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洗牌
劉一保說李公公是太后在宮中最為信任的人,重音特意放在“宮中”二字上。
寧硯泠聽了,奇道:“莫非朝堂里還有最信任的人不成?後宮與前朝是不得聯繫的。”
劉一保悄聲道:“太后是都人出身,國舅公任的也是虛職,徒有尊榮,但無實權。但是現武英殿大學士景正隅乃是國舅公的姻親,他才是太后在朝中最信任的人。“
寧硯泠聽父親提過這個名字,道:“景閣老在內閣聽說是排末位的……”
劉一保笑道:“是了,而且他還和現內閣首輔陳閣老特別不對付。”
寧硯泠道:“陳閣老可是先帝託孤重臣之一……”
劉一保笑眯眯道:“小姐有所不知,其實當年先帝一共見了四個人,一個是陳閣老,一個是李公公,還有一個就是景閣老,那時候他還未入閣,入閣是先帝的遺旨。”
寧硯泠聽着聽着,感覺不對,道:“你不是說四個人嗎?還有一個是誰?”
劉一保估作神秘狀,認真道:“——我也不知道。”
寧硯泠一本正經聽了半天,頓時又好氣又好笑,順手拍了他一下,道:“不知道早說啊,賣半天關子。”
劉一保笑道:“那也犯不上怨我,我那時只得五歲,初入宮,什麼都不懂。”他近來和寧硯泠益發親厚,言語中也稱起“你”、“我”來。
本來這宮裏,關係親密的主子和近侍在避人處是不講究這些的,關起門來也可以說幾個“咱們”。
寧硯泠第一次聽他講這個,心道劉一保果然和瑤弟一般大,今年只得十三、四歲。轉而又想到瑤弟從小嬌生慣養的,五歲的時候還只憨吃憨玩,就算是現在也不肯好好用功讀書,嬸娘寡母守子,寵他寵得緊,自然是一絲苦也沒吃過。和瑤弟比起來,劉一保真是苦太多了。
自此,寧硯泠待劉一保更為不同,心裏直將他當弟弟一般看待。而劉一保侍候寧硯泠也更為忠心,可以說眼裏心裏只她一個了。
這日,寧硯泠又在門廊上逗鸚哥,教它說話頑兒。這隻鸚哥很有意思,還會背千家詩,想是以前的秀女所教。
正想着,只見遠遠的,管事嬤嬤帶着另一個老嬤嬤來了,那個嬤嬤隻身上穿的就比別個不同,通身氣派也好得很,但嘴角有豎紋,看起來就不大平易近人了。
她見寧硯泠在門廊上逗鸚哥,臉色便有些不悅,對着管事嬤嬤輕聲說了句什麼,只見管事嬤嬤就三步並作兩步,只一下工夫,已到她面前了。
寧硯泠笑着問了聲嬤嬤好,只聽她道:“我的小姐,你怎麼不在房裏歇着,這會子左右的貴人小姐都在歇中覺呢。”
寧硯泠道:“前兒身體微恙,睡得多了,這會子倒不困。”話音剛落,她又轉念想到,嬤嬤這麼說意指她吵着左右了,於是補上一句:“左右屋的姐姐們應該也沒有睡着,方才還聽到她們房裏有聲響呢。嬤嬤這是特特來尋我們嗎?”
說話這會兒子,那老嬤嬤已經過來了,聽了寧硯泠的回答,只鼻子裏一聲冷哼。
管事嬤嬤忙介紹道:“這位是太後娘娘跟前的教習嬤嬤——魏嬤嬤,特來給小姐們指點一下宮中的規矩。”
寧硯泠聽了,便行禮道:“見過魏嬤嬤。”轉而又朝管事嬤嬤道:“那我叫姐姐們出來罷。”
管事嬤嬤看了一眼魏嬤嬤,魏嬤嬤不語,她忙道:“這事哪能勞動小姐,老身來做罷。”說完,一壁扣門,一壁喚天字房的秀女們。
天字房統共十間,管事嬤嬤只喚了四號、五號、七號房的秀女,並六號房的寧硯泠,統共四人。
那三個秀女即便沒有歇中覺,此時也都顯出個眉眼餳澀的樣兒來。
管事嬤嬤直喚了好幾聲,那三人方才緩過來,眉目重又有神起來。
寧硯泠自從那一事後,在這裏直住了好幾日,但左右的人是一概不識。
那天字房的秀女自進宮便是一人一間獨住的,身份自然比別個兒不同。聽說都是神宗時期的三公或三孤家的小姐,那些小姐們對寧硯泠的事也有所耳聞,瓊玉閨秀對這些事自然不屑,連帶着也看輕寧硯泠,加之寧硯泠又是後來才換來這天字六號房,她們表面上雖無輕慢之色,但平日裏見到,只不咸不淡地打個招呼,連話都不多說一句,寧硯泠甚至連她們的名字都不知道。
好在寧硯泠隨父親進京后,父親仕途也一直不順,這種冷遇也不是第一次受了,心態早就平和了。那些秀女以先來者自居,早就認識彼此,也序了姐妹稱呼,抱團隔開了寧硯泠,既不問她名字——當然她們早打聽到了,也不告訴寧硯泠自己的名字。是以寧硯泠每次見她們,也只得尷尬一笑。
