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為什麼踢球？
沒等歷鯤鵬瞪起小眼睛，楊帆遠迅速跑遠，喊道：“老大！我再顛會兒球，你聊天聊快點哈~”
“小甜菜不錯！加油！叔叔看好你！”章然大聲嚷。
楊帆遠早跑遠了，用全身各個部位重新顛球。
歷鯤鵬瞪圓了小眼睛盯住章然，很快又搖頭，目光閃爍不定，輕聲說：“重新開始？”
章然不說話，看歷鯤鵬飄忽的小眼睛。
“中國足球是地獄難度的大BOSS，我們只會被虐啊！”歷鯤鵬嘆氣。
章然笑了，調侃道：“養了十年的傷，你可以了！再大的BOOS，總得有人打，馴服他，帶着他去征服世界，這個夢，中國足球人天天做呢，你真能一直旁觀？”
兩個人隔着手機屏幕對視，一起被中國足球虐了二十年，此刻，卻彷彿還是那時的少年！
那年，那月，那日，那時的少年，摟着肩膀，指着紅星隊戰旗，誓言要帶領中國足球衝出亞洲，走向世界！
“好消息是？”歷鯤鵬重重吸了口氣。
“那個要來中雅大學當老師的家長，她兒子是我俱樂部創辦至今最優秀的！我一把屎一把尿帶了八年。今年14歲，初中二年級！”
章然非常嚴肅，特別是說一把屎一把尿的時候。
兩個用青春，從中國足球那裏換來落魄失意的好基友，四目相望，靜默。
“我想拜託給你！”章然鄭重道。
歷鯤鵬握緊了拳頭，他不會拒絕章然，在紅星隊第一次見到章然，他就知道，他們是一類人。
職業足球，章然比自己傷得更深。
在早年第一批去巴西集訓的升氣寶隊裏，章然的實力是公認的。
在黎鐵、利金玉等“六小天鵝”被臨時徵召回國參加十強賽那段時間，是章然擔任副隊長，繼續帶大家在巴西訓練。
後來升氣寶隊解散，大部分隊員在國內混得風生水起，唯有章然，在紅星隊坐穿板凳！
好容易有機會轉會到申城聯合，又因帶頭維護球員權益，被老闆封殺，最後黯然退役。
後悔嗎？歷鯤鵬問過章然。
章然是這麼回答的：“不可能沒有遺憾，踢球20多年，誰不想站在頂尖的位置上？但我很幸福，去過巴西留學，站在高點上，努力過，我覺得自己的足球生涯很完美。”
歷鯤鵬知道章然為什麼要搞幼兒足球，他自己也清楚，足球不單是競技，更是一種文化。
只是“解散”像一隻魔鬼住在他的心裏，他再難以承受自己的心血，會在某天轟然坍塌。
陷入可怕的沉默，楊帆遠瞄了這邊幾次，不敢湊過來，繼續顛球。
章然就這麼一直看着歷鯤鵬，他也清楚歷鯤鵬不會拒絕。
只有章然知道，為什麼歷鯤鵬會選擇到星沙市生活，這是紅星隊真正意義上的最後劇終地。
這裏散去的，不止是紅星這隻球隊，還有歷鯤鵬的青春熱血。
歷鯤鵬終於開口：“我會向校長申請當足球隊教練。是我申請，你不要提半個字。”
“可是鯤啊，這個大數據時代，你真以為周圍人認不出你？”
“那不關我事。我，北體畢業，湊巧大學考了足球教練證，這就行了。當然，如果校長已經請到了優秀的足球教練，不能怪我！”
章然笑了：“優秀？嘿，你就不怕你們校長請個蹩腳教練？我怕你會廢掉他哦！”
“這不關你事！”歷鯤鵬突然溢滿淚水，“我陪小屁孩踢球了！”
章然重重的點頭，用力地拍拍胸口，結束了視頻。
“我知道有人認出我。”歷鯤鵬鬆開了拳頭，拍拍胸口，“我要感謝他們，那麼認真地維護我可憐的自尊，讓我不至於變成酒鬼賭鬼可憐蟲！我，會用足球說謝謝。”
歷鯤鵬走向楊帆遠，小傢伙停止了顛球，站得筆直，期待着今天的訓練內容。
“你想打比賽么？”歷鯤鵬遲疑了一下，輕聲問。
“不想！”楊帆遠想都沒想，直接嚷嚷。
“為什麼？”
“老大，在老姐手上我一分都拿不到！”楊帆遠可憐兮兮地說。
“沒跟你說乒乓球！”歷鯤鵬抬手扶額，又停了一下，說道，“你想參加足球比賽么？”
“想！”楊帆遠眼睛裏閃着光，“什麼時候！”
歷鯤鵬笑，摸摸楊帆遠的頭，盯住他的眼睛：“我還沒問過你，為什麼不打乒乓，要踢足球！”
楊帆遠興高采烈，語無倫次：“終於來了，終於來了，這是菩提老祖敲大聖的頭啊，要教我終極絕招了，哈哈哈~什麼絕招啊？名字霸氣不？老大，不不不，師傅！我們是哪派啊？修鍊什麼大法……”
歷鯤鵬綳不住了，收回手，看着楊帆遠耍寶。
好容易小傢伙安靜下來，歷鯤鵬再次問：“你為什麼要踢足球。”
楊帆遠偏着頭想了一下，站直，擺正頭，注視着歷鯤鵬的小眼睛，輕聲地說：“因為足球能讓大人跟我們小孩一樣哭，一樣笑。”
