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傾奇歌舞團
京都是天皇的居住地,又稱山城,地處平原坦蕩,四通八達,在阪本城之西,二條城之南,石山本願寺港之東,南下1日路程便是后奈良天皇時期最為活躍繁華的界港,在那裏南蠻商會基督教堂遍地林立,一代畫家宗師長谷川等伯和一代茶師宗主千宗易既是後來的利休居士都在此定居,雖然在之前論宗教和文化氛圍京都不如界港,但是只天皇這一個金字招牌就已經決定了京都的地位是萬中無一至高無上的,更何況未來的一代劍豪吉岡清十郎的父親吉岡憲法也在這裏開設武館教授武藝,而佛教和基督教在日本最具影響力的兩大巨頭朝山日乘與弗洛伊斯在將軍府的壓力下從界搬家常駐京都,所以到了1550年左右,京都在繁榮程度和文化氛圍上也已經超越界港,領跑全日本了。
但是在那個軍閥混戰人人私慾大於公心的時代,再繁華的地方也會有等級,也會有貧富差距,孟昭德沿着公道行走到京之町外5里的關卡就因為身份過低而被趕了出去,若是一定要入京都,只能去走泥濘坑窪的土道,還要鑽些破木欄柵的下角洞裂方能得逞,不過比起之前沿着九州一路往東,或找海盜偷渡,或打扮成行腳小販,還算輕鬆多了,看着半兵衛弟弟贈給自己的草鞋變得污臟不堪,孟昭德在心中暗暗的咒罵著京都守軍的勢力眼和這個世道的醜惡,只可惜自己連能否成為武士都心中沒譜,他也無法對此作出什麼,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午後時分,孟昭德已經進入京都,但他囊中羞澀不能享受一下著名的東屋,只能找一個外圍的小旅社池田屋安歇,這個小旅館幾百年之後成為京都最熱門的話題,因為那場新黨與新選組的驚天惡鬥,不過在當時,卻只是一個家族式經營的上下兩層小旅社而已。到了晚上,孟昭德一邊吃着主家準備的小米粥和蘿蔔乾,一邊盤算着明日如何尋找太原雪齋禪師的辦法。
“哦,孟大人,小的龍之助,打擾了。”正思緒間,房間的板門被拉開了,孟昭德一看,是旅館的少主人,平時幫襯着做一些端茶送飯的差事,20左右,看着比較穩妥,昭德招呼他進來,問到什麼事,原來是主家老闆娘剛剛燒好熱乎乎的蘿蔔湯,特意給送來一碗,昭德答謝后趕緊接過來,一看竟是白蘿蔔燉海菜,做的好一番清香,不由笑着讚賞道,“沒想到,京之町也有這麼飽滿的白蘿蔔啊,我以為只有關東或者今濱一帶的農家才能吃到這個呢。”
“呵呵,大人您別取笑了,咱們小店實在笨拙,不過這些手藝還是有的,而且蘿蔔生吃辛辣,炒了清脆,燉湯也是一鍋清涼啊,我們家就連九十的老奶奶都是一頓不吃都不行呢!”龍之助深深的鞠了個躬,微笑着回答着昭德的問題。
“嗯,一家人和和美美,吃喝不愁,最主要開開心心,確實讓人羨慕啊,對了,我想向你打聽個事情,你是否知道大名今川家有一位大人太原雪齋禪師在京都的住處呢,我希望能有機會見他一面。”
“哦,若是這個事情小的倒知道,因為他老人家在小豆阪之戰大敗織田家的軍隊,翻過身就促成了武田北條今川三家的關東同盟,讓關東乃至尾張一線十餘年不動刀兵,那裏的人民都對他感恩戴德呢,小的娘家人就是吉田人氏,所以對他老人家的事情都聽得耳朵生了繭了。”
“那你快給我說說,來來來,喝一杯濁酒吧,咱們把酒言歡!”孟昭德正愁對太原禪師不夠了解,如今有機會自不會放棄,忙招呼龍之助喝酒,果然是農家人豪爽痛快,幾杯不怎麼好喝的濁酒下肚,他就如竹筒倒豆子嘩啦嘩啦狂說了一通。到後來,已經沒有什麼活可做的二兒子三兒子甚至店老闆都加入了這小小酒會,大家忘乎所以不講禮數暢所欲言,而盡量保持清醒的孟昭德則從中知道了全國各地好多大小大名的流言趣事。
