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封龍貼
人間初靜。
龍煜背靠着的那顆大樹開花了，花瓣在飄落，漫天紅色，悄無聲息，那是它本來的顏色嗎？
這是什麼花？
龍煜接過一朵，那花兒卻在他指尖停留片刻，瞬間飄零。
好累。
龍煜眨了眨眼睛，血就從額頭上留下。
真的好累。
好想睡覺。龍煜靠在大樹上，很想睡覺，但是傷口的疼痛卻一陣又一陣的敲打着他的神經。
他的意識越來越薄弱，眼前越來越模糊，但他能感覺的到。周圍的環境他都能感覺得到，一草一木，一花一樹，甚至那隱藏在濃霧背後的月亮，他都感覺得到。
龍煜受傷了，他製造出來的濃霧也漸漸消散了。
濃霧散盡，樹影斑駁，朗朗月光穿過，照的一地月光如水。
吼天虎哀嚎了幾聲，又重新站了起來，只是兩條後腿明顯有些不穩，顫顫巍巍。它兩條後腿受傷了，而且是重傷。陳曉曉之前趁着濃霧，偷偷的站在吼天虎肚子底下。吼天虎體型實在過於龐大，居然沒注意到自己身子底下藏了一個人，陳曉曉用盡全力打了一拳，又用盡全力踢了一腳。他因為憤怒，幾乎用光了所有的力氣！他將它的兩條後腿給打折掉了。
趁吼天虎嗚咽哀嚎的時候，陳曉曉又將它整隻舉了起來，朝虎崎丟了過去，然後將被虎崎踩在腳底下的龍煜救了出來。
陳曉曉也想光明正大的打敗虎崎，然後救出龍煜，但他怕，怕龍煜堅持不住。
他之前有三年是跟着師傅外出遊歷的，所以他比龍煜更懂得“外面的世界，只有生死，沒有勝負”這個道理。他當然也知道這虎崎是什麼來頭，獸靈遊俠團，專對騎士與城守下手！那麼說，這個獸靈的目標是阿光，現在不見阿光，卻是龍煜跟他戰鬥。也不知道阿光現在情況如何？是不是也跟龍煜一樣奄奄一息？
他越想越憤怒，拳頭已經緊緊握住。
“你是何人？”虎崎問道。
“遊俠！陳曉曉。”陳曉曉不報自己是力宗的人，卻說自己是遊俠。
“好極，好極！”虎崎連說兩個好極，語氣之中不無悲哀，尋思道：遊俠的敵人，應該是帝國的人才對，應該是騎士才對！今天自己要殺一個城守，，卻接二連三的被遊俠阻止。忽又轉念一想：天下遊俠本來就是各自為戰，他們按自己的喜好做事，眼前的人要阻止自己，卻也無可厚非。
“好你媽了個臭屁！”陳曉曉本來就不是什麼好脾氣，現在擔心晨光的安危，又想到龍煜被打成重傷。越想越氣，越想越不安，只想快點打發走眼前的虎崎，然後救下龍煜，再去尋找阿光。話剛說完，陳曉曉已經開啟“開門、休門、生門”三門，身上泛着紅光，輕輕一跳，便跳到了虎崎面前。
好快。虎崎是第二次見識八門遁甲。之前晨光連開“四門”，虎崎根本看不清晨光的動作，只有挨打的份。現在面對陳曉曉的三門，他的眼睛捕捉到了，他能看到陳曉曉一下子跳了上來，他想要防禦。可是，只有他的眼睛跟得了陳曉曉的動作，他的身體卻跟不上，虎掌剛剛抬起，人已經被踢飛了出去。
強度和速度都在那個城守小子之下。
可是，虎崎舔了舔嘴角的血跡，混在口水中咽了下去。可是，我依然不是他的對手。
“很好，很不錯。可是，你還是要輸！因為，你的對手不止一個！”虎崎說完，吼天虎嘴巴里已經聚集了一股能量，一個黑色的小球在它嘴裏形成
