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歡迎
天緯的夜晚,朗月當空,天氣仍好得不管不顧,九月夏末,草叢裏有窸窸窣窣的昆蟲動靜,又是一學期新生入學,到處是勃勃生機。
高大的身影經過空間石屋,行走在抄手游廊間,路過幾個剛入學興味盎然出來夜遊的學弟學妹,又路過幾個熟門熟路要走空間石屋到外刷夜的學長學姐,無一人不側目低語,而身影猶自獨行向前。
遠遠傳來“杠!”、“碰!”、“吃!”的麻將聲,身影停下細聽,聲音從蓬蒿閣傳來,左千秋抱怨抱怨着,轉眼就做管理員做到快畢業了,最後一個學期還勾搭上新學弟學會打麻將,真是寶刀未老。
“有時候,是羨慕的。”身影喃喃低語,知道的越多,承受的越多,身心疲憊時,便會羨慕一無所知的快樂。
身影轉個彎繞過蓬蒿閣在江南水鄉區第一排樓閣前行進,越發接近那一棟了,彩畫玻璃上的共工怒觸不周山,現在看來真是意味深遠吶。
大步跨上台階,頭頂“青冥”兩字龍飛鳳舞,餘光掃到旁邊的樓閣,十二月遊樂圖確實不愧為江南水鄉區前十名彩畫玻璃,活生生俏皮可愛,曾幾何時“錦瑟青冥”堪稱全天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傳奇,而今…罷了,物是人非,變的哪止這些。
不多想,身影敲了敲門。
“誒~來咯~”熟悉又極具特色的聲音從門裏傳來,不多時,伴隨着啪嗒啪嗒一陣下樓梯聲,嫩綠小汽車睡衣、波點絨球睡帽和它們的主人躍然門前,還有一個銀漆鑲玻璃高品質麥克風特別版拖把充當贈品。
“哎呀,夏大會長!”向少牧彷彿突然爆發了關節炎或者只是單純落枕,脖子不自然地扭動了一下后又自己似有所察地恢復了,夏銘淵覺得剛剛可能是看了一場solo表演。
“您大駕光臨小舍真是蓬蓽生輝呀!快請進快請進~”向少牧自動完成了自己的接客儀式,“高兄,看個茶否?”
高聞端坐在沙發上,默默另燙了一個茶杯斟滿。
夏銘淵扯扯自己為了會見高聞而特別穿上的黑色款薄T恤,大跨步坐到獨立沙發上將茶一口飲畢。
“齒間留香,畢竟是你高聞泡的茶。”夏銘淵眯着眼睛感受了一會,乍睜開時氣場陡然一變,向少牧在對面的獨立沙發上嚇出了個寒顫。
“夏會長有何指教?”
“你們明天一早就要啟程吧。”夏銘淵沒有刻意低聲細語,說出來的卻是驚天消息。
“哇你系…”向少牧被嚇得差點脫口而出方言髒話。
“此言何意呢?”高聞淡定重複倒水、泡茶、濾茶、倒茶的步驟,態度仍舊是那般模糊。
“放心吧,校長如今一心撲在欺天計劃上,天緯內部的事情除了空間組那裏的以外很少在意,上面都是一派忙忙碌碌的景象,目前我們這個層面是受着忽視的。”健壯的身軀帶着睿智的目光,可能全天緯只有夏銘淵能做到和諧,“因為按校長的觀點,這個計劃是不會收到任何反對意見的,即便是有,我們的話也翻不起什麼浪來,只有你們要去的那裏,翻的才會是大浪。”
話雖出口,面前兩個人還是一言不發,夏銘淵和他們對峙了兩三秒后又開口,“別擔心,即便如此我還是帶了空間屏障和精神屏障的代能器的,再不行精神交流也可以,高副會長可以信得過我。”
“為何?”
