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千嬌百媚江湖一枝花
這是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
時間是昨天蘇易走後不知第幾波面談過程中,地點依然是領導房間,人物是一個叫陳雲靜的漂亮女孩。
話說這個叫陳雲靜的女孩在談話中拿出自己的合同(簽合同時一式兩份,自己一份單位一份)說上面有一處自己不小心寫錯了,問能不能改一下?這是一個幾近無禮的要求,但肖領導是個好領導,又面對這樣一個楚楚可憐的女孩,自然難以拒絕。於是肖領導先耐心的察看女孩手持的合同,果真是錯了,不過卻是個無關緊要的小錯。肖領導笑眯眯的安慰女孩,“不礙事的,不改也沒關係!”但該女孩卻紅着眼眶再三強調有改正的必要,她用相當真摯的口吻懇求領導,另當時在場的每個人都覺得該女子是個百分百的完美主義者。
也就這麼巧!本來領導單獨一間房,合同一直放在另外兩個隨來的同事房內,那二人今天一早就出去辦事了,人不在的話想拿也拿不到。可肖領導今早不知出於什麼考慮,讓二人走前把合同送到他房內,人有時候總會做一些說不出理由的事,這也算其中一件。此為其一,其二合同這種東西簽過後就屬於重要文件一類,上面又蓋了章,即便要改也要走許多繁雜的程序,頗為費勁,所以大多數情況都是給份新的重填。他們本來也預備了多餘的空白合同以防萬一,只因為明日準備離開,出發前的首要工作自然是精簡裝備,於是那些看似沒用的玩意被歸入廢紙一類,早早撕掉扔了,現在連屍首也找不見。
這真是天時地利人和的好機會!
肖領導是個好領導,他總想給這些“孩子”更多的機會。所以他甚至沒有過多的責備陳文靜,找出合同后也並沒有採取任何防備措施。而此時陳雲靜同學就緊挨在他身邊,手一直停在半空呈現出一種蠢蠢欲動的姿態,當然肖領導不會有這樣的聯想,他只認為這個女同學可能過於緊張了。但他剛把合同上的名字看清楚,還沒來的及問一句,“是叫陳雲靜對嗎?”那個女孩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劈手奪下合同在0.01秒內撕了個粉碎然後昂首闊步出門。據當時在場的同學講,她的動作完成的一氣呵成如行雲流水一般,速度直逼光速讓人眼花繚亂,從“搶”到“撕”到“走”不過幾秒鐘而已,一看就是個練過的。好脾氣的肖領導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懵了,又過了幾秒才回過神來,第一個動作是跑出去抓人,但女孩早已跑的遠遠的。回到房內的領導身子止不住的顫動,臉色一會白一會紅,他咬着牙對剩下的人說,“你們先回去吧”。他顯然也是經歷過大風浪的人,因為他的聲音聽起來是毫無破綻的平和,但他眼裏卻有掩飾不住想殺人的火光。他們都說幸好那天運氣好,要是二人當場爭鬥起來,很可能會累及大家搞個遍體鱗傷。
蘇易一聽就知道這不知是加工了幾遍的版本,其實這個故事本身就有很多誇張成分。每個大學裏都流傳着一些極具奇幻色彩的故事,主要是因為大學生都是很無聊又極富想像力的人。蘇易心裏替肖領導打抱不平,暗自咒罵,“這個陳雲靜着實可惡,但願她的故事以後能演化成經典的反面教材遺臭萬年①。”他笑着問老大,“有沒有那麼誇張”,老大極其嚴肅的拍着蘇易的肩膀,“兄弟,幸好她毀約了,要不你以後身邊就多了一個練九陰白骨爪的女人,看你怎麼辦?”蘇易很感動的站起身拉着老大的手,“大哥,謝謝啊!這都替我想到了,莫非是你有意安排的”。當天晚上的“卧談會”內容也是此事。可以肯定,這個叫陳雲靜的女孩子是學化工工藝與流程的,瓜子臉,短髮,身高160cX,體重47kg,她奪回自己合同所用招數是無影手,而非九陰白骨爪。“至少無影手九段,九段啊……”老六唾沫四濺的感慨。
