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金縣 第二十九章 慶北之戰〈一〉
年初,太平軍與湘軍一直在九江、湖口一帶,開展拉鋸戰,大起大落,據傳,曾大帥頻頻歷險,差點被長毛生擒,幾欲自裁。
曾帥剛毅過人,痛定思痛,再整旗鼓,屢敗屢戰。
浙西面臨的壓力與日俱增,皖南、贛南一帶戰事也隨着湘軍的進退,變幻莫測,若長毛坐穩九江、湖口要地,依託長江沿線向周邊發展,浙西直接暴露在長毛的兵鋒之下,衢州首當其衝,什麼四省通衢?分明是四戰之地!
巡撫黃大人力主,出兵湖口,拒敵於浙江境外,特招來湖嘉總兵唐大衛和金縣總兵張應泉,商議保境之事。
為何找這兩個人?
理由有三:其一、浙江境內編練成熟的鄉勇不多〈巡撫無權調綠營兵出省作戰〉。其二、刀匪匪首已亡,無力犯浙,湖嘉地區安全無虞。其三、唐張二人曾經有過良好的合作,堪稱練軍楷模。
總之:調兵、跨境、打長毛。
怎麼打?
“爾等,對形勢有何看法?不妨直言。”
“巡撫大人!”張應泉接令來杭州時也有思考:“現在九江、湖口一帶,力量最強的是曾大帥的湘勇,也有湖北一帶的朝廷綠營,都憑藉潘陽湖打水戰,此地環水,水戰勝敗決定存亡,而內河水師,非一日能練就,我等不可匆忙加入。”
“張總兵的意思是駐足觀望?”黃大人的臉色不好看。
“巡撫大人!若要戰,可擊其要害,另擇戰場,不去湖口亦戰之能勝。”
“哦?說說看!”
“攻守湖口重在水師,非我等能覬覦,在外圍浮皮潦草的打兩仗,應付故事可以,實則隔靴搔癢。再者,湖口是咽喉之地,西岸是九江要塞,北邊臨長江天險,下游是安慶重鎮,南有饒州強援,重兵環伺,非十萬水陸並舉,難以撼動。”
“直說!你以為?”
“威脅浙境非湖口方向,當數安慶匪營為首惡。長毛軍在慶北陳兵,其目的,西可支援湖口,東可拱衛金陵,南可直刺浙西,此為要害之首,地位不次於九江,長毛悍將石達開坐鎮於此,絕非虛設,此處也是通衢之險地。若出兵襲擾慶北,正好打在軟肋上,湖口之兵必顧及後援,畏首畏尾,屆時湘勇、綠營和我練軍,再聯手策劃,一同進擊,大事可成,浙西無虞。”
“膽識不小!不失為妙招,凡戰,以正合,以奇勝。好!”黃大人點頭,他一般不夸人。
“張總兵周郎之大才!”唐總兵跟着誇。
“本府這就傳書與曾大帥,爾等速速準備!”
最後決定,湖嘉地區抽兩營練勇,金縣抽兩營〈小營〉練勇,近四千人由唐總兵領銜張總兵協同,襲擾慶北地區,配合湘勇作戰,力阻長毛與境外,由衢州都司保證後勤供給,軍令如山。
出兵兩個營,一個營就是上次去嘉興的營,雖說人員有所變動,骨幹沒變,這次不同的是,全配後膛槍,這是一支經過檢驗的火槍營,稱‘后營’。另一個營,依然是抽調左右火槍哨,加上由山鎮新完成訓練的義勇,新組一哨,三個前膛槍哨,臨時組成營,稱‘前營’。
直屬總兵大帳的還有:火槍騎兵五十名,稱槍騎隊,全部配短火槍〈也稱騎槍〉;炮兵隊十人,兩門迫擊炮,也全部是騎馬,但馬上多半是炮彈、用具,所騎的馬只不過是載重工具而已;還有一支隨營醫護隊,臂膀戴紅十字袖標,加西亞帶隊,下屬五人,這些人都通過約翰的特殊培訓,專醫紅傷的郎中,也全騎馬;最後是隨營補給隊,有十輛新式大車組成,每輛大車隨員五人,都是左右營的練勇,車上有彈藥,糧食,營具等。
集合后,清點報數,一千二百多人。
三天後出發,途中與唐大衛率領的兩千三百人相遇,嘉湖地區練軍,派出兩個建制營,外加唐總兵的三百火槍親衛。匯合后,共計三千五百人大軍,此戰規模小不了,要知道,一千五百支火槍耶,有史以來,誰聽過這個動靜?
“老弟呀!我知道你的想法,不願舔曾大帥的腚眼!老哥我何嘗不是這樣想?那個曾剃頭,三千人在他手上就是打水漂,你我操在他手上?死都不知埋在那兒?”
“呵呵!”
“還是那句話,老哥我聽你指揮!看出來了,你這一千人,比得上一般練勇五千。”
“過講,過講!”
衢州到慶州五百里不到,路不難走,以前這裏是一條主要的官道,所謂四省通衢,顯然還是一條重要的商道,因戰亂而冷冷清清,三千五百練勇不疾不徐,四天時間接近慶北。
這裏,屬丘陵地形,山不高也不險,坡坡坎坎,滿山亂石,山上石縫中,生長着一種生命力極強的灌木叢,漫山遍野,此植物帶刺,極硬,似鋼針,徒手進山,非被紮成血葫蘆不可,大動物勿入,被稱為山鼠、野兔的天堂。
官道不寬,一側似被開墾過,碎石被壘在外圈,雖平整但雜草荒蕪,開墾區域也就七八十丈寬,接着又是荒山、亂石、灌木叢,形成人與自然的分界線。路邊有破敗的房屋,無人煙,一片戰亂景象。
“報!前面五里,有長毛大營駐紮。”
“停止前行,全體待令!”
