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初遇
容清淺把青蘿支開,施施然的沿着荷風湖畔踱步,蜜合色的袖袍拂過木質的欄杆,徐徐清風氤氳着荷香撲面而來,與唇齒間殘餘的濃郁果酒濃香交織相伴,滿是醉人的迷迭氣。
直到遠離荷風殿的喧囂世故,曲徑通幽,只剩一碧萬頃的菡萏,清澈見底的湖水,往來倏忽的游魚和碧水之上飄蕩的遊船畫舫。
不知何時已飄起了牛毛細雨,雨水輕落在臉頰上,落在衣裙上,落在釵環上,落在輕撫着欄杆上的塗著鳳仙花蔻丹的指甲和青蔥碧玉般的手上。煙雨蒙蒙的在荷風湖上攏了一裊雲煙,淡煙流水沖淡了本有的痴醉與燥熱。
湖上一葦烏篷船,舟蓬里竹簾輕垂,簾后不見人影,只聞裊裊蕭聲。
清澈而悠遠,不帶半絲臨城裏的浮華氣,沒有勾心鬥角的世俗,沒有如泣如訴的悲挽,沒有金戈鐵馬的鋒芒,時而低如幽邃深湖裏被水浪打磨的光滑細膩的青石藻荇,又忽而飄轉,輕靈的宛若雲霧與霞影中難以覓得的白鳥,聽的她心意飄搖,卻又似萬丈深潭一般誘引她墜落,禁錮她以至無以自拔。
她聽慣了樂司里華美繁複的禮樂,也曾貪鮮去陋室茶樓,花柳之地品過淺顯風流的曲調,諂媚的樂官,謙遜的公子,高傲的清倌,卻從不曾有一次,如此平靜的,安謐的沉浸到一曲蕭聲里。
一曲畢,烏篷船靠岸,竹簾被風捲起,半片白色的衣角和一管斑竹的長蕭映入眼帘。
衣袂也是最靜謐與乾淨的顏色,蕭上並無任何裝飾,如那人的曲調一般。
有些莽撞,容清淺走了幾步湊過去問“驟逢疏雨,不知可否借蘭舟一避?”
簾里寂靜無聲,只有一雙指節分明的手伸出來,遞了一把紙傘,傘柄是上好的紫竹,傘面上依稀可見摺疊起的凌霄花團。
借她紙傘?就是不想邀她承船避雨的意思嗎?
容清淺失望的接過那人的傘放在船頭,然後翻身掀開竹簾,貓着腰鑽進去,船身輕晃了一下,一個踉蹌,險些跌到那人懷裏。
白衣玉冠,眉目如畫,吹簫的是個極俊逸的男子,他端坐在船里,長蕭搭在膝上,雙手托住容清淺的手肘,眸色清冷的注視着莽撞而又無禮的她。
“唐突了。”他扶容清淺站穩后便撤回手,像是嫌棄她的無禮,不想和容清淺有任何牽扯似的。
“是我擾了公子的清凈,只是附近沒有避雨的去處,外面風又大,一把紙傘遮不住,還望公子見諒。”容清淺不慌不忙的扯謊道歉,可神色里卻是一派理直氣壯的模樣。
可那人一直瞧着船外的微雨,和百步一座的風雨亭,一時間想要拒絕卻又不好直接點破容清淺的謊言,容清淺見他不說話就全當他默認,於是很不客套的挨着他坐下。
側身偷看他淡如琥珀卻一片清明的眼眸,挺立的鼻樑,和嘴角說不出是戲謔還是從容的笑意,容清淺霎那間覺得自己的心跳似乎露了一拍,恍恍惚惚不知所以然的就停在了那人身上。
舟蓬里靜穆到連簾外絲雨打在荷葉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泛舟吹蕭,三皇子好雅興。”容清淺挑挑眉,笑着對那人說。
那人衣衫雖素凈,用的確是一匹萬金的月影緞,長蕭雖樸拙無華,用的確是雷擊后的湘妃竹,端坐之時雖沒有皇室渲染出的一絲不苟卻儘是明月入懷的風姿,他明明與傳言相差甚遠,容清淺又從未見過,可不知怎麼了,只是這麼匆匆一眼,她便認定眼前這個牽動她心弦的人,一定是趙祁曄。
闔臨城所有的貴人此刻都聚集在荷風殿裏為他接風洗塵,連當朝天子都在殿外侯了一個時辰,可這人卻不緊不慢,悠悠然泛舟荷風湖,吹着蕭,望着接天蓮葉,映日荷花,怡然自得。
方才宴席之上,容清淺本以為三皇子傲慢張狂,可此刻臨湖一曲,舟中初見,卻只覺得這人既乾淨又美好,委實不該攪進那種虛偽世故的宴會上讓人評頭論足。
趙祁曄側頭瞥了她一眼,隨即轉身看向船外。
他看着窗外的景,容清淺看着觀景的他,外人看着倒有一種說不出的和諧。
“雨停了。”良久趙祁曄頭也不回的對容清淺說
“啊?哦。”雨一停就趕她走,果然是好無情啊!
容清淺委屈的施禮道謝,提着衣裙跳上岸,看着自己從船頭順來的趙祁曄送她的傘,思量一番又極不甘的對簾里的趙祁曄說,“我是容清淺,臨城容氏,清澈的清,疏淺的淺。”
烏篷船沒有多做停留,在容清淺離開的時候就慢慢向湖心劃去,而船上的趙祁曄也沒有回應容清淺一句話,就好像她的名字連同她這個人與他而言不過是萍水相逢不值一提的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