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們躲不開足球

“南嶽周圍八百里，七十二峰，回燕為首，嶽麓為足。”

讀到這，蹲在大樟樹下看書的高個精瘦男，眯起小眼睛，嘿嘿自嘲：“難怪我都這樣了，躲這裏都躲不開足球……”

這位叫歷鯤鵬，名字大，名氣也大。

沒聽過？

好吧，歷鯤鵬的職業生涯離現在是有些久，而且在中國足球那一小浪難得的高潮里，他也不過是小水花一朵。

嗯，小水花，能記入中國足球史的小水花。

好吧，你已經在網上搜到了。

你沒看錯！

那張稜角分明的臉上，長着一雙眯眯眼的精瘦男就是他，歷鯤鵬！

中國足球史上最倒霉球員，人稱“解散哥”！

他的故事，經典詮釋了什麼叫做，打不過誰就加入誰，加誰誰解散！

中國足球的小高潮？！

作者你確定會有很多人想了解？

好吧，這就難怪，幾乎沒人知道，2009年，歷鯤鵬在他職業生涯的最後一支球隊——徽州十方隊解散后，就黯然退役，來這嶽麓山腳的中雅大學附屬中學，干起了體育老師兼乒乓球隊體能教練，一干，就近十年。

他眯起小眼朝遠處的操場瞄去，他的乒乓球隊隊員們剛熱完身，玩着貼人追逐遊戲。

他的視線迅速鎖定了人群邊上那瘦小少年，穿着白色西班牙球衣。

現在是2018年，8月底的星沙市還很悶熱，瘦小少年卻護腕護髕帶護腿板球襪武裝到牙齒，顛着足球，像個耍雜技的。

是的，踢球的小小少年！

卻賴着乒乓球隊參加訓練前的熱身，賴着歷鯤鵬陪踢球，有七年了！

歷鯤鵬突然咧開嘴笑，想起往事。

最初，歷鯤鵬是抗拒的，足球給他的記憶太冰冷！

他並不想讓這個叫楊帆遠的孩子跟乒乓球隊一起熱身，抵不過小傢伙乖巧可愛，對足球是真愛，加上小傢伙的姐姐楊璟澂就在中雅附中乒乓球隊訓練，歷鯤鵬也就由着他了。

反正隊員們熱身結束就去球館，那裏有專業的乒乓球教練帶，要等2個小時的訓練結束，才又回到操場由歷鯤鵬帶着放鬆訓練。

這兩小時的等待，光貓在樹下看書也無聊，偶爾瞄一眼小傢伙，看他一個人追着球玩，心裏似乎能暖和一點。

於是最初的那段日子，楊帆遠就在歷鯤鵬的眼睛餘光里，跟着乒乓球隊熱身，然後一個人玩球，等姐姐訓練結束，兩姐弟一起回家。

以歷鯤鵬專業的眼光，是看得出楊帆遠有足球天賦，但歷鯤鵬不說。

踢球嘛，在難度為煉獄模式的中國，就算踢得和自己一樣好，也不過呵呵，不要誤了人家。

有時候楊帆遠的父母會來接他們姐弟回家。歷鯤鵬呢，就出於禮貌點頭笑笑，並不問為什麼小帆遠不跟他姐姐一起練乒乓球。

日子便一天天過去，如果不是某次歷鯤鵬腦子發熱，他和足球再不會有故事。

歷鯤鵬收起笑容，遠處隊員們遊戲結束，開始排隊，準備去球館練球。

這時，楊帆遠顛球的速度加快了，還不時拿發光的眼睛瞄歷鯤鵬。

歷鯤鵬搖搖頭，又笑起來。

他記得清楚，七年前某個陽光燦爛的下午，乒乓球隊員們都去球館練球了，自己貓在樹下看書，時不時瞥一眼操場。

這一次楊帆遠不是一個人，他那據說是超級球迷的爸爸也在。兩人在比踢牆。

楊爸看着像踢過野球，動作得其形而不得其神，幸好他也不教楊帆遠怎麼踢。

歷鯤鵬放下心來，兩父子就這樣樂呵樂呵的練着。

不久，來了個大學生，球衣背後印着瀟湘大學，穿着跑鞋，想是過來練長跑的。

中雅大學這塊小足球場位於乒乓球館的邊上，巴掌大，歷史悠久，平時都是給乒乓球隊熱身拉體能之用，不會有人來踢球。

現在還常去球場踢球的基本都是成年人，他們當然是去人扎堆的地方踢，熱鬧，還隨時可以有人換自己下來休息！

坐在場邊，流着汗，談談球，逗逗娃，挺好！

像楊帆遠這樣天天來這裏玩球，一是可能從小熏陶，真愛足球；另一個可能就是家裏沒時間管，反正姐姐要練乒乓，就讓弟弟隨便玩玩球，完了姐弟倆一起回家，多好！

大學生跑了幾圈，看見父子倆練球，來了熱情，非要給楊帆遠示範。

大學生踢得馬馬虎虎，打牆的球全是那種憑蠻力踢出來的略微弧線，打在牆上咚咚響。

比楊爸那軟綿綿的帶挑似的弧線，那還是澎湃多了。

小帆遠臉上寫滿雀躍，歷鯤鵬臉上寫滿着不爽。

幾歲的小孩，可還沒到練力量的時候！

楊爸是菜了點，但他只陪不教無比正確，專業的事得專業的人來做！

不知怎滴，歷鯤鵬突然站在了球的前面，展示了適合幾歲小孩的弧線的N種踢法。

