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金縣 第三十一章 金灣重案〈一〉
目前朝廷,應付長毛之亂已捉襟見肘,正是大清立國以來,最困難的時期,那來錢辦實業?官督商辦便是無奈之舉。
按張會辦的提議,官督商辦的前期最好是官商合辦,地方官府依然要擠出點錢,也就是出個零頭,美其名曰‘築巢引鳳’,待實體運行穩定行后,再漸漸撤資,退出支配角色,官府最終擔起監督、調控職責即可,如果真能這樣,也不失為一個良策,
雖然這怪胎實業,八字還沒一撇,但名稱已確定,白大人親提‘東南製造局’五個大字。
廠址掙扎了半天,最終還是決定落戶在金灣區。
總兵衙門本來就緊鄰金灣區,可合在一處辦公,安全警衛一套人馬,更方便,今天衙門口又多出一個掛牌‘東南製造局會辦衙門’。
張會辦第一次穿戴五品朝服,頭頂水晶頂子,坐堂。
第一件事,繪製了一幅‘金灣區東南製造局鳥瞰全圖’,掛議事廳中央。
第二件事,高薪招聘專業人才,定出章程,清人、洋人不限,派人去開阜口岸登廣告。
第三件事,邀請大商號,共議商事。
第四件事,調整人事,把山鎮交與二哥兩口子管理,將張恆山叫來協助自己,擔任金灣與東南製造局籌辦襄理一職。
張會辦代表商家注入六萬兩現銀,白布政使以官方名義,從縣庫調入四萬兩現銀,建立前期開辦帳戶,雖然是代墊,也算是實質開張。
引進鋼鐵聯合企業,不是說辦就能辦起來,全部完工也得四五年時間,有一個過渡計劃,就是李代桃僵,山鎮鐵工行以前期開發名義,自建兩座高爐,購進幾台蒸汽機,還有機床,一年之內就能開張,先操作起來,即使不生產武器,開發民品,也好訓練人才,叫‘以商養商’。
金灣區內的其他招商項目也大見起色。橡膠廠是第一個落地工廠,原計劃從南洋進橡膠生料,其實是捨近求遠,廣西以南就有,安南國便是盛產橡膠生料的地區,路程近一半,沿海運輸還不受信風限制,可分批到貨,目前到貨量充足,建廠已刻不容緩。若蒸汽動力能早日落戶,則新型紡織廠、車軸廠、木器廠、食品廠、機加工廠等都將紛至沓來,
目前區內道路已初見模樣,住宅區已經按規劃動工,還有碼頭,修造船廠,這些或真或假,都是掛着東南製造局的名頭操作,甚至遠在山腳下的山鎮洋灰分廠也掛起官方名頭,當然了,你搞土建難道不用洋灰?縣衙管不着,人家隸屬布政司,實質與州府平級,七品知縣差太遠,別說過問,不指使你幹活就不錯了,除地政事務必須配合人家辦理外,其它就沒你什麼事,鬱悶也沒用!
布政使大人更是不管不問,卡這點小便宜算什麼?東南製造局規模宏大,前所未有,嚇死爾等小民!
金灣區,漸漸聚起了人氣,張會辦成了金灣的父母官,人們按金灣規章行事,以金縣南門城牆為界,城裏城外儼然就是‘一縣一區,兩制!’,金灣人自豪,出門時胸脯都挺着,反正不一樣。
第一個來應聘的洋人,竟然是熟人翰格,還有一位也是上次隨隊而來的礦業專家魯道夫,魯道夫同時也是個冶鍊專家,兩人從北方剛回到上海,看到誘人的廣告,商量好一起過來看看,留不留下來,是否接受聘用再說,看看這個令人着迷的山,還有那個氣質不凡的總兵,反正家鄉在打仗,若按廣告上的收入,留下來又何妨?
魯道夫與張會辦面談會,終於決定留下來,擔任東南製造局總工程師,答應按合同期限,為東南製造局服務五年,並把妻子一同接起來清國,由‘局裏’提供獨立洋房。
翰格有點特殊,沒有專業特長,可張會辦看中的是他交際能力,可以成為金灣地區的洋務代理,專門負責對外洋的具體事務。
……
一切都井然有序。
張會辦異軍突起,刺痛了不少地方官吏,如知縣、知府,這都是十年寒窗的佼佼者,真正的科舉出身,竟被一個三十歲不到的匠人搶走風頭,任誰都心有不甘,若說是捐個後補官,只圖禮尚往來,也無妨!可此子不善,偏偏登堂入室,不僅遞補實缺,而且是肥缺,破了潛規則,這讓一眾經學之人如何與之?