就這樣鬧了一夜,快到清晨的時候眾人才陸續散去,孟昭德抓緊時間洗了個熱水澡散去了滿身疲乏,吃了幾個老闆娘準備好的小糯米丸子,乘着天還蒙蒙亮睡了個囫圇覺,再睜眼,已是太陽高掛,將近中午了。孟昭德趕緊整理衣着出門去,如今時間重於一切,他可不想多耽誤一天而錯過了見太原禪師的機會。
“卻不知去了能否見到太原禪師呢,”孟昭德如此琢磨,一邊綁好草鞋,大步跨出門去,才一出門,剛要轉身和旅館老闆道別,就被一位行色匆匆的農夫撞到,孟昭德昨夜鬧騰,一時沒休息過來,被一撞,竟然險些摔倒了,這般幾個趔趄,方才勉強站住,剛要大聲呵斥,就聽到那農夫口中大聲的喊道,“來了來了,出雲的仙女來了!”如此一喊,孟昭德好奇心頓起,忙拉着正在劈柴的龍之助問道,“什麼出雲的仙女,龍之助,他嚷嚷什麼呢?”
龍之助放下手中的斧子,擦了擦頭上的汗,樂呵呵的說道,“孟大人你有眼福了,他們說的是咱們出雲大社的巫女阿潤小姐帶領的傾奇舞團吶,阿潤姑娘可是咱們日本第一的歌舞伎而且也是第一美人呢,大人您還不趕緊去看看!”
歌舞伎,那在大明朝就是藝妓而已,雖然賣藝不賣身,卻也屬於下九流,孟昭德畢竟自幼受得官家教誨,鄙夷這些粗鄙之人,皺了皺眉頭,頓時失去了興趣,龍之助似乎看出了什麼,忙跟孟昭德解釋道,“大人啊,你可是誤會了,咱們阿潤小姐可是大家心中的神女呢!”
“哦?你什麼意思,說來我聽聽!一個歌姬,何以稱為神女呢?”
“呵呵,大人有所不知了,阿潤小姐自幼長在出雲神社,擔任祭祀巫女之責,出雲大社神殿年久失修,一場暴雨更是坍塌過半,所有人都舉手無策的時候,阿潤小姐挺身而出,參加到傾奇舞歌舞團在全國進行募捐歌舞表演,已經為大殿湊夠了所有的維修恢復資金,後來阿潤小姐的舞蹈太受歡迎廣傳天下,禁不住咱們百姓家一再挽留,她放棄了重回出雲大社,一直全國巡演下去,不計酬勞,只是維持舞團運作就好了,大人您說,這麼偉大這麼顧及我們百姓想法的好人,難道不應該是我們的神女嗎?”
“真的?!這倒是難得可貴,在這個人人為自己的亂世還能有如此高尚的情操保存下來,恩,謝謝你,龍之助,我也要去見識一下這位神女了!”總歸是少年心性,到底是阿潤的高尚情操還是傳說中的無比美貌打動了他,孟昭德自己也不清楚,總之,太原禪師他要見,但是這樣一個千載難逢的見見人民偶像的機會他也不打算放棄,隨着人流,孟昭德也向京都的下町廣場走去。
到了下町廣場,這裏早已經清空了所有的商家販鋪,中心廣場搭起了一人半高的舞台,紅綢圍繞着整個舞台樁部,上部背景處則一如既往的使用了出雲社的一百比一比例模型,金黃色的赤鳥花紋佈滿了出雲社模型白玉的面牆,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着耀眼的光芒。突然間,鼓樂聲大起,兩排共18名舞者披着長長的頭髮扎着白色的頭帶身穿平肩禮服走上台來,他們腰間繫着腰鼓,伴隨着手腕的上下翻舞,發出了震撼人心的咚咚鼓聲,圍在舞台周圍的百姓們高興的隨着鼓聲拍起了手掌,臉上也帶着滿足和陶醉的笑容,看着這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孟昭德心中竟也一瞬間有了些許感動。
“叮!”突然間一聲高亢的弦樂劃破長空,閉眼享受的孟昭德猛的從沉思中驚醒,他順着聲音尋去,只見又一組6個藝人捧着琵琶踩着歡快的舞步踱上台來,他們撥弄着手中的琴弦,聲音好似萬馬奔騰轉而又似銀河瀉地,時而小橋流水輕聲細語時而金戈鐵馬鏗鏘有力,孟昭德再次閉眼細細品嘗,才聽得半刻就已經一頭大汗,在心中暗暗叫道,好痛快!