這會兒,她們幾個給太后宮裏的教習嬤嬤押着,只得重新介紹了一番。
寧硯泠這才得知,四號房的小姐是神宗時期太傅傅百嗣的孫女傅卉蒔,五號房的小姐是建極殿大學士粱弼的女兒粱卓瑋,粱弼是神宗時期的少師,今上一繼位,便召他入閣,粱小姐瞧着也比其他小姐神氣些。而七號房的小姐名叫顏瀅,生得極美,寧硯泠一見到便在內心感嘆,她出身也好,是吏部侍郎顏呈的女兒。
這些人無論家世還是外貌,寧硯泠都自嘆弗如。
但只一樣,除了顏瀅看起來有些冷漠,是性子上的冷淡以外,另外兩位小姐都是故意無視寧硯泠,尤其是聽到寧硯泠自己報了出身以後。沒成想,魏嬤嬤聽了只微微一笑,道:“寧小姐還不知道罷,寧大人升了。”
“升了?”寧硯泠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
魏嬤嬤道:“寧大人現如今是監察院僉都御史了。”
管事嬤嬤忙向寧硯泠道賀,寧硯泠依然有點兒懵。及至後面魏嬤嬤說的一些其他事情也都渾渾噩噩的沒有聽進去,只聽的魏嬤嬤道,今日不過是初次見個面,待明日一早,她便要來訓練宮規,這天字房的小姐們都是本次選秀的熱門,務必要給太後娘娘呈上一個個儀態萬千的秀女。
這“儀態萬千”四個字又惹得幾位小姐抿嘴笑,她們都出身上品,通身的氣度就顯示了她們父輩的官階。只有寧硯泠從小在南方長大,只是一個小官的女兒。
晚上,劉一保又來送晚膳。寧硯泠抓住機會問他道:“你上次說有個好友是採買行當上的?”劉一保答是。
寧硯泠又道:“他可什麼時候出宮?我有事想向他打聽。”
劉一保問道:“是什麼事?”寧硯泠便把下午魏嬤嬤來過一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更說了自己心中的疑竇:“父親自進京以來,因為陳閣老的緣故,總受到排擠。平日裏我們擔心他入罪還擔心不來,今天不知怎麼的竟然聽說他升了,還升了僉都御史,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這心裏一點也不踏實。”
劉一保笑道:“寧大人升了,你該高興才是。魏嬤嬤既是太后宮裏的人——我聽說她是經年的老嬤嬤了,還是凌宜公主的教習嬤嬤——她說的話必是準的,你有什麼可擔心的——”他看寧硯泠蹙着眉,兩手托腮的樣子竟有點可憐相,便轉而說道:“你要想知道,我讓那小張兒儘管去打聽便是了。”又安慰道:“小姐就是操心太過,這身體好容易好了,別又下心思了。”
寧硯泠道:“你哪裏曉得,陳閣老是我父親的業師,所謂樹大招風……哎,不提了。”她只皺着眉,把玩着勺子,心不在焉地喝湯。
劉一保看了好笑,道:“小姐真是孩子氣,心裏有事都寫在臉上。”
寧硯泠丟下勺子,大奇道:“我比你還大着兩歲呢!還有,我父親無端端升了官,我感到奇怪難道不應該嗎?”
劉一保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小姐還請恕我直言,你想想,這天字號房裏住的都是些什麼身份的小姐,就算上次那件事你處理的對,但是身份桎梏你還是到不了這兒的。現如今你住在這兒,又蒙太后青眼,必是前朝發生了些什麼。”他壓低聲音道:“我上次說了,景閣老和太后關係再密切不過,他現在雖然在內閣排行最末,但是陳閣老、梁閣老年歲大了,告老的話皇上是不會不準的。內閣排行論年齡,景閣老現在排最末恰好說明他年富力強。”
“那和我父親有什麼關係?”寧硯泠本就不感興趣這些,根本沒往深處想,只問了一句。
“小姐——”劉一保拖長了嗓子,“景閣老就算想當首輔也不能當光桿司令啊,總得有些自己的人吧。”
寧硯泠道:“不會的,我父親連業師都不依附,會依附他?”
劉一保道:“也沒說寧大人是去依附他,只是他現在可能需要廣撒網。”寧硯泠搖頭:“越說越離譜了,依我父親的性子,他不會願意的。”
劉一保聽了雖然面上只笑,但他心中早就下定主意,不管怎麼樣,都要幫着寧硯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