“魔獸炮？”陳曉曉眉頭一皺，他對自己強壯的身體有着極大的信心，現在又開着八門，頓時豪情大放，不閃不避。眼見那魔獸炮要打在自己身上，陳曉曉大吼一聲，吼出來的氣浪居然硬生生的將那個魔獸炮能抵消掉了。
虎崎略微一滯，心道：我之前便受了傷，單打獨鬥不是這小子對手。吼天虎也被他打斷了雙腿，魔獸炮的威力大大減弱。事到如今，也只好用那招了。
陳曉曉一聲虎吼，便將那魔獸炮給吼沒了。大呼痛快，卻是沒有看到，虎崎跟吼天虎身子周圍都出現了奇異的光芒。虎崎四腳着地，趴在吼天虎的頭上，嘴巴微張，一股能量便在他的嘴裏形成。
魔獸炮？
這怎麼可能？陳曉曉心裏疑惑。魔獸炮只有魔獸才能用，獸靈行者再怎麼發生變異，他們終究也是人。
胡思亂想之間，虎崎嘴裏的魔獸炮已經轟了過來，波動着強大的能量。陳曉曉縱然對自己的身體強度有着絕對的自信。但是他的本能告訴他，一定要躲開。也許他還能扛住，但是硬抗沒有任何意義。雙腳一跳，想躲過這一炮。他的雙腿剛離開地面，他就暗道不妙，後悔不已，因為他，虎崎，還有龍煜，剛好呈一直線。魔獸炮轟過來，如果自己跳開的話，龍煜豈不是要硬挨這一炮嗎？莫說龍煜現在的身體狀況，就算他滿狀態，硬抗這一下，怕也是受傷不輕。
“龍煜！”陳曉曉反應極快，剛剛跳離裏面，便迅速調整身體，雙腿用力往後蹬去，想藉助空氣反彈的力量，追上那魔獸炮。
龍煜聽到陳曉曉暴喝了一聲，原本模糊的意識，清醒了幾分，努力睜開了左眼，卻見一股能量直奔自己而來。驚恐之下，想要向旁邊移動，身體卻是不聽使喚。
到此為止了嗎？龍煜很想笑，剛出家門口就被人宰了。
正是“出師未捷身先死，卻無人為我淚滿襟”！哈哈，還有比我更衰的遊俠嗎？
姑姑、三德、陳曉曉、晨光、老爹、小諸.........這些人的面孔在腦海中一一閃過。想起自己經常念叨的“自由便是遊俠！”心裏頓時升騰起一陣悲傷，我還是沒能成為大遊俠。
黃髮，辜負你的期望了！沒關係，我是為夢想死的，為自由犧牲的，我又有什麼好悲哀？不知道人死了，還會不會有喜怒哀樂，還會不會感到難過？
龍煜努力睜開的左眼又閉上了，他笑了笑，他已經做好了死的覺悟，他覺得死並不可怕。
等了半天，身體依然沒有感覺到疼痛，苦笑，身體已經麻木成這樣了嗎？連疼痛都感覺不到了。
還是說，我沒感覺到疼痛我就已經死了，我是不是已經到了天堂？
龍煜又睜開左眼，一滴鮮血！
一滴又一滴的鮮血，順着自己的額頭留進了左眼。怎麼還在流血？那血還在滴，還帶着些許體溫。
“晨光！”龍煜居然喊了出來，他分明已經沒力氣了，可那一刻，他似乎完全忘了身體的疼痛。他模糊的視線里居然看清楚了，他看到晨光面朝自己，雙手抵在自己背後的樹上，嘴角有血跡，血還在涌，血正從他嘴裏溢出來，一點一滴的落在龍煜頭上，像那樹上無名的花，艷烈，紅潤。
“對…….對不起，讓你…..讓你去做這麼危險的事。這條命……….這條命算我……….算我還給你的。”說完，就緩緩的倒了下去。背後的衣服居然活生生被蒸發掉了，只留下一片血跡，血還在流，不停的流。
不應該是這樣，有人為了保護自己，渾身鮮血地倒在地上。
不應該是這樣，有朋友死在自己面前，可自己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的看着。