“阿潤姑娘來了!”音樂演奏了大概一刻鐘左右,幾個眼尖的百姓發現了剛從後台露出半面的阿潤,他們興奮的叫嚷起來,惹得孟昭德也把眼光拋了過去,就看見一個紅色的人影恍恍惚惚的在奏樂隊伍中穿插,直到她來到了舞台的中央才收住了身形,孟昭德一眼望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心中暗暗的叫道,我的媽啊,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麼妖艷這麼美麗的女子啊!
阿潤姑娘身高不同於一般的倭人,大概是多年跳舞活動的過,個頭約莫五尺高了,還高過一般的倭國男子,她身穿一套紫金紅三色舞服,手中一把垂金小扇,一頭長發盤起扎在腦後,腦門上繫着紅色的頭帶,皮膚嫩白如玉,在陽光的照耀下又多添了一份嬌嫩粉淡,她五官姣好,豆蔻鼻櫻桃嘴,一雙大眼睛隨着舞蹈的節奏閃爍不止,眼角畫的紅色蝶翼也伴着阿潤的眼睛一睜一閉上下翻飛,真的好像一隻小蝴蝶在天空中飛舞一般。整個舞蹈表演到這時候真正進入了**部分,剛才還喧鬧的現場瞬間安靜下來,除了清脆的鼓聲和柔美的琵琶伴奏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每一個人都抬頭凝視着舞台,隨着阿潤的舞蹈思緒翻飛浮想聯翩,多少單身男子和情竇初開的少女看的如痴如醉不提,就是一些扛着鋤頭準備下地的老大爺老大娘也是一臉幸福,好似這一支舞蹈把他們都拽回了少年時的純真時光。
“可憐飛燕倚新裝...”孟昭德在尚書府5歲開始侍讀,到丁大人被抄家也只有5年時間,任他再記憶力超群才思敏捷也不可能覽盡天下文章,正可謂書到用時方恨少,此情此景讓這個12歲的小夥子絞盡腦汁也想不到一句好詩詞來形容,無奈,只好從記憶深處挖出了一句李白的詩聊作抒發。
“屈尊帝王之下無奈獻媚而已,非真心詞句,”孟昭德正在腦中無數次玩味着這句詩詞,並努力的發揮着想像力勾畫一幅趙飛燕嫉妒的嘴臉,這時候,他的肩膀被人一拍,他回頭看去,見是一位中等個頭的方臉青年,看他面相書生氣濃重,一身寶藍色和服,頭上梳着武士髻,似是個身份高貴之人,孟昭德忙轉過身面向這位青年,淺淺的鞠了一躬,輕聲道,“一時屈尊無所謂,能得到大展拳腳的機會造福人民自己被迫寫幾句邀寵詩句我看能夠接受,最後皇家不予青睞則是百姓無福,不能怪詩仙大人。”
聽孟昭德這樣說,方臉青年微微一笑道,“好見解,大丈夫立於世,想百姓利益多過自己利益,為百姓安危放棄自己安危,這是大情操,難得難得!看來我錯看詩仙李白了!”
“不敢,文學大論百家爭鳴,本來就是要各持己見的,如果一百個人讀書讀的都是一種味道,那才真是要出毛病了,不知道大人以為如何?”
