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 且向花間留晚照
且說這大周國境,由南至北,從京都到邊陲,俱是白雪皚皚,實在是幾十年都未曾見過的景象。
而寧思瑤在那山裡痛玩了一日,而後又在這邊陲小鎮逗留了約莫有三兩日。
眼看年關將至,這日天清氣朗,早飯過後,寧思瑤便將那車夫叫來,從懷裏拿出一封信在他面前揚了揚:
“叔父寫信來說下午派人來接我,我父親忽而得了急病,我得趕快回去。”
那車夫一時不解其意,面上露出了迷惘的神色:“小爺雇小的趕車,小的總要送小爺回家的。”
寧思瑤搖頭嘆道:“不必了,多趕一輛車上路費事。我叔父派了家裏的世奴來接,車馬什麼的都是齊備的,他們又熟門熟路的。”
他頓了頓,似乎是在思索,又道:“你看這樣成么?我給你按原來談好的價格把帳給結了,另外這車我也帶不回家,你自趕了回去罷。”
那車夫原本以為只將寧思瑤送到這半路,那價錢必是要打折扣的。誰知寧思瑤仍是按原價給他,更將這馬車送給他。
登時心裏歡喜得發癢,連聲謝道:“小爺真是心善哩,好人有好報!老爺必會好起來的!”
寧思瑤微微笑着道:“多謝,承你吉言。”說著,便將那銀兩給了他,又勸他快些上路,如今天寒地凍的,日頭原本就不長,耽誤到下午實在趕不了多少路。
那車夫得了銀兩,歡天喜地地便逕自去了。
寧思瑤早早地吃過中飯,見那車夫果然已經駕車走了,這才鬆了一口氣。
他原本是個心裏頭沒甚算計的,這些事都是陳就學事前替他設計好,他不過照着做罷了。
因此,他按着陳就學的吩咐,買了一輛馬車,又雇了個車夫,裝作是一個在都城裏求學的富家公子。年關將至,準備回鄉。
而他的家鄉正是在這左近邊陲之地。這一路上,寧思瑤更是擺出一副富家公子哥的架勢,旅店要住好的,必要上房,多少錢都不是問題。
此外,他更是挑吃揀喝,一路上遊山玩水,直把那銀子花得跟流水似的。
待近了家鄉,又有些扭捏着不肯回去,一看就是沒有學好,白白蹉跎了一年,怕回家受責罰的紈絝。
忽而又收了一封家書,原是家裏父親突然生了疾病,叔父派人來接,勢在必行。
於是順勢將那車夫打發了,連同那買的車馬都不要了。
如此一番,想來那車夫只會覺得遇着個肆意揮霍,不把錢當錢的富家子,而不會起任何疑心了。
待到寧思瑤確認那車夫真的走了,他這才不悠不急地將那旅店的帳結了,又上馬市買了一匹馬,逕自出關而去。
出了關外,又奔了有三四十里,人煙稀少起來。
寧思瑤選了個僻靜之處,將那一身華服換下,只從隨身的包裹里選出一身青灰色的衣衫穿上,登時就變了個模樣,像是大戶人家的家僕。
他做完這一切,只說自己是國公府的小廝,便一路打聽着葉家軍的先頭部隊駐紮在何處,一路往那去了。
誰知這關外和關內竟活脫脫的兩個世界一般,雖都是銀裝素裹,可這關外蕭瑟清冷,好似無人之境。
更兼天寒日短,寧思瑤不過策馬馳騁了左不過兩個時辰,這天色就這麼漸漸暗了下來。
寧思瑤不免心慌起來,關外的漫漫寒夜可不是那麼好熬的。且不說有野獸,光是這冷,就能凍死人。
可偏偏他越着急,越找不着路,周圍的景色荒蕪起來,更結上了厚厚的一層霜。
在這夜色中,甚至連赫雁山都看不清了,耳畔只有呼呼的風聲。
寧思瑤心道不妙,他一隻手鬆開韁繩,搓了搓凍得麻木的耳朵和鼻頭,卻還是什麼都聽不見。
天色很快就完全暗了下來,樹影、雪影,都是黑黢黢的剪影。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耳朵里灌進來的,只有凜冽寒風。
寧思瑤在馬上凍了快兩個時辰,連水都不曾喝過一口。
這會兒,他只覺得意識漸次模糊起來,耳邊的風聲都變成了嗡嗡聲,眼皮重得幾乎要抬不起來。
黑暗中,眼前忽而有光亮似的,那溫暖的光亮像黑夜中的明燈,吸引着他不受控制地往前。
朦朧的光亮,漸漸亮得刺眼,發出火一般的熾熱,叫寧思瑤不由自主地靠近。
在那光亮中,他彷彿看見了母親在朝他招手微笑,還有大伯、大伯母,姐姐……
他的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他再也支撐不住,一頭從馬上栽了下來,面上卻變做了笑容……
耳邊似乎傳來遙遠的問訊:“快醒醒,快醒醒!你是誰?你是誰!”
可是,他似乎被抽幹了周身所有的氣力,連聲音都發不出來,更是半點兒都動彈不得了。
他閉上眼睛,沉沉地睡去。陷入了最純粹的夢境……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似乎有五色絢麗的煙花在黑暗中一朵朵地綻開,寧思瑤努力地想睜大眼睛,看看這美麗的煙花,卻怎麼也看不清楚。
他心裏着急,而且是越發的焦灼,煙花更似乎要燃盡了。
終於,他大喊一聲:“等等——”
然後,竟是從昏睡中醒來了!
寧思瑤只覺得渾身酸軟,膝蓋、手肘都在一陣陣地作痛。
他嘗試轉動了一圈眼珠,眼前的東西依舊是模模糊糊的,只能感受熬隱隱約約的光亮。
耳邊的聲音也是悶悶的,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還帶着無數的回聲。
他掙扎着坐起來,只聽得“窸窸窣窣”的輕微的聲音,自己大約是躺在一堆稻草上一般。
眼前的光亮漸漸清楚起來,似乎是一堆篝火,燃燒枯枝發出了“噼里啪啦”的聲音,恰好就是方才夢裏的煙花燃放聲。
原來剛才是一場夢,自己這是在哪裏?
寧思瑤朦朦朧朧看見幾個人的輪廓從幾丈外朝他走來,他剛想開口問一句,誰知嗓子干啞得竟然發不出一絲聲音。
恍惚中似乎有盔甲重兵碰撞的聲音,有人扶住了他,還有人往他口裏灌了幾口熱湯,那暖意直滲入他的四肢百骸。
寧思瑤好像蟄伏一冬僵硬的蛇一樣,漸漸地暖和柔軟起來。
眼前的景物也漸漸清晰起來,他發現自己果然是躺在一堆乾草上。
看樣子……竟好像是戰馬的飼料!
頭頂上是星空,眼前是篝火,四周……四周有一些白色的朦朦朧朧的是什麼?這裏到底是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