“我暈，我以為你會說為了人類的和平與正義呢。”歷鯤鵬很錯愕，這樣的哲學居然被13歲的少年領悟，他只好用調侃來掩飾自己的震驚。
“老大！”楊帆遠不幹了，“我說的是真的，懂事起，老爸老媽就愛跟我碎碎念，男孩子要堅強啊，不能隨便哭啊。特別老爸，什麼時候，都在我面前端大人的架子。他不知道，我5歲就在半夜看見他看球賽哭。”
楊帆遠，想了一下，很肯定，“是中國隊！好難過的，但是他總是很小聲地叫，不知道是給中國隊，還是給他自己加油……”
“所以他叫你踢球？”這是歷鯤鵬早就想問的。
“沒呢！很小我就被媽媽抱着，去看老爸踢球，他踢得真的差，老輸！”楊帆遠哈哈笑了幾聲，接著說，“他總是笑，很可愛，真的！我想踢球，他不肯教，媽媽就給我買了個小球，姐姐帶我來這玩。姐姐告訴我，喜歡就好好踢，沒人帶就不踢，那就浪費了你的喜歡！”
“這是你姐姐的個性！點贊！”歷鯤鵬深以為然。
楊璟澂的人生很精彩，小學一年級時，一起拼車接送上下學的小夥伴，有兩個眼睛近視了，他們家長想練乒乓球能對眼睛好，就組織一起拼車的小夥伴們去練乒乓球。
沒成想，一個學期以後，就剩下楊璟澂一個人還想練。
楊璟澂態度很堅決，一個人也要練！
能鍛煉身體，又有專業教練教，楊爸很支持，從此，就風裏來雨里去接送。
到小學四年級，一個偶然機會，楊璟澂遇到了瀟湘省隊的伯樂，到省集訓隊練了一年乒乓。
球技是突飛猛進了，楊璟澂卻不願在專業隊打球了，她要尋找一條打球學習兼顧的路，就在中雅大學附屬中學乒乓球隊主教練的認可下，讀了中雅附小，然後中雅附中，一呆就是6年。
別看她現在才高二，妥妥的教練屬性滿滿，智能球員！
綜合評估執教能力的話，比自己強，起碼歷鯤鵬是這麼認為的。
“老大！我是真喜歡踢球，跟我姐喜歡乒乓一樣！”楊帆遠老成地說，“而且，我想讓我爸笑得更開心。”
“開心？”歷鯤鵬苦笑，“如果還是輸的時候多，而且可能一直輸下去，會讓你爸哭，你還要踢嗎？”
“幹嘛不踢呀，老大！我爸最慘輸過32比0！”楊帆遠舉起兩手，比劃着，“32比0！嘿嘿，那有啥，他還不是去踢球！”
“好吧，你贏了！”歷鯤鵬承認，孩子的世界，自己不懂。
“是真的！我姐看過現場，所以她特想贏！總是輸一場哭一場，但是老大，你看，現在老姐打比賽多霸氣！”提起姐姐，楊帆遠總是特別驕傲。
那倒是，歷鯤鵬腦海里畫面閃回，那個總是愛哭的小女孩，那個霸氣到讓對手戰慄的大女孩，然後，畫面定格在某個哭着奪冠的瞬間。
“你確實有個好姐姐！”歷鯤鵬摸摸楊帆遠的頭。
“老大！我還有好爸爸好媽媽好老大！”楊帆遠眨着眼睛。
“好好好，你家啥都好。踢球也很好！”歷鯤鵬停了一下，突然認真地說，“你比我幸運，小子！好好踢！我保證不讓你輸太多。”
“老大你吹牛吧！你們紅星隊都輸解散……”話沒說完，楊帆遠猛地捂住了嘴巴。
紅星隊，等等，紅星隊！歷鯤鵬臉上的表情很精彩，你們紅星隊！你小孩子，你知道我和紅星隊！
楊帆遠知道闖禍了，低着頭，嘴巴緊閉。
“你爸說的？”歷鯤鵬低着嗓子，努力穩定嗓音。
“你不罵我老姐，不告訴我老爸，我就說。”楊帆遠小小聲。
“你已經把你老姐出賣了！”歷鯤鵬嘆了口氣。
“老姐帶我去翻老爸的衣櫃，翻出幾本老冊子，都是紅星隊的剪報和比賽記錄，還有幾張海報，有你，還有視頻里的胖叔叔。”楊帆遠招得很快，他是真怕歷鯤鵬生氣不帶他踢球了。
“真不是你爸告訴你的？”歷鯤鵬有點糾結。
雖然小孩子不會說真謊，可他就是糾結。
他早就感覺楊爸認識他，楊爸這種隱藏，他既感激，又確實有些不爽。
“翻大人柜子的事，我哪敢說啊，不怕打死啊！”楊帆遠急了，要哭了，“老姐說的，大人的秘密是不能捅出去，那些秘密會讓大人哭的稀里嘩啦，我們要保護大人的臉！我今天真說溜嘴了。哎呀！你千萬別跟我老爸說啦！”
歷鯤鵬的小眼睛真的紅了，伸出小手指：“那我們拉鉤，我和紅星隊的事，你也不許說！”
耶！楊帆遠立馬蹦起來，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變變就是豬豬家的小~烏~龜~，成交！
烏雲散盡，天清氣朗，歷鯤鵬抬頭。
謝謝你，孩子！
我躲起來的歲月，一句嘲笑，都可能讓我變成酒鬼賭鬼可憐蟲，而你，讓我不僅知道自己還愛着足球！
接下來，我們的球隊，嘿，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