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相與

第7章 相與

劉一保聽了寧硯泠的話,半晌不言語,似是在想什麼。寧硯泠道:“從一進秀女所,我們幾個就蒙公公看顧,別屋的女孩兒都好好的,偏生我們屋的鬧成這樣,她們幾個生死我現在也不知。”她停下來,看了看劉一保,繼續道:“我也不瞞着公公,這幾日我是夜不能寐,食不知味,一躺下就魘着,老能看見顧小姐在那裏對着我冷笑。”說罷,她嘆道:“顧小姐恨極了我們,覺得我們害了她,現在我身體又這個樣子,怕是不多時也要隨她去了。”劉一保慌忙上來道:“小姐可別這麼說,小姐是貴人,自有神佛保佑。”他壓低聲音道:“那顧家小姐也是個莽撞的,像她這樣的為人,即便留在宮裏,下場只會更慘。”寧硯泠道:“現在人都沒了,再慘也不過這個樣了。”劉一保道:“寧小姐,小奴得罪了。”說畢,湊到寧硯泠耳邊:“顧小姐那時並沒有斷氣,送回母家后,傳聞顧大人請了名醫為她醫治。”說完,後退一步,跪下道:“小姐保重身體,不要掛心這些事了。”寧硯泠引身向前道:“是真的么?”劉一保答:“千真萬確,小奴有個好友是採買行當上的,他前日出宮時得的消息。外頭傳顧小姐是落選了自尋短見,顧大人府上只對外說是出宮那日不慎跌傷。”

寧硯泠嘆了口氣,到這個時候,都這個情形了,還只顧着面子。依着顧菡明那日晚上的“豪言”,要沒有這件事橫插一檔子,下次選秀她一準兒參加。劉一保從竹絲瓷胎的茶壺裏給她倒了杯茶,道:“小姐莫傷神了,且潤潤嗓子。”寧硯泠接過茶杯,茶是溫的,入口剛好。她道:“劉公公可知道其他人的去處嗎?怎麼單我挪動到這裏,還勞動太醫院首座來瞧病?”劉一保面露難色,嘴巴抿了抿,微微張開又馬上閉上。他本來就生的好,這眉頭微蹙的樣子倒和寧硯泠的從弟寧思瑤有幾分相像。寧硯泠瞧了,想起平日裏捉弄瑤弟叫他為難的時候,現在劉一保這個樣兒,和瑤弟有幾分相似,心下登時有些不忍,道:“劉公公不方便說,我就不問了。”“多謝貴人體恤下情。”劉一保忙謝道,並請求道,“今日所說和顧小姐有關的事,也請寧小姐萬毋和第二個人提起,就是疼顧小奴了。”他說話時眼睛裏確實流露出懇求之意,那雙眼睛黑瞳仁又圓又亮,帶着些許孩子氣的天真,竟像是瑤弟脫了個影子。寧硯泠一時看呆了,道:“你既告訴我這些事便是信任我了,我也必不負你。”劉一保得了她這個承諾,便千謝萬謝地告退了。

寧硯泠得知顧菡明竟沒有死,心下頓時大安,當晚的晚膳也多用了些,雖然下午在門廊上歇覺有些着涼,卻也沒有傷風,當晚睡得也踏實了許多,竟一覺到天亮,連夢也沒有做。翌日,她起身後,暗覺心下舒朗許多,不似前幾日醒來后仍舊昏昏沉沉,胸中發悶。不下一會兒,小宮女送來了水,服侍她洗漱,看她神色,湊趣道:“寧小姐今天氣色好多了。”寧硯泠道:“我方才起身也覺得好多了。”她看着鏡中的自己,道:“你會梳頭嗎?給我梳一下頭罷。”小宮女連聲答應,忙開了妝盒取梳子。不一會便梳好了,小宮女又討好地問道:“寧小姐,上點胭脂嗎?看起來精神一點。”寧硯泠道:“我自己來就好,謝謝了。”說畢,去開妝盒,看盒裏的胭脂都濃艷的很,又想到之前房間裏放置的胭脂倒還得用,隱約記得放自己妝盒裏了,便開妝盒去尋,上面三個屜都沒有,只剩最後一個了,想起今日的種種變故全因此而起,回想起那幾日和文、顧、張三人情若姐妹,在一起多麼多麼的好,不禁嘆口氣,也不打開妝盒了,只擺在一旁。小宮女道:“小姐前兒病着,今兒才好多了,是該擦的艷一些,讓奴婢服侍小姐上妝。”寧硯泠擺手道:“不必了,多謝。”

