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春潮衍生日,天人共此時(上)

第八章 春潮衍生日,天人共此時(上)

合錦想將自己許給別人做妾?文珠暗暗吃驚,看向合錦,發現她神情嚴肅,不似隨口說的,她又突然想到了母親。母親原本家境也算殷實,兄弟染上賭習之後,漸漸將家產敗個精光,為了抵債,只能把她送給父親做妾。妾室的生活是什麼樣的呢?說好聽一點是父親的女人,說難聽一點便是父親和大夫人的僕人,行事要看他們的臉色不說,還要想盡辦法哄他們高興。若是沒有兒子,日子便更難過,像二夫人那般生育了榮修倒好,生女兒是不起什麼作用的。總會有年輕貌美的女人收進門來,夫人的日子依舊那樣過,受影響的只是她們這些做小的。

母親已經做了一生的妾室,最終死在大夫人手裏,自己難道也要步其後塵嗎?

文珠心中十分彆扭,她覺得合錦這問題冒犯到了她,也因此生出許多心思來。是不是合錦認為自己是妾室所生,所以給人做妾也無妨呢?還是她覺得留自己在身邊是個累贅,就算是有人要小妾,也要把自己塞過去,好讓她繼續過上好日子?做妾這種話,她一個蜜罐里泡大的人,說出來怎麼如此輕巧!

見文珠低着頭,臉上有不豫之色,合錦便知道她還無法接受現在的處境,自己將最壞的結果如實向她陳述,可實話終究太過傷人。合錦道:“我自然不會讓你平白做人妾室,想為你尋優秀男兒,卻怕這靠山不牢,到時縱然對方有意,亦不敢向陛下開口求娶,所以將那些已經婚配的名門之後也考慮在內了。方才話問得唐突,只求妹妹體諒我的用心,不要生氣。”聽她這樣解釋,文珠的面色才稍稍鬆動了些,思索一番,嘆氣道:“我如今身份何等卑微不堪,能有人看顧已經是上天垂憐了,也實在不敢奢求正室之位。姐姐的話說得沒錯,能脫離這擔驚受怕的日子才是最要緊的。”

既然已經達成共識,那麼便要為‘衍春節’做好打算。合錦連夜吩咐人將上個月太后賞賜的料子送到織造局,讓他們制出兩套新衣服來,衣服還沒等拿到手中,太子就從宮外託人送來了兩件衣服,一件顏色鮮亮,明媚大氣,另一件雖然是婢女的規制,卻製作精巧合體,和第一件放在一起也絕不遜色。那來送衣服的內監在合錦耳邊輕聲道:“太子令奴婢傳話給公主:祝妹妹在‘衍春節’上艷冠群芳!”

合錦心中感念太子做事周全,將那衣服給文珠看了,兩人俱是十分歡喜滿意。合錦又拿出太后和陛下賞賜的首飾,和文珠挨個試着帶了,挑出那些最為得體的留用。兩人穿上新衣,戴上飾物,由金蒲畫上妝容,郭媽媽一雙巧手梳成髮髻,待眾人見時,都覺如目見天仙下凡一般,半是欽服半是奉承地誇個不停。合錦和文珠心中便有了底氣,只盼‘衍春節’上依計行事,合錦在園中做那紅娘,文珠等在外頭化身鶯鶯,卻不知張生會是何許人也。

時間過得飛快,‘衍春節’前一日,太子的請帖送了進來,言是第二日清晨便有車馬候在宮門口,女子乘車,男子騎馬,同赴斂山暢春園。彼時各家與會的小姐、公子都紛紛從家中出發,場面將甚是宏大,相傳民間有於當日聚集街頭觀看各家車馬,評點哪家小姐姿容俏麗,哪家公子風流俊朗的風俗,更有甚者會仿魏晉遺風,向車中投擲花果。那些遠近聞名的淑女還會暗自比較誰家得的花果多些,只可惜合錦從未與會,只是聽說過,一直無緣得以一見。

說起來,‘衍春節’原本是穆合族的節日,春季到來,萬物都進入了繁殖時季,穆合族的文化中十分重視天時物候,所以也選擇在春日裏舉行男女郊遊的集會。隨着穆合族和漢族相融合,這風俗因清新別緻,突破平日裏束手束腳的禮教而頗受民間喜愛,不僅保留了下來,還融入了許多文雅之趣。作為與穆合族關係最為緊密的祁國皇室,每年舉辦的衍春遊會更是盛大,這一日京中各戶名門望族的適齡男女同聚風景優美的斂山,賞春、遊戲、聚餐、射獵,直至傍晚方歸,雖言衍春節當日不設男女之防,但男子仍舊有節,女子仍舊守禮,堪稱異性交往之典範。

按照以往的規矩,各家小姐只能帶兩名侍女隨行,合錦便讓金蒲和文珠同行,將文珠化名“明珠”,以免他人知曉身份。

第二日清晨,合錦和文珠便打扮妥當,因為離宮門較近些,便不乘轎輦,徒步而行。抬頭看去,春風和煦,天朗氣清,晴好的日子倒是與佳節十分合適。合錦剛到宮門口,便有宮人前來迎接,對合錦行禮道:“拜見錦公主,請公主先去車中等候,待人齊了,一同行走。”

合錦點了點頭,由宮人帶着前往一輛寬敞的馬車中,車內鋪着錦緞綺羅,裝飾華美,還擺了一個小几,上面放着新鮮瓜果。剛坐下沒多一會兒,又有宮人奉上點心茶水。合錦趁機問道:“宮中還有誰與會?”那宮人答道:“太子殿下是每年都會去的,除了錦公主,還有芳佩公主,琅郡主,四王子,六王子。”合錦點了點頭,待宮人走後,向其他兩人道:“芳佩與我同歲,倒是琅郡主才十三歲,怎麼也想去衍春節呢?”金蒲道:“公主不曾參與,有所不知,‘衍春節’上也不光是男婚女嫁之事,好玩的東西多着呢,琅郡主從小便被帶着去玩耍,年紀雖不大,卻算是‘衍春節’上的老人了。芳佩公主卻是和公主一樣,今年第一次參加。”

