忍,拿神葯救了它,只後來它發瘋吃人,妙無真君才奉旨除害,據說連一片碎片都沒留下。精血源於元神,這香爐與猰貐是什麼關係?”吉量抬頭看着人魂接二連三地消失,他不解,“這些人魂毫無用處,它要別人的記憶作甚?”
“受了這些香火,總歸帶點靈氣,直接問它就好了。”秋辭扶正香爐,轉頭卻對上了嬰兒一雙黑漆漆的眼睛。他眼裏面閃着淚光,看久了竟有種深不見底,令人窒息的錯覺。秋辭不覺看呆了。
“你在做什麼?”
背後傳來吉量的聲音,她突然回神,覺着那眼神有些冒犯,便伸手將嬰兒的頭轉了過去。
離香爐七步處,秋辭雙手交握,豎起食指和中指,念起玉清縛靈咒,去通萬物靈。
“太上元皇,應變不停。縛靈探路,保命護身。”
咒畢,香爐即刻有了反應,晃悠悠飄出一縷若隱若現的青煙來。這是秋辭第二次通靈,還記得第一次通靈,是在三百年前的崑崙,那時她誤把廢鐵當仙劍,通靈不成反遭一眾仙嘲笑,吉量嫌她丟人,整整一個月沒理她。沒想到這次竟能如此順利,秋辭有些得意地看了眼吉量,故作深沉道:“汝從何而來?”
青煙裊裊,向四方散開,各自繞地三圈后,往中間聚攏,現出一個「南」字。是它來自南方。秋辭再問:“可有主人。”
南字消散,重聚之後是另一個模糊的輪廓,勉強能認出個「是」字。煙越來越淡,恐要不見,秋辭開始急了,連忙追問,“他是誰?”
正如秋辭所憂,散開的青煙來不及重聚,便從視線中淡出,徒留她抓耳撓腮。得不到答案的吉量更是急得跳腳,小手指着秋辭責怪道:“叫你平日裏多修鍊,你非不聽,光知道念咒有什麼用,此時連最簡單的問靈都問不好。”
對於吉量的嘲諷,秋辭竟一時不能辯駁。因她確實好吃懶做,不思進取,換做旁人來做她,早就成了一方霸主,坐享六宮了。然而她素來霸道,總學不會反思,將腳一抬,踢在吉量屁股上,“你覺着念咒沒用,那就別來求我教你。”
吉量端着屁股,把嘴巴翹得挺高挺高,十分不服,“你深諳上界神咒,懈怠修鍊是暴殄天物。等我日後飛升,必將你所知神咒學個遍,讓你見識它們真正的威力。”
秋辭不屑道:“我的神咒一般神仙不懂。”
吉量道:“一般神仙不懂,偏你懂了?”
“我又不是神仙。”
話說到此,秋辭下意識地看了眼嬰兒的方向,十分警覺地捕捉到了他嘴角上的笑。笑不明顯,卻十分詭異。秋辭起了疑心,“那嬰兒好像不是人”
吉量這時也看了過去,覺着是秋辭大驚小怪。他是神獸,嗅覺靈敏,有危險的東西三里開外便能聞見,此時做了人嗅覺雖有些退化,但人的氣味還是可以輕鬆辨認的。
“可是他剛才在笑。”秋辭堅持。
“人哪有不笑的?”
“那他的眼睛怎麼解釋。方才分明有火星濺進了他的眼睛裏,你也看到了,可他現在完好無損。再者孕婦前腳失蹤,他後腳就出現在城門口,你不覺着一切都太巧了么?”