千里鏡中看到,五裡外地勢平緩,似澤地,此時非汛期,澤地亦乾涸,雜草叢生,可行人,往前就是長江大堤,寬闊,上面能跑馬,看不見江面,也看不見灘涂,只能看到桅杆,無數船隻的桅杆,如果沒說錯,前方是一個很重要的渡口,這渡口應該是個小集鎮,只是這個角度看不見而已。
沒錯是——慶北渡口
兵營出現在五裡外,地形平緩,看旗幟是太平軍的一個師,約兩千六百人左右,太平軍一般不會以師為單位行動,弄不好,周邊還有兵營,若是一個軍,則是一萬五千人左右,太平軍此時在這個渡口集中一兩萬兵力,預料之中的事,湖口若有戰事,安慶即為後盾,可安慶在下游,不能逆水馳援,南岸陸路只此一條,這渡口頗為重要,能不重兵鎮守?
前方三里地,有饅頭山,緊鄰官道,是開墾過的撂荒山坡,無雜亂的灌木叢,說是山,其實就是一個大土包而已,似饅頭。
張總兵傳令:“跑步前進,佔領前方的饅頭山!就地佈防。”
隊伍快速前行,抵達饅頭山後散開,一部分人在後面紮營,安置後勤,金縣練勇,每人手持一把小鍬,挖壕,修掩體。
這鍬,也是上好鑌鐵製成,看似鍬,可當斧、鋸、刀用,關鍵時亦是近身格鬥的利器,遠距時,飛斧〈鍬〉也能傷人,唐總兵兩眼直勾勾地盯着看:“介好東西,怎不給本總兵弄兩把?”
如此大膽地突進,不可能不被發現,這裏有許多原因:其一,這山裏的隱蔽空間不大,只此一條路,總不能鑽灌木叢吧?其二,長毛紮營謹慎,一般都將前哨放出兩里多地,說不準隊伍早被發現。官道上兩千多人進行,想瞞天過海,難!不如大膽前突,搶佔最有利地形,進可攻,退可守,是謂先機。
果然,長毛大營,反應極快,一聲銃響,營寨門大開,一溜紅頭巾湧出,想必他們早已集合好,準備應戰,可能是練軍在饅頭山紮營,出人意外,敵我兩營之間僅隔兩里路,一條官道相通,肉眼都能看到寨門,太有背常理,這仗不是這麼個打法,你當是玩擠油渣遊戲?
唐總兵任張總兵發號施令,心裏也好笑,這小子,不尋章法,楞是把營地紮成門對門,這不把人引出來,找你拚命才怪,換成本人也要乘你立足未穩,打將上門,欺人太甚!也好,激將一下,攻守移位,咱們守他們攻,有利!想到此他突然明白過來,這張總兵,看似不會打仗,其實,猴精!自開戰以來,沒見他吃過虧。
守慶北渡口,是石達開手下的一個將軍,叫潘安山,十天前接到帥令,領軍一萬五千人,接手慶北渡口防務,並收集渡船,保證與湖口方向聯繫通暢。
按常規,五個師分東西南北中紮營,其中,西營負責湖口方向,北營負責慶北渡口,東營負責警戒池州方向,南營負責卡住通往浙西方向的官道路口,中軍大營依然是大帳所在,一切滴水不漏,沒想到,最無聊的南營,剛剛有前哨報告,一隊兩三千人的清妖,沿官道而來,前隊幾乎全是火槍兵。
號角響起,全師集合,準備迎戰。
潘安山正好在南營,他登上高處,摸出石帥給的千里鏡,仔細觀看,怎麼回事?他們停下來不走了?發現營寨了?想退回去?
萬萬沒想到,清妖加速奔襲,只為搶佔一個饅頭山,不敢直擊大營,可是有點不對?清妖竟然紮營,門對門,近到雞犬相聞,這也太不把太平軍相回事了吧?搶地形防守,可理解,不行你就退呀!蹲你家門口,懶地不走了?仗也能這麼打?
“出擊!把清妖趕走!”
“咚!”一聲銃響,營門大開,刀盾手,持盾在先,長槍手緊隨,弓箭手壓陣,兩千紅頭巾一涌而出。
“殺清妖!”
兩里路,片刻就到,一百人的寬正面隊形鬆散,迎向饅頭山,後面隨着十幾二十排,波浪般拍去。
“殺!”
“砰砰砰!”瞬間槍聲大作,比炒豆子聲音還密。
清妖只露出半個身子,還有些人,乾脆趴地上只露出半個頭,搞不清多少人,聽槍聲之密,足有兩千支火槍在射擊,子彈像颳風一樣掃來,收割着生命,轉眼間,倒地一半,整個隊形在往後退,不是人在向後跑動,而是人像骨牌一樣迎面往後翻倒。
“撒!撒!……快!”
攻得快,退起來更快,眨眼間撒出一里多地,僅剩六七百人,被清妖咬一口,痛徹心扉,太可怕了!
第一回合,張總兵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