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相親

?民政署婚介中心的通知郵件寄達郵箱時，九月沒有第一時間察覺。他當時在科學院專心致志地做他的兼職，光腦主終端放在家裏，雖然隨身攜帶了副終端，但他還沒有把那個小匣子當作通訊器的意識，而把它塞在了挎包里，阻擋了提示音的有效傳播。

等到他終於想起要查看是否有新郵件，已經是晚上9點過後了。因為這段時間收到的多是政府關於初回社會的一些常識及建議的郵件，都是不需要回復的，九月也就不覺得會有什麼緊急的郵件。

看到寄件人是民政署婚介中心時，九月還以為是寄錯了。

聽着系統自動朗讀完郵件內容之後，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復，不是思考，而是立刻搜索了關於目前星團婚姻法和婚介中心相親系統的介紹。

沒辦法，回歸社會的課程並沒有講得太詳細，加上九月覺得婚姻離自己還很遠，也就沒有太認真去聽。

臨時抱佛腳后再回頭去看婚介中心的郵件，九月才終於理解了整個情況。

原來是這樣的相親程序啊，四百年前可還沒有這種系統呢，這個時代果然很便利啊。九月有些事不關己地想着。

他本來想直接點選拒絕的選項，但手指移上去后，又停在了半空。

剛剛看的那些關於婚姻的資料里，似乎有不少關於結婚的好處……九月猶猶豫豫地找回剛才的頁面，又認真看了一遍。

“這真的不是什麼陷阱嗎……”九月皺着臉自言自語。

星團鼓勵結婚有許多措施，各行星也有不同的附加條款，比玖伊特由於近年來生育率下降，.e.1020年後登記結婚的伴侶甚至可以得到位於m--19是居住型衛星，周圍太空環境穩定，與主星比玖伊特的距離也是最近的，乘坐公共飛梭僅需20分鐘。由於比玖伊特長期限制了m-19的人口遷移和土地買賣，那裏的人口數量並不多，雖然有些缺少植被，但是氣候條件控制得很好，是相當理想的居住地。

住所簡直是九月現在最需要的東西，如果他有屬於自己的家，就可以把錢全部作為學費存下來了。他甚至不必再支付從索瓦星乘坐公共飛梭往返於公寓和科學院的交通費用，這也是一筆開銷。

“唔唔唔唔……”九月盯着光屏哼哼，手指在桌面上無意識地撓啊撓。他做不到為了房子而結婚，也覺得以這樣的理由同意見面對相親對象太失禮，但是他又的確想要房子啊……

他想要自己的家，自己的房子，也想要屬於自己的家人。家人是九月心中的一個空洞，本來那個空洞由養父填滿了，但是現在又空了。

結婚也許是不錯的方法啊……九月閉上眼睛想像結婚生活，雖然因為心裏沒有對象而看不到具體的畫面，不過，似乎感覺會不這麼寂寞。

不是那種有人陪在身邊的不寂寞，不能陪在身邊也沒關係，只要心裏知道，自己不再是一個人，九月就會覺得好過許多。

沉睡數百年後醒來，周圍物非人也非了，那種彷彿全世界只剩自己一個人的空虛感，似乎現在仍然存在於九月的內心深處。

要去見一面嗎……九月伸着手指在光屏里戳來戳去，躊躇了許久，最終直接關掉了光腦。

答覆期限似乎是三天，明天再考慮一天，還是猶豫的話，後天就去問問主任，聽聽長輩的意見吧。

聽從了長輩意見的結果就是九月此刻坐在一家古典咖啡店裏。

似乎不管科技多麼進步，人類都無法離開酒精與咖啡因的懷抱。艾斯文歐特星團只有兩顆星球能夠培育自然的咖啡樹，自然咖啡便成了奢侈品，如果不是相親的對象掏錢，九月是不捨得進入這個高消費場所的。他寧可去喝模擬了咖啡香氣與味道的無咖啡因飲品，那種可便宜多了。

主任和其他組員都認為接受這次相親，至少見上一面沒有壞處，九月也知道，所以就放下了沒必要的糾結，接受了見面申請。

他點選了同意，5分鐘后就收到了他的相親對象的基本信息。

九月這才發現對方居然是跟自己同齡的軍校生，還是自己每隔一天就要通勤的西賽爾沃軍校的學生。

想到搞不好自己曾經與對方在路上擦肩而過，九月心裏就微妙了起來。

這份微妙的心情一直持續到現在，他低頭喝了一口醇香的褐色飲料，試圖藉由那味道讓自己平靜下來。

離約定好的時間還差20分鐘，九月來得太早了，他現在還沒辦法準確計算從索瓦星的住所出門，來到比玖伊特的某個地點所需要花費的時間，結果就是他找到這家店時，才發現自己提前了40分鐘。

還有20分鐘，他要怎麼保證面前這杯小小的咖啡不會喝完呢？九月不大想讓對方發現自己等了很久，把咖啡放冷也對不住店家。他想起養父曾經無奈地這樣評價自己：這孩子足夠堅強，精神方面一點都不脆弱，卻偏偏容易糾結一些很無所謂的小事。

是的，九月看着咖啡點頭，自己又在糾結這種小事了。

萊狄歐斯走進事先預約的小小單間時，看到的就是一個黑髮青年對着一杯醇郁的穆坎提咖啡重重點頭的模樣。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萊狄歐斯壓抑住覺得對方挺可愛的心思，走上前欠身打招呼。

青年從咖啡的香氣中抬起頭，看到自己的瞬間似乎屏住了呼吸。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不過萊狄歐斯覺得自己應該沒有看錯。