之後幾天,陳雲靜班門口,宿舍門口,她經常去的某食堂內都擠滿了人,大家對這樣一個“女人”充滿好奇,按老大的話說,這女人,膽量100%,武功100%,美麗100%,要在古代,就是一千嬌百媚江湖一枝花,不是李莫愁,就是梅超風②,或者滅絕師太。老六反駁,“這三個人和千嬌百媚一枝花沒關係”。老大冷笑一聲,“哼,李莫愁可是絕頂漂亮的道姑,梅超風在沒入魔前也是水靈靈美人一個,至於滅絕師太,你看看她手底下那些貌美徒弟,也能知道滅絕年輕是是何等美艷,女人嘛,誰見得比自己更漂亮的成天在跟前晃。”
為了證實老大的理論是否正確,後來全宿舍的人集體跑去看了陳雲靜一回,看過後幾個人捶胸頓足,蘇易不僅恨意全消而且相當遺憾和此女無緣共事,她還真就是一朵嬌艷的花啊!這件事過了很久才平息,許是陳雲靜的個人魅力太大,或者是此事實在太具戲劇性,大家都忘了去追究她這樣做的原因,也沒人去責備她白白浪費一個就業名額。至於校方的處理底下當然無從得知,大概也是不了了之吧。
偶爾蘇易會想,“至於這樣嗎?那裏有多不好才會讓那女子有此舉動。”這對蘇易而言無疑是一個新的負擔。但後來他還是釋懷了,因為他聽說陳雲靜的父母是高官,蘇易想,“這就難怪了,人家肯定是有更好的出路,說不定她只是因為和家裏有些小矛盾才會負氣脫離父母的掌控,現在一家人和睦了,自然不能再任性。”他安慰自己,陳雲靜的舉動不是因為那裏不好,而是因為她有更好的地方可去,陳雲靜的更好是蘇易不敢奢望的,所以他只求自己有個“好”字足以,總體而言,他還是滿足的。
蘇易靜靜的抱着莫菲,“怎麼會想到這些呢?”他悄悄問自己,“幹嘛要想這些不相干的事?”可越來越多的景象出現在眼前,火車上,汽車上,初次上班時,卷着沙礫的風,無邊無際的戈壁,轟鳴的機器……如果不是莫菲的打斷,他怕是會一直這樣想下去。莫菲說,“以後再也沒有今天了”,她總愛說些沒頭沒尾的話,看似毫無道理卻句句直刺人心。蘇易很想撫摸她的發卻沒有勇氣抬起手,“好了,丫頭,你醉了。”他輕聲說道。又是片刻沉默,莫菲突然緊緊環住他腰際,然後抬起頭莞爾一笑,“我真的好了,謝謝你!”說完她推開他,一隻手扶在牆上。在迷濛中,蘇易看到她恢復神採的眼睛,那眸子裏的光芒清澈的好像家鄉的雪花,化在手心一汪淺淺的水。
“你沒事了?”蘇易的心裏失落極了,這時他才感到今夜是如此寒冷,冷的讓人不由自主的哆嗦。“沒事了”莫菲乾脆的回答,“你快回去吧,太晚了。”蘇易看她依然搖晃的身體,想上前攙扶,她卻笑着擺手,“快回去,太冷了。”他猶豫着看着她,她眼神中的堅定不容置疑,蘇易說,“行!”莫菲笑着對他點點頭,就這樣,他們分別了。
蘇易看着她打開門,看着她走進去,看着門關上,和關上前莫菲夾在縫隙的微笑。他嘆氣轉身離開,回家的路上頭昏昏沉沉的,他這時才覺出原來自己並不比莫菲醉的輕。而此時的莫菲笑着躺在床上,笑着做一個憂傷的夢,在夢裏她看到了sunny也看到了蘇易。原來就是這樣簡單的一回事,一扇門的兩邊,跨過去是sunny,原地不動是蘇易,關上門是sunny,打開是蘇易,只不過這簡單的一步,有人做真誠朋友有人做悲傷情人,有人乾淨有人骯髒,有人剪不斷理還亂有人簡單明了一世清白。只是到最後,該走的人都會走,終究只剩自己一個。幸好在夢的結尾,她也看到了裴遠,他遙遠的望着她,就站在原來的地方,從未改變!“我想你,裴遠。”她不知道,自己已不是第一次在夢中叫裴遠的名字,她不知道,裴遠是她唯一會在夢裏呼喚的名字。
“裴遠,真的很想你!”