此子,還極不尊道,不聲不響坐上五品會辦大案,一不拜土地,二不拜山神,三不拜碼頭,不管不顧,聽說他的頂頭上司,見他一面也耗等了一天時間,上次知府大人經過該地面,人家楞是連探個頭的禮節都不給,更別說笑臉迎送,絲毫不尊官場規則,就是一個異數。
言詞最激的當數知府黃大人,兩年前,衢州臨敵時,此子就與唐參將合拍,把知府大人當輔兵用,放任賊人凌辱家眷,直接呵斥‘去死!’,自然是不共戴天。
第二個不對付的是知縣湯大老爺,這知縣雖然才接任一年有餘,與張總兵基本沒交往,見面都少,但一到金縣就觸及到張總兵的威勢,如鯁在喉,這總兵權勢也太大,簡直就一尾大不掉的亂臣賊子,厘捐被卡就不說了,這總兵還事事護着自己的地盤,縣衙不敢過問,過往商家只拜總兵大人不見知縣老爺,罄竹難書!
現如今,東南製造局坐落金縣,按說這是好事,花花轎子大家抬,都有好處不是?但這會辦一職竟然落在此子身上,准不會辦好事,你看看城南一帶,十室九空,半個縣城都去了金灣討生活,還說什麼‘一縣一區,兩制!’,搞得城內死氣沉沉,人頭流失,商家出走,讓縣衙找誰抽稅去?今後還有咱們的活路嗎?
知府有個瘸腿內管家,這幾日住在縣衙,天天提點知縣大人,早下決心,此害不除,你我斷無安寧之日。問題是怎麼除?都是讀書人,難不成還想動粗?即使動粗,還真不定是人家對手,切不可胡來!
聽說,御史言官的奏摺也沒少上,都說不到點上,反遭朝廷大員不喜,弄不好把你‘請開’,反而便宜了那小子。
金縣隸屬衢州府,還得合力為之,設局?還是下套?先搞出人命來,然後設局、下套、栽贓,整不倒,整臭還不行?官司打到州府大堂,就好辦,畢竟正五品知府,高出從五品會辦半個頭。
“不如這樣……。”瘸腿管家實在忍不住,耳提面命。
這幾日流言頗多,氣份不對,有好事者請城外老道,為‘金灣’卜了一卦,說是:‘得不配位’,‘穢亂風水’,‘禍國殃民’,十日內有必有‘火光、血災’。
……?
金灣十里亭,唯一小村莊,總共八戶人家,全部三十一口人,親緣相連,有一光棍戶,姓汪,無大號,都稱汪無賴,白天來會辦衙門耍無賴,說是祖業被奪,現居無定所,撒潑打渾,沒辦法,請村裡長輩出面,誰知長輩也拿他無可奈何,求衙兵將其強行架回村,本以為無事,哪知第二日此人又去縣衙鬧騰,還是那話,有人奪他祖業,沒完沒了。村裏有明白人,笑笑表示,他的那點祖業,都進窯姐的褲襠了,自己片瓦也無,標準棚戶,光棍一根有啥好奪?雖是本村族人,但如此丟先人,宗祠都不容。
笠日寅時,有巡夜義勇來報,十里亭汪村,大火熊熊,全村塗炭。
義勇們到時,已無法搶救,瞬間大火,片刻夷為平地,比特的小教堂也被焚,扒開未燃盡的屋架,看見一燒焦的屍體,已無法辨認,是比特?
找來隨營醫護。
“總兵大人,此人不是比特,比特豁牙,所有人都知道,這屍體已成炭,但牙口完整,是死後被火焚,腔內無煙灰。”
“比特上個月留宿了一個啞巴,是個二傻子,可能是此人。”韓天福道。
“昨晚誰巡夜?”
“是屬下帶隊!”
“可有察覺?”
“我等巡夜,只走工地、工棚、材料和機要處,不經汪村,不過有人穿過金灣區,我們應該能察覺。可……?”
“有異常狗叫聲?”
“屬下仔細回想過,沒有異常!”
“總兵大人,剛探看完,全村無活口,連狗都全被毒死!”
“這定是歹人所為,先莫聲張,保護現場,搜索周邊,看看還有什麼?”
“遵命!”
“報總兵大人,前面瓜棚里有個女人,還有一條狗。”
“……”
“你是誰?”
“大人,奴家是汪大拿家的兒媳。”小女子二十齣頭,淚眼婆娑,讓人感覺不出她是大難中的倖存兒。
“你就是小寡婦盪兒?”
“是!”
“昨晚你睡在那裏?”
“……瓜棚。”盪兒的眼神有點迷離。
“看到什麼了?”
“大火,好大火。”
“還有什麼?”
“我眼神不好,天黑看不清,不敢走近。”
“為什麼不敢走近?”
“有人,好多人,我害怕!”盪兒有點少一根筋的感覺。
“瓜田拔園了,睡在棚里看守瓜藤?”
“呃……。”頭低到看不見眼睛。
“……”
卯時剛過,知縣大人在一群捕快的簇擁下趕到,這也太快了吧?城門沒開就有人去報案?卯時剛到,就點齊人馬堪查現場來了?
“官府辦案,閑人迴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