“哈哈哈,自由學術論,嗯嗯,這個觀點我贊同,你年紀輕輕有如此見識真是難得,在下細川家江一郎藤孝,現在為武士出仕足利大人將軍家,為阪本城統領步軍侍大將。不知道閣下高姓大名,在哪裏施展拳腳。”
孟昭德一聽恍然大悟,忙正了衣冠,後退半步才略帶激動的說道,“慚愧,原來是細川大人,機緣湊巧,我也是在京之町一路上才聽說的將軍家家臣中有一位博貫古今的學者,說他7歲成詩,15歲已經能在公家茶會上表演合歌,去年開始更是在阪本城開設講堂,3個月公講一次中世歌學的大儒啊!您乃是我們年輕一輩中的英才俊傑,今天能見您一面,真是激動的很!小的乃是九州漁民之後,井口家養子,孟氏昭德,今次上京是代表漁民眾和商家探討一些雜務的。”昭德心中盤算,此人乃是大才,我若說我是來找太原雪齋想要當武士,他必會拉攏我,將軍家江河日下,我自不會去投靠,可是拉攏不成他就有可能會對我不利,所以還是不能旁生枝節,且不和他家扯上關係的好。
“哦?你胸有經綸文章,竟然不出仕於大名家闖一番天地出來,實在是太可惜了!九州也是連年征戰,龍造寺大友島津三家都在各地招賢納士,你難道沒有動過這方面的念頭嗎?”孟昭德微微一笑,果不其然,這個人是不放過任何人才的,只可惜,大才歸大才,卻始終看不清主家的真實實力,只知道貪圖將軍的名望,殊不知足利將軍已經無法掌控這亂世,也沒法再為百姓做些什麼了。但這終歸是別人家家事,人各有志,孟昭德也不好說些什麼,只能敷衍道,“亂世本就艱苦,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小人目前只是走一步看一步,沙場征戰各家逐利的事情變數太大,小人目前沒有這樣的勇氣參與其中。”
對孟昭德的拒絕,細川藤孝似是意料之中一樣,他搓了搓手,並沒有因此感到尷尬,“啊!那真是可惜了,一個漁家之子,竟然能知道遠邁漢唐的詩作,我看你不是這麼簡單的,如果真是想打漁過一輩子,你讀這些詩書做什麼呢,呵呵...不過不管真也好假也好,總是你的想法,我個外人就不強求了,但是,閣下一旦改變想法,可隨時來找我,近幾日我會在京之町的菊屋居住,等到替將軍大人招待完幾位關東來的使臣,我就會返回阪本城,3月一次的開講你也知道咯,反正隨時你都可以找到我。”
“好!一切都看緣分,小人必會仔細斟酌!既然細川大人您尚有要務,我也不敢多做叨擾,咱們後會有期!”孟昭德得知細川藤孝此次來京的目的,心中一驚,原來這三家大名如此張狂,全然不把長尾家放在眼裏,明明是要商量聯合對付人家的,按照中國人的思維,或者模仿丁大人當年參上級的例子,都應該是暗中策劃突然襲擊,他們竟然大張旗鼓,甚至都通知到將軍家了,如果這個遲緩的足利將軍都知道一切了,那麼長尾家估計早就在春日山那邊琢磨對策了,照此估計這次看似氣勢洶洶的聯合最後必會破產了!
細川藤孝與孟昭德又寒暄了幾句后便帶着隨從離開了,孟昭德略帶遺憾的瞅了瞅台上的阿潤,摸了摸自己苦澀的腰包,想想事業還無着落,只能口中狠狠的咽了一口吐沫,默默數着細川一眾人走出五十步左右後,便悄悄的跟在了後面。如果大喇喇的一起走,那麼憑着細川的聰慧,他一定能猜出自己要去見關東三家祈求入仕,這般瞧不起將軍家而直入關東,細川臉上一定不好看,那樣他必會想盡辦法阻撓自己和關東使臣的會面的。所以與其惹那麼多麻煩,還不如少一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