文珠若有所思道:“聽說琅郡主也是自小被養在宮中的,卻也是個‘郡主’的名號,不像姐姐,被封了‘公主’。”金蒲笑道:“琅郡主是銘王爺的遺腹子,陛下體恤她年幼,便讓淑妃娘娘代為撫養,不比我家公主,是太后親自撫養的。”文珠點了點頭,補充道:“姐姐的母親是陛下胞妹,父親乃是陛下密友,銘王爺卻非先帝所出,論親緣,琅郡主也不及姐姐。”

兩人說話間,馬車的帘子便被掀開,芳佩公主出現在車外,見了合錦大喜道:“錦姐姐也來了?我還以為裏面是陳琅那個丫頭呢。”回頭吩咐身後的宮人道:“快,快扶我上去!”

文珠和金蒲連忙起身向芳佩公主行禮,芳佩道:“好了,今日都自在一些,你們坐就是了。”眾人落了座,芳佩看向加合錦的臉道:“看你像是瘦了些,前些日子那事情真夠受的。”

合錦顧忌身邊坐着文珠,所謂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怕文珠多想,連忙把話題岔開:“聽說今年樂祺也要去?”芳佩道:“可不是?他央了母妃好一陣呢。母妃總說他年紀太小,他就說陳琅去玩的時候比自己還小呢,我母妃到底是說不過他,也只能由着他了。”合錦道:“樂祺畢竟只有十歲,出遠門佳妃娘娘不放心也是情理之中。”芳佩搖頭道:“不怕,我母妃已託了衡王爺照拂他,太子也會派人護衛他的。”

合錦便順着這個話題,與芳佩聊起樂祺的事來,正說著話,馬車突然動了一下,外面有宮人道:“兩位殿下坐好,我們要出發了。”芳佩道:“看來陳琅已到了,那便走吧。”這時芳佩身邊的一個婢女起身行禮,下了馬車,而後金蒲也起身行禮,對合錦道:“車內由明珠伺候就好,奴婢下車隨行。”便隨着芳佩的婢女一同下車了。

見合錦有些疑惑,芳佩解釋道:“車裏留一個丫頭伺候就得了,我們也可寬敞些。”合錦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心知金蒲甚守規矩,雖然文珠扮作侍女,哪還能讓文珠步行?享福的馬車只好讓出來了。只是去斂山的路還很遙遠,步行真是苦了她。

想到這裏,合錦向外面張望了一眼,想看看金蒲在哪裏隨行,耳邊聽聞芳佩奇道:“錦姐姐身邊這位丫頭好生俊俏,我怎麼從未見過?”合錦連忙回神,拍了拍文珠的手道:“明珠雖然不常被我帶在身邊,可在我宮中服侍也有些日子了,妹妹當真沒見過嗎?”芳佩道:“或者是我疏忽了吧。總覺得若是這樣一個美人兒,我一定會有印象的。”文珠聽她誇獎,垂了頭不言語,合錦心中暗道:金蒲是我的貼身丫鬟,現在只有在馬車外頭走的份,足可見明珠不是個一般人。還好芳佩向來馬虎,也不追究細節。

馬車離了皇宮,走上建安路,周圍熙熙攘攘熱鬧得出奇,合錦、文珠和芳佩都是一副好奇卻隱忍的樣子,芳佩身邊的小宮女茉兒見狀,建言道:“公主,不如我們拉開了車帘子吧!外面可熱鬧呢!”芳佩笑着啐了她一口:“小小年紀,沒個正形!讓錦姐姐看笑話!”那茉兒是在芳佩面前得寵的,被她呵斥也不羞不怯,反而說道:“公主不知道,琅郡主每年都掀開車帘子,還有路人往車裏扔花朵呢!”芳佩羞赧至極,對合錦道:“錦姐姐你瞧這丫頭,說得都是什麼話!”

合錦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芳佩酡紅着雙頰,誰看不出來茉兒這話正說到了她的心坎上?於是順水推舟道:“我也想看看窗外有多熱鬧,況且今日佳節,何不隨着節日喜慶,我們也放肆一回?”語畢,給了茉兒一個眼神,茉兒見自己的主子一副默許的樣子,便咬唇笑着去拉車簾,文珠也動手將那車帘子拉起來,外面的聲音頓時清晰地涌了進來。合錦和芳佩發出一聲驚呼,她們都沒想到‘衍春節’時街上會是如此熱鬧。街旁擺着各色各樣的攤位,叫賣聲朗朗入耳,街上行人如織,個個打扮鮮亮,婦女烏黑的髮髻上插着鮮花,小孩子更是穿着嬌嫩,肆意玩耍。早有人發現她們的馬車掀了帘子,爭先恐後地看進來,合錦和芳佩又被這陣仗嚇得將頭縮了回去,聽到馬車外面的聲音談論着:“這輛車是從皇宮中出來的!”“呦!裏面坐着的是公主吧!”

合錦和芳佩都沒出過宮門,雖然羞澀,卻忍不住朝車外打量,見到什麼都覺得新奇,不一會就忘記了羞怯,沿着路邊景色指指點點談論着。突然,有一朵芍藥不知從什麼地方飛進了窗戶,芳佩驚得叫了一聲,馬上又俯身拾起那朵花,笑道:“姐姐,這算是什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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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錄之錦上珠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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