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你是我救命的稻草
難熬的一周!
與新搭檔一起上班已有一周光景,對莫菲來說這真是噩夢的一周。她並不介意和男人干一樣的活,她介意的是自己竟然會和這樣一個“低檔次”的男人合作。她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可是卻改變不得現實半分。她無比沮喪想不通為什麼自己越走越落魄,現在還被劃在如此“不堪入目”的範圍中。這問題一直纏繞着莫菲,她卻找不到合理的解釋,最後只得懷疑自己對世界和自我的認知是不是錯的離譜。
她無時無刻不在想方設法躲着他,但他的身影卻怎麼都甩不掉。男人尖細的嗓音,肥胖的身軀,頭髮①上的油污,每日分配的百分百均勻的工作量,刻薄的言語,自以為是的吹噓、粗口、葷段子……排山倒海一般朝莫菲湧來,每次上班都是一輪新的煎熬。短短几日,她像變了個人,暴躁焦慮,無論見了誰都冷着臉,眼神里全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涼薄。又過幾日就連面色也漸漸蒼白,說話做事都軟綿綿的好像一陣風就會倒下。偶有一次蘇易路過她工作的地方,碰巧見她全副武裝拎着工具巡檢,他說,“最近咋樣?”她低頭答,“還行!”然後匆忙逃開,蘇易的心絞做一團。莫菲的眼睛酸澀難耐,可是一閉上就有淚流下來,她唯有大睜着眼看着前方第一千遍一萬遍對自己說,“堅強,你可以的,莫菲,你可以做到!”
她只是想不通,自己怎麼就會沉淪到這般田地?自己怎麼就會變成這樣一個人?莫菲拚命的壓制自己想逃跑的念頭,她唯有縮在被窩裏悄悄的嘆息。幸運的是又過了十日左右,就在莫菲耐不住要收拾東西走人之際,此男突然家中有事請假回家。莫菲知道這個消息時差一點就熱淚盈眶,甚至忘了問下一個和她搭班的同事是誰,只知是其他區新調來的。她想,“還能比眼前這個更糟糕嗎?”她唯一擔心的是那男人改變行程不走了,於是抓緊時間趕緊謝遍天上所有神仙。再上班時看見辦公室里換了新面孔,她懸在半空的心這才落了地。
莫菲進門時那男人正趴在桌上睡覺,聽見腳步聲才睜開眼睛懶洋洋的抬了抬頭。這一抬頭莫菲心裏咯噔一下,30多歲的年紀,頭髮稀疏,顴骨突出,薄嘴唇,下巴尖細,怎麼看都覺得此人甚是面熟,只是想來想去不得其所。莫菲安慰自己,“可能只是在食堂吃飯時見過吧!”她心情良好熱情洋溢的上前打招呼,誰知對方只是面無表情的點下頭說,“你是莫菲?”莫菲規規矩矩回答,“是!”他微微皺眉明顯不滿的問道,“知道我名字嗎?”莫菲膽怯的看着那人道,“不知道,你不是剛調過來的嘛?”那人瞪着莫菲足有三秒才作罷,莫菲一頭冷汗無奈的想,“什麼運氣啊,怎麼什麼爛人、怪人都讓我碰到了!”她嘟着臉坐下,男人說:“以前的工作記錄讓我看看。”莫菲沒好氣的拿出來還是殷勤的雙手遞上,他只翻了幾頁就“啪”一聲把本子合上,“走,開工!”他小聲卻乾脆的說。莫菲乖乖的拿出工作手套跟在他屁股後面,誰知他略帶鄙夷的斜眼看着她道,“你拿手套幹嗎?把本子和筆拿好就行了。”莫菲冷笑着從口袋裏掏出本子晃晃,“帶着呢。”他看也不看,“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莫菲聞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又看那男人臉色發烏萎靡不振的樣子,便好心道:“如果不舒服,讓我來做吧。”他仍是斜眼看她,但語氣和藹了許多,“我沒什麼事”他說完又問問莫菲:“我身上還有酒味?”莫菲點頭道:“離近了能聞到。”他扯着領子聞了聞懊惱的自言自語,“要是被領導抓住就慘了,還是趕緊幹完活收工。”說罷又叮囑莫菲,“你把該記得都記好。”兩個人一路無話,幹完活回去男人直接跑到隔壁辦公室睡覺,中午飯也沒吃,直到下午快四點他才推門進來。莫菲驚奇的發現,早上還陰沉的要下雷陣雨的臉現在明亮的如同夏日陽光一樣燦爛,他神采飛揚的隨手拖一把椅子坐定,二郎腿翹的極為瀟洒。莫菲笑着看他,心道:“真是個怪人,說不定還有些輕微的精神分裂。”她擺出防衛的姿態端坐起來,方便隨時都能站起來逃跑,那人一顛一晃的看着莫菲,也只是笑。
莫菲想問你起床了或者酒醒了沒有之類,但在摸不準對方脾氣之前,她決定暫時不去招惹他,她思量片刻說道:“該寫的資料報表我都寫完了。”那男人沒有回答,只是伸手拿過莫菲面前的資料,莫菲看着那猶如雞爪一樣乾癟的“前肢”忍不住撇嘴。男人象徵性的胡亂翻了兩下又撂還給莫菲才問道:“都寫完了?”莫菲答:“完了!”那人又問:“我不在的時候沒什麼事吧?”莫菲答:“沒有!”他卻把椅子往前拖了一點學莫菲一般坐的端端正正,神情嚴肅的說,“叫師傅,死丫頭沒禮貌”。莫菲還以為他又“分裂”了,正準備後退,聽到這句話才鬆口氣,“是,師傅!”