早膳時,竟換了一個小太監來,寧硯泠問他劉一保的去處,他傻傻獃獃的竟是一問三不知,寧硯泠心下大疑。午後,天氣越發暖和,她便不歇中覺,只在門廊上逗那架上的鸚哥,順便瞧着劉一保會不會過來。左右廂房裏的秀女也有出來賞花頑的,但都冷淡的很,只和她打了個招呼便不再說話。倒是小宮女來回兩三次,勸她去歇歇罷,她也沒有聽,只問:“今天劉公公怎麼沒有送葯來?”小宮女說著不知道,不一會兒也走開了。

下午,李公公親來看視天字房的各個秀女,殷勤問安。寧硯泠坐在窗前早聽到動靜,等李公公進來的時候,她便拿手支着頭,斜乜着眼,做出一副沒精神的樣子。李公公道:“請貴人安,貴人今日身子可爽利些了?”寧硯泠懶洋洋道:“多謝李公公關心,比昨日爽利些了。”她稍微撐起些身子道:“今日還要服藥么?”李公公道:“今日劉一保這個小猴兒沒來送葯罷?”寧硯泠道:“沒有來過。”李公公道:“這個小猴兒多嘴多舌的,最是皮,又會躲懶,昨日管事嬤嬤報了他的錯,叫咱家責罰了一頓。”寧硯泠道:“這小猴兒雖然皮,但是挺會伺候人,又機靈,平日裏有他解個悶也不錯,不然在這裏可真真把人給悶壞了。”李公公道:“既是這麼著,回頭咱家叫管事嬤嬤去催他來罷。”寧硯泠忙道謝。

果然,至晚劉一保又來送晚膳了,只是他走路微微有些跛,臉上也有些倦色。寧硯泠眼尖,問道:“劉公公這是這麼了?”劉一保強笑道:“小奴沒甚麼,勞煩小姐掛心了。”寧硯泠不信道:“李公公說他責罰你了,你說罷,橫豎這會子他又不在。”劉一保面有懼色,悄聲道:“既然李公公說了,那小奴也不敢隱瞞小姐,其實也不算什麼責罰,就是罰小奴跪了一會兒子,這會兒膝蓋有些疼痛罷了。”寧硯泠知他說輕了,便不顧禮教尊卑,伸手探他膝蓋,果然兩邊膝蓋骨都腫了,便道:“這是一會兒子嗎?你擦藥了沒有?”劉一保嚇得往後退去,卻也不敢大聲,只小聲道:“小姐不可。”把手兒往左右並窗戶一指,做了個口型,瞧着是”小心隔牆有耳“。寧硯泠湊過去,小聲道:“我知昨日我問你話被人聽去了,是我連累了你。”劉一保只是一個秀女所的小太監,選秀三年才一次,平日裏他只是在秀女所管房間清潔、打掃庭院的粗活,選秀時節才給秀女們跑跑腿,送送東送送西的,秀女們很多自恃以後要為妃作嬪的,也多不把他放在眼裏,所以像寧硯泠這樣,真心相信他、關心他的人,還是第一遭遇見,不禁流露出些許感動的樣子,說:“小奴不值得小姐這麼關心。”寧硯泠道:“實不相瞞,劉公公你長得和我的從弟有幾分相似,我和從弟從小兒一般兒長大,勝過親生的。”劉一保道:“小奴是什麼樣兒的人呢?小姐莫要這麼說,沒的辱沒了小公子。”寧硯泠搖頭道:“誰人沒有父母,既都是父母所生,落地的時候也沒有什麼高低貴賤之分。”她看劉一保面上露出驚訝的神色,道:“我是南方人,在我們南方,門第之見要輕得多,連商人家的孩子都和我們一塊兒進學的。”劉一保道:“可京城是天子腳下,三公九卿六部,多少達官貴人。”寧硯泠道:“所以沒人的時候我們可以不要這麼拘泥。”說罷,微微一笑,又道:“我給你找些活血化淤的藥油罷。”劉一保強忍心下的感動,道:“多謝小姐,小奴那裏葯多的是,做奴才的哪少的了這些。”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劉一保才告退。

而後,劉一保又如往常一般天天都來,寧硯泠得他提醒,每次在人前都做出一副頤指氣使的樣子,甚至有時還會大聲斥罵他。而在人後,劉一保時常提醒寧硯泠一定要小心李公公,原本按寧硯泠的想法,李公公是太后的人,必要小心對待的,但是劉一保說選秀的大事都由太後娘娘主持,但是太後娘娘又不親臨秀女所,箇中消息其實都是由李公公傳遞的,加上李公公在太後身邊伺候多年,聽老嬤嬤們私下偷偷說,當日太后還是宮女的時候,就和李公公在一塊兒當差,倆人還差點結了對食。後來太後娘娘蒙先帝臨幸,誕下皇長子,就是今上,先帝大悅,這才封了妃,太后一朝平步青雲,卻也沒把李公公拋下,一直令其侍奉左右,直做到今日的太后近侍親隨。可以說,李公公是太后在宮中最為信任的人了。寧硯泠聽了這些陳年陰私,大感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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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薔燕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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