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長野重工
冷冷清清的街頭,居酒屋已打烊多時,長野宏彥一個人走在街上,昏黃的路燈映出一個落寞但長存堅定的身影。
三層小樓,以長野社長的身份入住,確實低調了些。遠遠可以望見明治大學的一隅,那是兩顆年輕的心初次碰撞的地方呢。推開大門,玄關處如往常一般候立着一人,長野宏彥熟稔地問了問家裏的情況后,便徑直走上三樓——私人書房的所在。
“純一郎,接待的行程都安排好了嗎?”長野宏彥不等坐下,便向身後跟隨着的那人詢問道。
“只差計劃方面的幾個許可證還在辦,其它都完備了。”跟着長野宏彥十幾年,武田純一郎說不了解長野宏彥,全東京都會當個笑話,“宏彥君,沒有別的問題了嗎?”
長野宏彥笑着擺手,“沒有了,你出去吧。”純一郎盯着他看了幾分鐘,見無任何反應,也只好作罷,彎腰退了出來。
長野宏彥捏着鼻樑,陷入沉思,須臾,聽見樓下輕微的一聲門響,引身而起,往二樓來。
沒有問題?不,其實我很想問。
主卧室內一張大床,薄薄的緞被中顯出女子的輪廓。長野宏彥蹲在她面前,用手指搭住她的指尖,感覺那來自最愛之人的溫度,和血脈傳遞來的陣陣心跳。
遠處,明治大學的燈光如星璀璨。
“我叫望月千雪。”那個身材修長遠不同於日本女孩的女子,在那裏、那時,第一次講了她的故事。
她是混血的中國人,她一直說的是中國人。
她的爺爺就已是混血兒,在二戰的炮火中誕生,是日本軍官和留日女學生的孩子,沒有一天離開過日本,但因着父亡母養的緣故,活得極像一個純血中國人。她爺爺沒多說過自己的母親,不說她為什麼自己精通日語卻只教他漢語,不說為什麼父親會亡故,也從不說一個中國寡婦在日本育兒生存有多不容易。
但曾奶奶深愛故土,這是每個人都知道的。
她用顫抖的手握住幼兒的小手,教給他萬世永傳的漢字,教他“國之四維”,教他中華大地、萬里河山。她說長城是凹凹凸凸的一堵長牆,東北有黑土,四川有紫土,紅土種茶葉,黃土打腰鼓;她說戎狄蠻夷、中原天下,都有不可道盡的萬千故事;她說:“我是中國人,到死都是。”撒手時,盡帶笑意。
爾後,喪葬一事,散盡家財。兒子憑着天賦,賣起了宅后那片小地里的瓜果蔬菜,積攢了錢,卻全花在買一個中國丫頭身上,就是她奶奶。
夫妻沒有一個人會講日語,卻在異地他鄉頑強地活了下來,可他們終究是異鄉人、中國人。
警視廳的人踢倒了攤子,東西嘩啦啦地砸在一旁小兒子的身上,他大哥急忙捂住了他的嘴,不讓他哭出聲來。
中國人用中國話賣中國東西,罪不可恕。正值壯年的人,被警察活活打死於街頭。
“我爺爺會吟詩、作對,會過每一個中國節日,即使只有我們這一家。他給自己用瞭望月這個日本姓,只因它有遙望遠方月亮的意思,在中國,月亮代表團圓,代表回家。但他最終明白自己怕是等不到了,歸路艱難,如同大雪冰封千里,阻塞不通,所以為我取名——望月千雪。”那女生清澈的目光看向他,幽靜深邃,“但我覺得他是快樂的,因為他人生中的最後一個詞,是‘再見‘,漢語,直到最後。循着這語言,或許就能與故土再見了吧。”
所謂最深的觸動,往往不在當時,而在無盡的回憶中。曾有一個月朗風清的女子,用世間最平和的語調,讓他看到一顆堅毅的心,和深深的情懷。
“我依然同那時一般愛你。”長野宏彥低聲說道,兩顆心跳動的頻率,彷彿也漸漸趨於同一。
縱世間浮華三千,我只愛汝剎那繁華。
百里之外,同片天空,卻是異樣景緻。
長野大廈51層,昏暗如獄,冰冷至斯。
一個身影穩步走過那等級分明的會議室,來到主座背後的牆邊。指尖升起淡淡的乳白光芒,凌空勾勒出一道輪廓。狹窄小門無聲顯現,開門時,只映出一條帶子,其色殷紅若血。
“赫豐,今天又遲了。”這是一間小小的靜室,東西不過就是那幾件,當中正坐着一個樸素的布衣老者,在召喚大執事。
大執事快步走上前,行了一禮,“高天原大執事長谷川赫豐,拜。”
老者待禮畢,喚他於側侍立,“犬子今日不在,老夫便從後面又上來了,赫豐儘管說吧,不要拘泥。”
“是。”長谷川赫豐答應着,開始做他從小便被訓導,自說話起即學會的事,“天緯仍然採用自主報名,取100人作戰,另有本部支持,三到十號全部出動,對方監控持續,封鎖持續。”
老者雙手搭在拐杖上,微微頷首,長谷川赫豐服侍數十年,自然明曉,便繼續說道,“我部的長野基地、重工大廈以及所有策略點均已待命,美國援軍及武器均安置長野基地,保密組啟動,那位,也已經進入安排。”
“那位”二字響起時,老者略睜開了些眼,又復閉目養神去了。當下,正是無聲之境。
半晌,老者開口幽幽說道,“恭候大駕了,近鄰。”隨後擺手,長谷川赫豐禮盡而去。
機關響了三聲,原來靜室后另有一間密室,一丈見方,只夠站下一人。此時,當中的一人輕輕走出,二十七八相貌,不可說普通,也並非出眾,只是身着的一件襯衫,上繪一幅風格老舊的古和畫,望之,頗撼動人心。
“祭,去取她吧。”老者指示道。而那位當代執掌,也便順遂地退了出去。
靜室內真正只剩老者,不知哪來的一陣風,吹動他全白的鬚髮,飄飄然掩藏了面容,“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