“或許是我出自溫室,或許是我精於謀划,總之,我也覺得這個計劃不對。”夏銘淵眉宇間升騰起自信,轉而又暗淡下去,“不過,這次我的結論,真的和直覺沒什麼兩樣。”
偏偏在面對最重要的抉擇時,能加以推演的資料最少,在這種情況下做決定,他夏銘淵可是很不習慣。
“夏會長如何得知,我二人明日將行的消息?”高聞終於算是接受了夏銘淵的話題,準備認認真真跟他聊上一聊。
“你高副會長,說話就是這種勾人的態勢,迷糊的人在你這裏能變成懺悔的虔誠基督徒,什麼都往外倒。”夏銘淵知道自己被接受了,說話也就不再急着倒誠意,“反而你自己惜字如金,暗地裏做了事也不告訴人,我猜這個青冥閣,早就裝好了兩層屏障、封鎖了艾塔系統,你這個空間組感應種和靈也在我踏過門坎的時候就掃描了周邊,不管我開口是什麼話,你們都心下安寧。”
“不愧是夏大會長耶,真的聰明的,不過聲明一下哈,剛剛我的心率也是往上升過那麼一二十點的哦。”在任何時刻都可以插入充滿語氣詞的跳戲話,這就是向少牧咯。
夏銘淵看着向少牧笑了笑,這個活寶能一直保持這個狀態,也是令人稱羨。
“好了,我今天既然來,就不怕被你釣話。”夏銘淵揭露歸揭露,到頭來還是正色面向高聞解析,“首先在校長開啟欺天計劃后,一些人的權限等級被再次提升,我目前的權限所到層次已經能看到很多信息,承家秘辛、欺天計劃、當前進度…也能調出空間石屋的使用記錄,但是不需要,五方會和學生會共享情報,他們的人早就看到承諾離開的架勢了。我推測六號承諾進宗祠,八號欺天計劃發佈,這時間上的壓迫是校長刻意為之,既然他對承家執念這麼深,肯定很快就會派人去接洽,有兩種結果:成功或者不是成功,成功了承諾肯定會在第一時間回到天緯,不是成功的話動靜就多且細微了。我追蹤這多條線索,直到今天白天諸神殿內部發佈本學期大任務,卻事無巨細盡皆交代,讓我意識到你們這條線索動了,其結果就是:你們將要偷出天緯去和承諾會合,因為所有時間都很緊迫,所以你們一定會儘快,那就是明天一早,畢竟夜行還更引人注目。”
“夏會長推測之水準一如既往。”
“想知道我還推出了什麼嗎?”夏銘淵不可否認自己有自願倒貼消息的傾向,畢竟得到挑人出奇嚴苛之高聞的一聲讚許,簡直像磕了葯一樣使人上癮。
“請講。”
“我猜不論是誰去和承家接洽的,一旦他帶回或者說校長接收到這個消息,都會引發一場大變動,因為種種原因,校長不容許承家對這個計劃表示不支持,即便是暫時懷疑。所以當他知道承家確實如此反應時,必然會勃然大怒,可能就此徹底翻臉採取掃除行動,那我們就面臨站隊。而今這個消息傳達到校長那裏是早晚的事,所以你們現在出發去和承諾也就是承家會合,證明你們已經站在了他們那邊,不過最關鍵的是,這些消息,是誰傳遞給本身權限不夠的你們的呢?這個人名如果能出來,可再做的推演就多了…”
“有名非人。”高聞輕輕說道。
夏銘淵頗為滿意地大笑了幾聲,“我猜也是他,整個時間、整個態勢、整個關係,不是他我還真的沒有第二個人選,這也是我今天敢到這裏來的一個原因。”
“啊是哦說了這麼多,還沒說夏會長你今天是來幹嘛的呢?”坐在沙發左扶手上旁聽着的不明所以小可愛向少牧守着自己的定位——只在不重要的時候起一個讓畫風暫變的作用。
“我來接手諸神殿。”
“哇你系…”向少牧再次忍不住要爆方言髒話但是再次忍住。
“夏會長意欲何為?”
“承諾已走,凌茗已走,你們將走,諸神殿三個會長一個部長盡去,雖然能暫保穩定,但是非常暫時。倘若此刻我能有理由代管諸神殿,那麼不僅是更長時間的穩定,還能保證一批——之後會有作用的助力軍,我聽說,你們至今還沒有執行部部長?”夏銘淵一串話說下來,沒有直言,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夏會長…”這個意思明顯就明顯在夏銘淵要出手為他們培養助力軍,而這些助力軍,將來很大可能是要用於對抗天競,那夏銘淵的站隊就呼之欲出了,甚至,比他們更早,更堅定。
“我說過,我也覺得這個計劃不對,不是任何人的旁敲側擊,是我自己的感覺,出自溫室的我比很多人見得更多,和那些人接觸,雖然靜默,但確實是一個更廣闊的世界,再加上推演…下這個決定是必須的。”夏銘淵雙手抱胸,兩臂的肌肉膨起,給了自己安全感后,他的眼中凈是決絕。
“然夏會長仍是五方會會長,與學生會交好,諸此種種…”
夏銘淵嘴角浮起一抹淺笑,“可我終究是個白丁呀。”
對啊,夏銘淵此人,十三歲覺醒即是放射組破壞種被關入溫室,經過艱苦的訓練和自己的努力掌握了維持穩定組破壞種的能力,又經過無數測試才能在天緯登記入學,而後他憑藉自身智謀實力帶領五方會走到幾乎與學生會等高的地位,讓自己的名號和諸世家子弟一同被叫響,大約所有人都忘記了,他是一個白丁。
天緯眾人皆把夏銘淵和修崇楷放在一起,卻忽視了他們重要的差別。即便天賦不相上下、智謀不相上下、實力不相上下,但是修崇楷身為世家子弟,逃不了隨家族站隊的命運,夏銘淵地位再高,終究是一介白丁,但可隨心所欲。
“歡迎。”沉思過後,高聞放下手上重複已久的動作,站起向夏銘淵伸出了手。
“謝謝。”夏銘淵亦起身,與高聞鄭重握手。
這一幕,在《天緯公會史》上,幾與月夜屋頂的縱情暢談齊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