男人很滿意的咧嘴道:“你的字寫的還不錯嘛!”
莫菲謙虛,“還好。”
男人:“我最討厭寫字,以後這些紙上的東西我可一概不管。”
莫菲:“沒問題。”她本來想問他這算不算分工,但又怕對方有什麼誤會。
男人卻古怪的笑道,“可惜記性不好……”
莫菲不解其意,“誰記性不好,今天還有什麼事沒做嗎?”
這次他沒有接話只是盯着莫菲,莫菲被他看到心裏發,說話聲音都有些飄忽不定,“有什麼問題?”她問。男人俯身壓在桌子上,上半身據莫菲只有一米左右,莫菲清晰的看到他額前指甲蓋大小的傷疤,看到他右眼邊際的黑點,看到他膚色不均皮膚乾燥和被煙熏黃的門牙。莫菲綳直身體不着痕迹的向後退。男人看出了她的緊張,更加得意的笑個不停,半天才神秘兮兮的問道,“你真的不認識我?”莫菲眨巴着眼睛復又在心裏搜腸刮肚翻幾遍,依然找不到有關此人的丁點兒數據。
男人輕蔑的說,“年紀輕輕的記性這麼差,我們可是一起吃過飯的。”莫菲又仔細想一遍,似乎有點模模糊糊的影子浮現出來,她磕磕巴巴的說:“噢……那個……好像……”對方失望的搖着頭說道:“枉我一眼就認出你來,還指望你一個人坐這能想起來呢,你可真是,你這人真是,哎!”他聳聳肩伸了一個懶腰,扭幾下脖子,莫菲聽到關節嘎嘎作響的聲音。他站起身走到莫菲身邊,一隻手重重的搭在她肩上,“太讓我失望了,莫菲。”乾瘦的手掌拍在肩上硌疼了莫菲的骨頭,這種感覺讓她想起了韓天楨。和瘦弱的韓天楨打鬧時,她的骨頭也常常讓自己疼痛不已。
“韓天楨?”莫菲靈光一閃,“你是韓天楨的大哥,那天我和你們吃過次飯。”“不容易!”對方感慨,“你再想不起來我都想揍你了!”莫菲整個人都鬆懈了下來,索性把本子隨意的往前一推整個人趴在桌上,“那你早說嗎,害我緊張半天,我現在想揍你才是真的。你咋那麼能裝呢?裝模作樣搞一天,一點也不像你妹妹那麼好,同樣是一家人,做人的差距咋這麼大呢?”她喋喋不休的說了一大堆話,通過這種方式釋放壓力,直到覺得心情舒暢了才結束,“今天累死了,都怪你!”
韓天平無奈的瞪着她,“我還沒說你啥呢你倒反過來訓我,你好像比天楨還小几歲是吧,真是反了!”莫菲最不怕的就是這種喜好裝酷說狠話的人,更何況還有一個大哥的身份在那裏撐着。她打斷他,“做大哥就要有大哥的樣,你瞪着眼睛看我幹嗎,你再瞪我我可哭了,就說你欺負我!”韓天平果然愣在那裏,半天才訕笑道,“幸好你不是我妹妹!”這句極具貶義的話並沒有激怒莫菲,她洋洋得意的回到,“幸好你是我師傅!”她心裏開着無數小花,彷彿自己的春天重新來到。
這些日子,她心裏從失落到空蕩到痛苦到痛不欲生到重見天日直到現在又是一年春來到。她渴望這一次的春天再也不會離開,因為她需要的並不多,只是一個生活的理由和一條看的見的底線。她只想抓住一些小小的稻草讓自己不至於沉溺水中。這樣的角色,sunny當過,蘇易扮過,只是一根稻草又能承載多少重量?所以他們都很快出現很快消失,至於韓天平,這樣一根無緣無故的稻草又能存在多久,也許他帶給莫菲的只有這片刻的快樂和剎那的希望。莫菲陳懇的禱告上天不要收走她的稻草,很靈驗!這一次直到最後,這根稻草也沒有離開莫菲,因為他徹底變成了一根結結實實的麻繩,隨時隨地套在莫菲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