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回憶
肖劍沒想到,腳下的樹枝會這麼脆弱地突然折掉,也是他分心了,竟沒有聽到事先那一聲嘎巴低響。因為太突然,猝不及防,他很狼狽地,用他自己的話叫很沒面兒趴在了地上。
那種失重感和本能地驚悸,讓他發出一聲驚呼。緊接着是手臂處傳來的一陣疼痛。
比他更大聲的是小女孩兒的驚叫和哭喊,他本來挺疼的,可小女孩的哭聲太過恐慌,讓他竟然什麼也顧不得,一骨碌站起來,循着哭聲看那女孩兒。
女孩兒已經跑到他的跟前,見他站了起來,趕緊止住了哭聲,拿着哭腔,眼淚汪汪地看着她,問他疼不疼。
小女孩兒的臉色已經蒼白,唇畔顫抖着,眼裏的淚顫巍巍的搖着晃着,這搖搖欲墜的視覺竟比身上的傷還讓肖劍疼。一種心疼。
他被這種心疼攪得心慌,趕緊彎下腰去哄女孩兒。
“小哥哥,你疼不疼?你疼不疼?”小女孩的聲音溫溫糯糯,帶着一種試探的擔憂。
肖劍看出把小女孩嚇得不輕,便搖頭說不疼,你看你看。他一伸胳膊,才發現手腕處一塊蹭破的皮。他趕緊又縮回去。
小女孩眼挺尖,她扶住肖劍的胳膊,眼裏的淚再也控制不住,撲簌簌地掉,鼻涕嘩嘩流,肖劍趕緊掏出手絹幫她擦拭。
小女孩兒終於忍着情緒不哭了,伸手抓住肖劍的手,她雖然年紀小小倒也知道輕手輕腳,小心翼翼地探看肖劍的傷勢。
傷口不大,有小片的滲血。
這一次小女孩兒沒有隻顧着哭,她表情慷慨地掀起自己的毛衣,露出裏面一個粉色的秋衣,然後扯住衣服的一角,兩手上下一錯:“嗯哼。”憋得小臉那叫一個通紅啊。
這是要從衣服上扯布條下來啊,肖劍趕緊制止她。告訴她這樣行不通。
小女孩懊惱地在地上找尖銳的東西,她緊張和匆忙的樣子讓肖劍既溫暖又心疼。他把血往另只手腕處蹭了蹭,裝作驚訝的樣子道:“哎呀呀,我的傷在哪呢?小妹妹你過來看看,它長得太快了,我看不見它啦。”
小女孩兒趕緊跑過來,肖劍把沒受傷的那隻胳膊伸出來,給她看,小女孩兒歪着頭,驚喜地喊:“真的,真的,小哥哥你太厲害了,你把傷口都弄得不見了。”
肖劍含笑,那當然。
“不流血了,那小哥哥還疼嗎?”小女孩兒用手指蹭了蹭血跡。
“不大疼了。”
“那就是還有點疼了,還是包一下吧。”
眼見小女孩又要去弄布條,肖劍趕緊一把把她扯住了:“不用,不用,吹兩下就不疼了。”
“真的?”