九月回過神，站起來也欠了欠身，說：“我沒有等很久，是我自己沒計算好時間，來太早了。”

萊狄歐斯微笑起來，兩個人都坐下后，他才接著說：“你好，我叫萊狄歐斯·桑德·席，是西賽爾沃軍校高等學院的四年生，今年即將畢業。”

“啊，你好，我叫九月，就是每年都有的那個九月。目前是需要政府救助的三無人員，在西賽爾沃軍校的科學院兼職。”

九月自我介紹時的語氣雖然有些無奈，但是聽不出一點自卑，這讓萊狄歐斯心裏生出了好感。

他還記得之前那位sr#14工作人員的建議，也許是自己的出身讓對方有所顧慮，覺得假死了四百年，醒來後幾乎一無所有的對象並不適合自己吧，對方的意思是讓他進入第二次匹配，放棄這次的結果。

但是萊狄歐斯偏偏被九月的特殊經歷勾起了興趣，信息里顯示的各項數據也讓他很滿意。如果第一次匹配都只有這一個人選，第二次匹配會得到更好的結果嗎，萊狄歐斯覺得答案很可能是否定的。於是他帶着對沉睡了四百年的睡美人的好奇心，提出了想與這個對象見面的想法。

得知對方同意見面時，萊狄歐斯心裏有一分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雀躍。從婚介中心拿到的詳細信息里，有一張九月的正面照，是那種用於各種證件的面部特寫，並不是全息照片。上面的青年雖然面無表情，但五官非常乾淨，萊狄歐斯對着那張照片想像了以後每天都要面對這張臉的生活，然後他得出的結論是：似乎不會膩。

現在真人坐在他面前，萊狄歐斯用不會造成失禮的程度頻繁打量對方的臉，覺得自己的結論得到了更有力的佐證。

侍者將萊狄歐斯點的咖啡送了上來，萊狄歐斯將腕式副終端對準侍者伸出的掌心，嘀的一聲響后，咖啡的消費金額便被從他的賬戶中劃出。

“謝謝消費，請慢用。”悅耳的機械音響起后，長着一雙手臂的箱型智能機械人侍者微微前傾了主體，然後便安靜地退出了小單間。

九月目送侍者離開，在萊狄歐斯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后，開口問道：“我可以直接問個問題嗎？”

萊狄歐斯微笑，點頭。

“你姓席，是那個軍武世家的席嗎？”

“是的。”萊狄歐斯輕輕放下手中的杯子。

對面的青年眨了眨眼，“你出身名門，又是優秀的西賽爾沃學生，今年也才20歲，為什麼需要通過相親匹配結婚？”

“我覺得通過相親匹配選擇結婚對象是很穩妥的途徑。”萊狄歐斯回答。他的確認為這個方法很穩妥，但並不代表他喜歡這個方式。

“好吧，我重新問，”青年稍稍偏了偏腦袋，“我的意思是，你為什麼要在現在結婚？”

萊狄歐斯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舉起杯子抿了第二口咖啡。

九月也跟着捧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後看着萊狄歐斯等待答案。

沉默大概持續了2、3分鐘，萊狄歐斯腦中轉過了不少念頭，最後在九月筆直的目光中，他決定隱去一些事實后，說實話。

“我想你也許知道，我的祖父是比玖伊特總部的上將。”

九月點頭。

“他今年已經106歲了，仍然留在軍部，”萊狄歐斯說著，蹙眉垂下雙眼，“旁人看着他還很矍鑠，但是其實，他的身體已經出現了嚴重衰退的現象。”

九月一怔，目光裏帶上了些許擔憂。

青年的神情讓萊狄歐斯緊繃的雙肩微微感到了一絲放鬆，他微笑起來，繼續說道：“他不讓家人告訴我，但我還是知道了。”

然後，他簡單講述了祖父給自己的郵件內容。

“我承認，我並不是很情願，如你所說，20歲結婚太早，又是以相親匹配的形式。我也並不贊同犧牲自己來滿足長輩期望的做法，但是一直尊重我們意願的祖父突然這樣專|制，反而讓我更擔心，是不是祖父的時間已經緊迫到這個地步了……”

再次在心裏對上一世什麼都沒察覺的自己唾棄了一番，萊狄歐斯頓了一會兒，抬起頭，面容嚴肅，“既然現在是二選一的選擇題，那麼在祖父和婚姻之間，我選擇祖父。這就是我的理由，如果你能夠接受，我希望能夠儘快結婚。如果你不願意，我也無意勉強，這的確是十分無理的要求。”

九月低下頭，雙手包裹着微熱的咖啡杯，抿着唇沒有說話。

雖然只是一部分事實，但將實話說出來的萊狄歐斯心裏覺得輕快了一些。

難道自己一直希望能夠找誰傾訴出來么……這要一想，他又努力忍住了苦笑的衝動。即使再怎麼渴望傾訴，渴望有人與自己分享心裏的重負，最沉重的部分也還是只能自己咽下，爛在腹中啊。

時間在靜默中緩緩流淌，不知過了多久。【通知：請互相轉告唯一新地址為。］萊狄歐斯突然在心裏升起了一絲希望，如果要拒絕，需要考慮這麼久嗎？對方一直沒有說話，是不是代表他思考的是結婚的可能性？又過了一會兒，九月抬起頭，昂首喝下杯中剩下的已經微冷的咖啡，然後舔了舔唇，看着萊狄歐斯說：“我們約定下一次見面的時間和地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