“你累了,趕緊回《秋辭賦》休息吧。”吉量不想和她再辯論下去,轉身去拉住嬰兒的腳,將他拖到秋辭面前,“完事後記着帶些仙草出來,還得為他賜福。”
秋辭胸口忽然一疼,是與猰貐搏鬥時受的傷。她聽了吉量的建議,在《秋辭賦》休養了三個時辰,出來時人間已然紅日高掛。或許吉量說的沒錯,是她真的有些累了,此時再看一眼嬰兒,覺着他無比尋常起來。她將白樹枝磨出紅色汁液,拿中指蘸取白汁在嬰兒額頭一點,如此便可保他一世無憂無慮。
嬰兒一雙大眼如深海般神秘,有了額心一點硃砂痣,倒是顯得有些可愛。或是受白汁的影響,他開心地舞動小手,拽住了秋辭的頭髮,就往嘴巴里送。
吉量老早看中了青銅香爐,說是賣了它可以換好多五銖錢(1),日後吃穿不愁。在他計劃在哪裏置辦房產打山雞方便時,秋辭則在為錯失異獸而遺憾。
吉量不讓她留下血珠子,怕得罪陰曹惹禍上身。她倒不是捨不得眼珠子,只是在遺憾未能得見猰貐獸真身。它兩滴血都如此厲害,真身怕是要上天,要是將他收進《秋辭賦》,必能替她好好教訓那幫不知體統的傢伙。
說起這事,自從無盡饕餮被大仙搶走後,沒了老大威壓,吉量又是個繡花枕頭,毫無震懾力,異獸們三天兩頭想要逃跑,法陣被衝撞的次數越來越頻繁,這也是秋辭時常感到疲累的原因。想到此,她更莫名去記恨妙無真君,恨他迂腐古板,不知變通。
秋辭撤下藤蔓,恢復神識的凡人連夜下山,山門變得空蕩蕩,幾十個年邁的香客老態龍鍾,跟不上回家的隊伍,只能躲在樹蔭下,雙手抱頭不敢去看太陽。
吉量嘆氣道:“他們這樣子,即便性命無憂,恐也難善終啊。”
秋辭沒他多愁善感,輕笑一聲道:“你要不留下來為他們送終?凡人壽命短,也耽擱不了你的飛升大業。更重要的是他們不怕火,可以做飯給你吃,那些祭品你不是吃得極好,而我也可以回我的崑崙,簡直是兩全其美。”
吉量呵笑道:“我記着某娘子是被人趕出崑崙的吧。”
“你給我閉嘴。”
秋辭抬手狠狠打了他的腦袋,疼得吉量眼淚直流,他捂着頭跑到嬰兒旁邊,哭喪着一張臉。
夜半子時,秋辭提着香爐打算離去,有人拉住了她的裙子,她以為是吉量又要她抱,不耐煩地推開那隻小手,“你不是會走了么?自己走。”
餘光卻瞥見吉量正坐在遠處石墩上,大快朵頤地吃着祭品,沾了滿嘴的油。秋辭轉過頭,看到嬰兒的瞬間,才想起還未安排他的後路。要是將他留在山上,荒野無人,不出十日便會被野獸吞食。而山下那群人自身難顧,交給他們也必然不妥。秋辭雖從不管閑事,小郎君總歸幫過她,若不管他的生死,也忒無恥。
與吉量商量,二人決定將事推給陰司,讓他們處理人魂和嬰兒的去留。秋辭拿來七根香,折斷其中一根,讓吉量點香。六根香由北向南,按順序插在西南方,繞成一個圈,最後在圓圈中心插上最後半根香。這是陰司的起香陣,可以召喚鬼差收魂。
吉量插完香,用袖子擦了擦嘴上的油,指着起香陣,“這又是椿告訴你的?”
秋辭朝他笑了笑,沒有說話。半刻鐘后,西南方有黑影靠近,想來是收魂鬼差。秋辭將血眼珠放入嬰兒襁褓中,轉身要走,卻被小手拽住了袖擺。那力氣大的驚人,幾將她拖了回去,
秋辭低頭驚訝地看着嬰兒。他雪膚黑髮,此時清眸含笑,就是這淺淺一笑,竟與凈台佛蓮一般純凈美好,令人再移難開眼。
“趕緊離開,要是被鬼差看見,你我百口莫辯。”耳邊傳來吉量着急的聲音,秋辭瞬間清醒,趕緊放開他的手,抱起吉量慌忙逃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