“真的。”
小女孩兒低下頭,嘟着小嘴衝著那傷口吹氣,涼涼的,潤潤的,讓肖劍感覺酥酥麻麻還挺舒服。。
穩了一會兒,肖劍幫小女孩兒把柴歸置到一起,拿繩子捆好了。剛才撿的加上剛剛肖劍撇下的砸下來的,有一大捆。
這麼一大捆,小女孩兒力氣太小,根本弄不回去。肖劍決定好事做到底,他讓女孩等着,自己跑到樹下把畫夾和畫稿等收拾一下,讓女孩兒拿着。他則背起那柴要給女孩送回家去。
小女孩兒開始是不肯的,可架不住肖劍會哄,一會兒便抱着畫夾子蹦蹦跳跳地跟在了肖劍身後。
小女孩兒的家是單獨住在村外,沒有院牆,只有一圈木板做的柵欄。房子不大,房前是幾棵高大的梧桐和一片新栽的梅林。一條不寬的小路穿過梅林,通進小院。
正屋的西南角是一間做飯的窩棚,裏面是一口泥壘的灶台,灶台前,散落着幾根乾草,一堆乾柴整齊地堆在柵欄一角。肖劍把柴放上去,順便把旁邊的一包引火用的枯草擺好。
小女孩兒很懂事地從廚房端來清水,拿來毛巾讓肖劍洗手。她又跑進屋子拿來一瓶紫色的藥水,撕了一小塊棉絮,擼起袖子沾了藥水準備給肖劍消毒。
這一次,肖劍把真正的傷口露出來。血痂已經被肖劍洗去了,露出紅艷艷的傷口,小女孩子像小大人似的似的邊擦邊哄道:“不疼,不疼啊,小哥哥乖,抹完了給你買糖吃”。
一定是她經常受傷,所以擦得也像些樣子。她一點點地,仔細地擦,很輕,很認真。紫藥水很蟄傷口,可肖劍卻並不覺得有多疼……
忽然,屋裏傳出一陣女人嘶啞的咳嗽聲,接着是拐杖碰觸地面和男人低沉焦急的詢問。再然後是一聲聲嬰兒尖亮的哭聲。
“雲夢,雲夢,過來看孩子。”男人在屋裏大聲的喊了兩聲。
小女孩兒趕緊擰住瓶蓋,對肖劍說了聲對不起,便跑進屋裏。一陣嘰里咕嚕的響聲之後,屋裏響起小女孩兒咿呀咿呀哄孩子的稚嫩的童音。
雲夢,原來她叫雲夢。
肖劍用手按住那塊棉絮,涼涼的藥水順着手腕流到手心裏,肖劍渾然不覺,任憑所有的感覺隨着那童音高高低低地起伏。
回到家,他先去姥姥那兒打聽村外的這家人。姥姥說,這家人姓雲,是前兩年從山裏下來落戶到村裏的。由於不屬於原住居民,沒有任何的根基,經常會遭到村裡人的排擠。不過,這家人很良善也很超然,兩年下來倒也與世無爭相安無事。幾個月前,這家女人才又生了個孩子。也算兒女雙全,生活圓滿。
可是,就在前幾天,男人前幾天在路上,被村裏的賈三騎着摩托撞折了腿。肖賈三仗着媳婦和村幹部有一腿,愣是耍賴,連檢查費都沒賠。本來日子本來就拮据,這下更是……。
“他家是不是有個小女孩?”
“嗯,挺好,挺可愛的一個女孩兒,就是命不好……”
肖劍掏出手絹,放到水裏,把上面的鼻涕和眼淚洗凈,搭到晾衣繩上,然後,洗了個澡,這才發現水打到傷口上,真疼。
半夜,起風了,風攜卷着落葉和塵土拍打着窗戶。肖劍躺在床上發現晾衣繩左右搖擺,已經光禿禿的,什麼也沒有。他趕緊一骨碌爬起來,跑到屋外把手絹拿進來,放在床頭上。
第二天,一大早,肖劍就拿着畫夾子出了門,騎上他的小自行車,來到村頭的土路上。這時正是村裡人做飯的時間,有些農戶為了省錢還是燒的木柴。騰起的煙氣像是一層輕霧繚繞在空氣之中。
肖劍把車子支到路邊,從車筐里拿出畫紙和筆靠在一棵樹上畫起來。
幾筆下來,幾間房屋的輪廓就被畫了出來。他再抬頭觀察幾秒鐘,又畫起來。
忽然,一聲狗叫聲傳來,打斷了他的思路,他停住畫筆,擰着眉看着不遠處。
不遠處,一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牽着一條黃色的土狗走過來。這人正是賈三,去年,他去肖劍家給當土管局長的肖名揚送禮求肖名揚辦事時見過他。
賈三也看到了肖劍,遠遠地就向他揚手打招呼:“肖少爺,畫畫呢?”
要擱前天,肖劍肯定會禮貌地回上一句。可是今天,他怎麼也禮貌不起來,甚至連藏起臉上的厭惡都不願意。
賈三愣了一下,臉上的笑僵了大概有幾秒鐘,大概是回想到底是哪裏得罪了這位公子哥。然後,又笑了,笑得更加歡實,也更諂媚。
肖劍實在看不下去那副嘴臉,拿起畫夾子,跨上了自行車,想要離開。
賈三見肖劍不願意答理自己,也怪無趣,尷尬地笑笑,覥着臉揮手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