明知守不住，那為什麼還要去守護？
“啊！”龍煜一聲嘶吼，肝膽俱裂，聲嘶力竭。
隨着這一聲吼叫，龍煜脖子上貼着的封龍貼居然無風自動，上下擺動，龍煜愈吼愈烈，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他分明已經沒有氣力了，他分明已經奄奄一息了。
終於，他脖子上的封龍貼掉了下來。龍煜雙眼赤紅的站了起來，他那銀白色的頭髮開始瘋長，身上的多處傷口居然開始自行癒合。右手靈力一放一收，掉落在一旁的寒芒就到了手中，隨意一揮，寒芒彷彿要撕裂空氣一般，帶起強勁的風聲砍了下去。不遠處的樹木應聲倒地，不管是剩下的樹樁，還是倒下的樹榦，都已經結了厚厚的一層冰。
陳曉曉早已淚流滿面。他抱起晨光的身體在哭泣。
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眼淚紛紛落下，他抱的是那麼用力，以至於手指開始泛白。
他們雖然不是親兄弟，卻勝似親兄弟。
他們都很喜歡高龍村，喜歡高龍村的日升月落，喜歡高龍村的一草一木，春有桃花，夏有鳴蟬，秋有落葉，冬有初雪。他們就這樣一起長大，一起練武，一起搗蛋，一起活着。是啊，一起活着，可現在阿光怎麼滿身是血的躺在自己懷裏？
“活……..活下去。”晨光大口喘息着，全身靈力正在一點一點流失，他勉強張了張嘴，卻只能勉勉強強的擠出這幾個字來。
“不要死……..不要死！我一定要救你，我一定要救你！”陳曉曉的聲音也開始顫抖，彷彿受傷的是他。
他難道沒受傷嗎？他的心裏正在滴血。
“哈…..說起來，人生實在是太諷刺了。我一心一意的要破除……..破除力宗的詛咒，並且努力了十幾年。卻是沒想到…….我為了阻止悲劇的發生，卻親手導演了這一整場的悲劇。不……不知道，不知道如果我不做這些事情的話，你和我是不是還能再看一年…….再看一年高龍村的花開花落，日出月升。”晨光又勉力抬了抬手，終究是氣力不夠，又放了下去。他說太多話了，他很累了，可這些話，他一定要說。
“不會的，你不會死的，我不會讓你死的。”陳曉曉將晨光扶正，使他盤膝坐在地上，自己也是盤膝而坐，運力於雙手，慢慢的將手抵住晨光後背，他甚至連推宮過血、運功過氣都不敢用太大的力氣，他怕自己力氣太大，晨光挨不住，就撒手去了。
“別再浪費靈力了。”晨光接受了這些靈力，說話終於是不喘了，可是，也只是不喘罷了，血還在流，不停的流。別再浪費靈力了，他知道自己的情況，陳曉曉也知道。
“不要說話。別再讓靈力流逝了。”陳曉曉輕聲道，卻是那麼的不容置疑，他額頭上不停的冒出汗來，晨光受的傷比他想像中要重的多，他的靈力彷彿泥牛入海，剛進到晨光的體內就不見了。
晨光閉上眼睛，不言不語，腦海里卻是一幅幅畫面快速掠過。他曾經聽村子裏的老人說過：人快死的時候，總是想着以前。
他嘴角一揚，笑了。
他本來就不怕死，而且兄弟們被虎崎接連殺害，他早就有了死的念頭。他這一死，既救了龍煜，曉曉也不用再擔心力宗的詛咒。細細想來，他又怎麼能不笑？
濃霧早已散盡。
瀰漫在空氣里的血腥味卻揮散不去。
還有些哀痛悲傷，似乎也凝固住了。