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罪因果 第四十二章 客禮寒江雪,大道向南
沒人知道那少年為何會一意孤行,衣着綠袍遠走他鄉;
哪怕,他沒有故鄉;哪怕,或許沒多少人在意他舉動的異樣。
那日燈盞沿着集市徐徐熄滅,少年順着那煙雨朦朧的長街迎着廣莫風而立於一樹冬雪之下,寒露堆砌,衣袍蕭索,此行東方,大道向南。
此去不知多久,不知少年會於何處停留,儘管他步行到不了滄溟殿,但他卻有不得不放棄車馬的理由。
其一,那卑微而可笑的理由僅僅只是因為他想見見這所謂世界的模樣;這大半年歲,一切都如水鏡河一般波瀾不驚,但隨着那二樓酒館的交易完成,上道人終於是捨得赦免於他身上的枷鎖與限制了,不再耗費心神去算計,此時少年伸出手總算是能看到那不是他人精心雕琢的畫面,終於可以無端悲喜而不會受到壓制;綠袍熱淚盈眶,心神震顫,那山那水那風雪,正如陳選所言一般,美到你不願意用力去記憶,蒼茫到你不願意去刻意地觀摩,浩瀚到你看不清;捨不得將之看清晰,亦或者無能為力去包攬那方寸的浩瀚。
青澀少年孤立,風雪大作此間震蕩,片片桃花染了金線的無端光彩,成了天地間漫野的粉末,在這扭曲的空間中他長大了,一襲綠袍深邃,長發束之以白玉冠,露水沾唇,輓歌一旁,華光流淌,細聽,是那清明的往生樂章。
這是天驕破開詛咒之後的命輪賜福,自離開天南村七個月始,他終於是得到了。
綠袍少年緩步,隨後動容地飄逸側身,時間在這一刻膨脹開來,聲聲慢,日月之光輝於此刻朦朧顯現,將那少年根骨照得纖毫明亮,風華如三尺白旗招搖,玉鏡高懸彩雲間,少年淺笑,對着那典雅酒館遙遙行了一禮;這一禮端正肅靜,不知在表達什麼愧疚之情,表達什麼感激之情,表達什麼敬畏之心,表達什麼少年一去不回的凜然殺機。
笛聲回蕩,青衣袖舞動着天鵝的翎羽,軒禪回身,手中三炷檀香順着手心滑落,一株落在了厚土之上,一株游到了那浮雲一旁,剩下一株香依戀在青澀少年身旁,靜靜地自焚,等到風吹一縷此物無形縹緲,少年手握一段樹枝,從這集市的西門嚮往遠處的地平線,一步一步,不曾再遲疑瞬息時光。
慕容軒說了,只管往滄溟殿去;
他允了,只要還能步行,他便會順着那個方向前進。
北宸無極長公主,無極長公主;
少年眼眸晦澀,閉眸無語。
太重了;這封號重得讓他有些不敢觸碰那光輝的顏色,不敢去直視那銘文的模樣。不知為何,儘管那絕色少年的封號未曾定下,但在那夢中,他好似見過;見過那少女一把紅傘的模樣,一襲白衣,衣袂白雪,長發飄蕩長空凈化着那看不見的亡魂孤鬼,夜色傾城,纏綿紅線驚鳥鈴。
在那夢中,他痴傻地立着,靜默於原地遠觀那如神祗般造化一身的世間絕代,恍然間他忘卻了自己的存在,只是覺得安寧,這一刻他分不得真假,分不得幻境真實,但在睜開眼后綠袍少年明白,他再也不見那般恐怖的容顏,再也不見那般動神心魄的絕美華服了。
她活成了一尊雕像,活成了他的信仰;
只可惜,奢望……
少年形容憔悴,風姿內斂,清澈的眼眸中倒映出些許星河之水,如若可以……他想去再見她一面,用心神去描摹她那出塵的風姿,遠觀,只為喊一聲,殿下……
綠袍藏蘊氣息於方寸之間,那方寸之間白衣少女於崖畔一望,手中一抹緋色光暈點綴了雪地泛濫的白色,眼眸平淡,鐘鳴聲不斷,天池之水在那華光照的瞬息泄露而出,於這大地之上飄灑,市集旁,迎星樹下人們跪成一排,對着上蒼祈禱,厚重而虔誠的吟誦聲在這山腳回蕩開來,青澀少年行於霧水露珠之中,一步步無神,一步步回魂。
他感受到了一道浩大光明的目光,那是一汪分不得喜怒悲喜的眼眸,那是一片叫不出名字域外之地,順着那凋零的霜雪望去,白茫茫朦朧朧,什麼都看不清。
平地梅花香,枝頭迸發而出的花蕊將染了露珠的風雪披於身上,周身迎星樹招搖,星光混雜着些許晚霞的色彩,不知在為何人作畫,不知在為那天涯一側的白衣,許何等宏達的靈願。