回程的路上蘇易繼續思考着。戈壁的夕陽的確是美的,可夕陽西下時的靜寂讓人恐慌,戈壁的天空的確是藍的,可那寬廣的藍只會無限延伸大地的寂寞,所以車行時的風景,一小時前和一小時后絕對沒有任何差別。而自己,想到了這裏的蕭索卻想不到這裏連春天都沒有,也想到了這裏的廣袤,卻想不到越是廣袤的土地越沒有屬於自己的方寸之地。
蘇易想“他太大了,大到讓人茫然無措。”
蘇易想:“他太安靜了,靜到讓人分不清今天和明天,靜的讓我無時無刻不想喊叫不想燃燒。”
蘇易想:“這不是什麼荒郊野外而是一個被遺忘的孤島,我們不是開天闢地的英雄,我們只是被放逐者。”
蘇易想:“書上寫的天堂美景是這裏嗎,可這哪有景?天下的湖泊山川一花一葉皆可成景,唯有這裏,除了未經修飾的天地風雲,你又能看到什麼?這世上有幾人擁有這般寬闊的胸懷和高尚的心智,足以在這莽莽天地間保有長久的從容和淡定。又有幾人眼睛未經塵世熏染,心靈純凈到能夠在千篇一律的沙礫間發覺細微的不同體味深藏的樂趣。”
蘇易想:“這裏太平穩,太平淡,人被逼成了戈壁上的石頭。這樣厚重的情愫是我們無法承受的。平凡的我們早已經習慣了在倉皇中度日,腦際里的地球是瘋狂旋轉的陀螺,這種波瀾不驚緩慢低調的生活更適合老者,或者“世外高人”和“聖人”。在這片土地上的老人應該都是愛他的,中年人也覺得他很好,可是青年都是恨他的,至少現在的我恨他,恨這裏的沙塵讓自己睜不開眼,恨四月還不發芽的樹木錯失春天,恨這天做的囚籠困住雙腳,最恨這囚籠沒有門,四面敞開,一望無際卻無處可走。”
蘇易想:“縱使外面紛繁複雜的世界把自己搞到心力交瘁,也總有讓人歡喜之處,而這裏的好全是為著錢。”
蘇易想:“錢鍾書的《圍城》寫的真是妙極,外面的人想進來,裏面的人想出去。”
蘇易並沒有出去的,他不是莫菲,喜歡不切實際的幻想。他只會像其他很多人一樣,抱怨咒罵然後繼續心安理得的生活下去。畢竟沒人能保證拋棄了這個下次拿到手的會更好。蘇易覺得自己好像頭驢子,被人矇著眼睛拉磨,乾的好了多把草料,乾的不好抽一鞭子。蘇易覺得,自己現在需要的不是草料而是狠狠一鞭子。
註釋:
①遺臭萬年:每次說起“遺臭萬年”就會想起秦檜,因為小時候一說這個成語老師就必提到秦檜。說真的,越長大越覺得秦檜是個可憐的人,不知道為什麼。
問題是同情遺臭萬年的人會不會也變的遺臭萬年呢?
②梅超風:在上網看有關梅超風的事迹,結果發現這個……
射鵰中梅超風夫婦怎麼叫?
梅超風:梅若華、銅屍、賊婆、師姐、師妹
陳玄風:鐵屍、賊公、師兄
夫婦倆:黑風雙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