然後，哈哈，發誓告別職業足球的歷鯤鵬不光見識到了小孩子的死皮賴臉，更見識到了楊爸這四眼斯文人的死纏爛打。

從此又上了足球這條賊船！

楊爸的理由很簡單，反正你作為體能教練，也要等隊員們兩個小時，等他們練完球，接着帶他們放鬆訓練，這兩個小時幹什麼不是干，對吧？

我家楊璟澂上乒乓球小課是150一個小時，你陪我家楊帆遠踢足球，300兩個小時！

沒準我家帆遠熱愛運動了，就加入乒乓球隊！

你看我家楊璟澂，那悟性那努力，你說我家帆遠能差？

歷鯤鵬哭笑不得，我堂堂前中超級主力球員，圖你300塊兩小時？！

這話歷鯤鵬可不敢說，撇乾淨職業球員背景還來不及呢。

我圖你家楊帆遠去打乒乓球？！

再說了，啥叫踢着踢着就想加入乒乓球隊，邏輯呢，欺負我讀書少？

我和前隊友章然那可是球員里的書蟲！

看歷鯤鵬不為所動，楊爸拿出絕活，憂傷碎碎念！

你是知道的，興趣很重要，專業更重要！

我就是因為沒人教，瞎踢了24年球，一球無成！

熱愛，卻找不到正確的路，越追逐，越遙遠，世界最大的痛苦莫過於此！

看，看我真誠、悲慟的眼睛！

我家楊璟澂喜歡乒乓球，好，送她來中雅附中。

並不是希望她多厲害，就是想她學會堅持喜歡的東西，同時，明白喜歡的事情要用正確的方法去做！

誰知道我家帆遠不喜歡乒乓，喜歡足球。

眼下這足球環境，東官永大足球學校我們送不起，自己不敢教。

你踢這麼專業，又是璟澂的教練，這是天賜的，讓帆遠踢球走對路的機會，你不教我們家帆遠真的好么？

楊爸真是神邏輯啊！喜歡的事情要用正確的方法去做！這道理是杠杠的！

可我又沒跟你說我是前中超主力球員，你就知道我專業啊？！

架不住楊爸的厚顏無恥軟磨硬泡，歷鯤鵬含淚從了。

當然，到底是楊爸坑呢，還是歷鯤鵬早就準備跳坑呢，這就要看兩個人的回憶錄怎麼寫了。

只是，從此，這塊充滿歷史感的球場就多了兩隻踢球的猴子，一隻1米88精瘦猴，另一隻也瘦，從1米1長到1米6。

周一到周五的晚上7點練到9點，周六周日寒暑假一天三練，恩，乒乓球隊也是這麼練的。

往事想着有趣，歷鯤鵬咧着嘴，放下書，準備過去帶楊帆遠踢球。

“我終於失去了你！在擁擠的人群中~”兜里的手機放聲高歌，歷鯤鵬嚴肅起來，這個鈴聲代表他的前隊友、好基友章然，是他和職業足球僅有的羈絆了。

掏出手機，鈴聲中斷，旋即微信視頻彈出，歷鯤鵬用力點連接。

“喂！鯤啊，過去一周，中國足球可又被說成末日了哈，嘿，國少國青出局，中學生聯賽小球員打裁判……就真不能指望記者們說點好！這樣的環境，搞得好像誰搞中國足球誰傻蛋一樣……”

手機屏幕里跳出章然那張可愛的胖臉，機關槍一樣嚷嚷着，出離的憤怒。

本來冷着臉的歷鯤鵬看着章然那表情，綳不住笑出聲：“不是還有你在搞幼兒快樂足球么，中國足球未來之父！”

“我那是混飯吃，你知道的，我開銷大！”

“混飯吃？混飯吃你不會去中甲當教練啊，你們升氣寶出來的，在國家國青中超教練圈個個混得風生水起，就憑你升氣寶前副隊，甲級隊主教練噹噹，養你不活？”

“去打人啊！我怎麼跟你扯這事，通知你兩個事情……”

“先壞消息！”

兩個人機關槍一樣噠噠噠。

章然這是要放大招了，停頓了一下，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把你賣了個好價！”

歷鯤鵬中彈倒地：“說。”

“青超搞了幾屆了，效果不錯，現在上面的意思是想把青超做成百年老字號，做大做強。所以全國都落實青訓基地、國家級足球特色示範學校……”

“講重點!”歷鯤鵬釋放打斷技。

“重點就是你們校長心很大，要挑戰中國足球這個超級大BOSS！跑北平找教練，我這剛好有個學員家長，今年博士后畢業應聘到了中雅大學！把你們校長帶我這來了。”

歷鯤鵬半血，被重擊，倒地呻吟。

“這樣就把我賣了！你知道這些年我容易嗎我！”歷鯤鵬盯着章然，狠狠道，“三息，不說實話就絕交！”

“一、二！”章然慢慢悠悠地數，然後猛地加速道，“我說！我說！我那是嚇你呢，我就先問問你想法，講真，這是件好事！你不是剛好這幾年在帶你們學校一個天才小屁孩啊……”

“胖叔叔！你是說我嗎？”楊帆遠從歷鯤鵬身旁探出了頭。

歷鯤鵬猛地空血，再次倒地呻吟，K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