這一轉,青澀少年不知腳下踩過了多少春秋,路過了多少歷史的痕迹,這清瘦的身軀似是那般無二模樣,卻又有着不知名為何的莫大威能,三千青絲散亂,北宸的大方強者們靜默地凝視着那方白玉冠,不曾伸出手阻攔;此時的他有資格稱風華位天驕,既然如此自然也無需大動干戈,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畢竟,不過是借道罷了。
眾使者閉目,一陣珠算脆鳴,駿馬歡騰,那大榕樹下紅裝少年端坐駿馬身上打量着身側綠袍,熾熱的紅蓮將風雪化作白霧,一圈圈水汽縈繞,少女巧笑,藍白色大衣傾覆於玲瓏身軀之上,面容姣好溫潤,恬靜靈動,那笑容不知想表達何種情感,只是,絕不會與那綠袍少年有關。
側目天涯,紅蓮收放着此間天氣,似是察覺到那紅裝少年的降臨碧空之上長裙輕落雪地一旁,白衣少年收傘軒窗,四周霜露於此刻有意無意地貼近少女的身側,羞紅着臉,莫敢多言,扭捏成了一團清澈的水球,蝶舞,繽紛。
她來了,免不了此間熱鬧;
紅傘飄搖遠走,那少年的年華於此間發光,片片櫻花落帶來一陣沁香,白雪遠走,隨着那白衣的離去遠處青澀少年兀自停下了腳步,髮絲散亂,衣袍褶皺,心跳平白漏了一拍,雙眸怔怔,一滴熱淚;適才,適才那目光,是她的……軒禪動容,身子微微麻木,步伐停頓,置身於大道的荒蕪之中,此間天地凝冰,水天一線中他看見了無數個自己,俱都迷茫在了這不知名諱何處的地方。
少年伸出手掌,膚色蒼白,神情獃滯,順着那冰面的倒影看去,此刻的自己已是恢復了此前無華的模樣,一襲竹綠色長袍,衣衫染雪,比不得那冰面的剔透光陰,與這純凈的空間模樣格格不入。
寒江雪;風雪莫敢堆積的寒江雪;
少年心中輕念,衣袍順着風雪遠走,慕容軒沒有騙自己,隕星閣天驕眾多,自己於風華少年眼中又是那般的顯眼,四月前他大約是能到滄溟殿的,在這些似有若無的交易之中;只是不知,到底會差多少時間。
水汽渙散,少年順着蒼茫空洞的天際遠行,腳下冰面虛幻,天地澄明分不得上下,便如此刻現狀,這裏是隕星閣的過道,兩岸是市集,此時,這寒江雪有留客,一位蘊藏草莽之氣的胸懷少年。
他在那;青澀綠袍眺望,眼眸渙散,片片蘆葦於對面招搖開來柔嫩的身軀,望着那垂釣蒼穹的斗笠少年軒禪閉目思量,聽不得花鳥魚蟲的聲息,卻有陣陣波濤順着小風的脈絡滑過;少年痴醉,感慨,果然天驕不同凡響。
世間詭道萬千,大抵分為大道、蟲洞與過道三種,其中大道之上魚龍混雜形色各異,上道人與凡俗同行,蟲洞則是唯有大方強者方才有能力進入的通道,艱澀難行,至於這過道,非是天驕無法進入,且自成天地。
便如這寒江雪;這天地倒懸的寒江雪。
綠袍緩步上前,望着那盤坐於蒲團之上的風華少年,此少年,腰佩劍;軒禪心中一驚,觀摩着他收線放線的行為遲疑片刻,終究是沒有動作。
除了他自身的表意以外更重要的是他的道器;佩劍本是南域較為流行的一種武器,更有劍道修士無窮,但對於天驕來說配劍者卻不多見,其一自然是天驕的術法飄逸,不拘泥於行事,少有選擇道器為兵器之舉,其次便是因為那關山四劍之七,那以刑劍而聞名天下的意氣少年。
正是因為他,正是因為他那風華絕代的一劍使得近代天驕無不規避之長劍不用,只因不論如何,他們都無法揮發出那大恐怖的一劍,故此不敢用劍。
如今天驕齊出,絕代二十三席,佩劍少年卻也唯白彥一人而已,天驕半百無一劍客,但眼前這少年……
天驕是不會用兵器作為裝飾的,一為不屑,二是道器傍身,也不值得。
綠袍矗立於冰原之上,他過不去了;似是知道那少年便要離開此地遠處風華抬眸,眼眸銳利乾淨,溫和有禮,不知想表達什麼話語,良久,抿唇;軒禪定身,隨着那少年的一眼落下他便現身於市集之中,此刻天池之水落了半晌已然停歇,然頌詠之聲卻不見斷絕,餘音寥寥繞房梁,蒙濛霧氣遮蔽。
隕星閣的集市很長,少年的路也很長。
青澀綠袍回味着那絕代的發香,那一襲白雪的榮光。
恍然,此行東方,大道向南。
滄溟殿,那少年,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